然而,比無極聖尊還要震驚的,卻是飛林。
他怔怔地望着滿臉驚駭的無極聖尊,他們失蹤的那一年多到底在這裡發生了什麼,這個婦人說的是真的嗎?
一夕真的生下過一個孩子,一個她與聖尊的孩子,可是她回去了隻字未提過,便是到了臨終之前,她也不曾向他們任何人說起過那個孩子。
她不告訴他們這些外人也就罷了,爲何連聖尊也瞞着隻字未提?
方大娘奇怪地望着無極聖尊,雖然滿腹疑問,卻還是如實說了,“就在你們一起離開這島上沒幾個月,一夕她一個人回來了,說是在這裡等你來接她的,來的時候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後來生下了個男嬰,還是我親自接生的,孩子才滿月沒多久,她就急匆匆帶着孩子一起離開了,說是去找你去了,你怎麼會沒見過那個孩子?魍”
每一句話,對於無極聖尊,無疑是晴天霹靂,看着熟悉的海島,只覺陣陣天旋地轉。
他爲什麼沒有見過那個孩子?
因爲在她滿懷欣喜地等着他回去,等着要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無情地斥責了她,讓她不要有不該有的心思檎。
所以,那個時候她纔會那麼傷心的地問他,爲什麼不喜歡她了。
所以,那一連數日,她見着他總是淚眼盈盈,萬語千言梗在心裡無法對他言語。
方大娘看他的反應,便猜到她定然還沒有見過那個孩子,甚至可能都沒見到一夕,於是便心有不平了,“一夕有孕的時候你不在,孩子出生的時候你也不在,這她都出去兩年了,孩子算算現在都兩歲了,你就一眼都沒見到他們母子?”
兩年,他讓她一個女人,帶着孩子怎麼過?
無極聖尊少有人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可此刻他卻被問得啞口無言,在他走後,她獨自一人承受着所有一切,他一無所知。
即便,在回去了面對他的冷漠,她依然在想方設法地挽回,她努力隱藏心事讓他們之間維持以前的樣子,她說等她仙元穩固,通過輪迴塔的試探便要和他一起再來這小盤古島上……
可是,他全都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竟親手將她逼上了那樣的絕路。
所以,她纔會在最終那麼恨她,那麼決絕無情地要與他永生永世,不再相見。
“一夕在島上一直等你來,你不曾來,她也從來不許我們說你的不是,可是你即與她許了終身,豈能這般沒擔當,這麼久都不管不顧她和孩子,她一個女兒家帶着孩子,你讓她怎麼過?”方大娘氣憤地質問道。
一夕懷孕生產,他一直不來也就罷了,她說他有事來不了,她也信。
可是,她都出去這麼久了,他竟都沒找到她和孩子,都還不知道孩子出事的事,這便讓她不得不生氣了。
這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受這樣的委屈,她都爲之心疼,那孩子又親人早逝,一顆心全掛在這個男人身上,到頭來這麼久了,他竟什麼都不知道。
“大娘,一夕已經不在了。”飛林不忍那婦人再繼續追問下去,於是坦然說道。
“不在了?”方大娘愕然看着他,追問道,“怎麼不在了,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就會不在了?啊?”
這個人是說,一夕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飛林無奈嘆了嘆氣,道,“她已經走了一年多了,我們還未曾見過那個孩子。”
自然,他也說不出口,祝一夕到底是怎麼離世的。
“天吶。”方大娘聽着腳下一軟,癱坐在沙灘上,“這什麼冤孽啊,那麼好一個孩子,怎麼就沒了?怎麼就沒了?”
她無論無何也無法讓自己相信,這樣殘酷的答案。
飛林扶起她,卻一擡頭見無極聖尊已經朝着漁村走起了,可背影卻看起來那麼失魂落魄。
“聖尊。”
他喚他,可是走在前面的無極聖尊卻恍然什麼都沒有聽到,徑自沿着熟悉的路朝着漁村走去。
蘭妃和石頭過來,見方大娘癱坐在沙灘上哭泣,連忙跑了過來,卻跑得急險些將擦肩而過的無極聖尊給撞倒,匆匆趕了過來,“娘,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一夕……一夕她不在了啊。”方大娘哭喊道。
飛林見婦人有人照看了,也顧不得再跟幾人多解釋,匆匆去追前面的無極聖尊,這一切對於他來說是震驚到難以相信的,可是那婦人說得有理有據,而且也沒什麼理由對着他們說這樣的假話。
這樣的真相,便是他這個旁人聽了也難以承受,何況是親自經歷那一切的無極聖尊。
他追上他的時候,卻見他呆呆地站在一座小院子外,擡起的手微微顫抖着,卻久久不敢推開那關着的門扉。
許久,許久。
他斂目,手上驟一用力推開了門,門打開的瞬間,一滴淚涌出了眼眶。
都說,神靈無淚,此刻他卻控制不住那一瞬滾落眼淚的淚水。
他總是不懂,她在自己面前爲何會哭,此刻自己才真正懂得,眼淚的味道。
他扶着門,舉步而入,院子裡有些變了樣,多了一塊小花圃,花圃裡開滿了她喜歡的紫陽花,蝴蝶在花叢中翻飛起舞着。
明明在走進門之前,對於這裡面的一切都沒有太深的印象,只恍惚記得在海島上,他們住在一個院子養傷,可是走進來卻發現每一處都是那麼熟悉,熟悉得讓他心如刀割,熟悉得彷彿都能看到她生活在這裡的樣子。
他走到房門外,擡手抵着門,輕輕推開房門,一眼便能看到屋裡的陳設。
所有那些遺失的記憶碎片,便如打開了閘門,瞬間涌回了腦海,涌回了心底。
他們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天,他們相擁而眠的每一夜,他貪婪索取她甜美滋味的每一次交頸纏綿……統統回到了他的腦海。
她曾在這裡賴在他懷裡,無數次的呢喃,“聖尊師父,一夕好喜歡聖尊師父,好喜歡,好喜歡……”
“一夕最喜歡聖尊師父,一夕最喜歡亓琞。”
“師父是我遇到對我最好最好的人,也是一夕最喜歡最喜歡的人。”
“我以前怕你不喜歡我,現在更怕你喜歡我之後,又突然不喜歡我了”
……
她說話的聲音,言猶在耳,人卻已經香消魂散。
他曾經那麼那麼喜歡她,可他卻在離開了這裡之後,忘了自己喜歡她,還親手殺了她。
飛林看着一向冷心冷情的無極聖尊,此刻卻是悲痛欲絕,眼中深深的絕望,讓他揪心又擔心。
他想,大約這就是他數月以來,一直洞着祝一夕這些年所走過的地方,想要找尋的真正答案。
可是他現在找到了這些回憶,卻再也找不回回憶中的那個人了。
他在忘記這段感情的時候殺了她,卻又在她離世之後,重新想起自己曾是喜歡她的,這……何其殘忍。
無極聖尊走進屋內,看到掛在屋裡的琉璃燈籠,伸手摸了摸,整個人再也忍受不住鑽心之痛,肩膀忍不住地顫抖着……
她要的琉璃燈籠,她要的紫陽花,那個時候卻獨缺了他。
今朝,他終於如約回到了他們曾約定的地方,她卻再也回不來了。
“聖尊。”飛林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喚他,可卻無法將他從悲痛中喚出來。
什麼樣的痛苦,會比死在自己所愛之人手裡更痛苦?
什麼樣的痛苦,會比自己親手殺了自己心愛之人,更殘酷?
他終於明白,祝一夕臨終之前真正恨的,不是他要取走龍珠去救龍三公主,是她以爲相識的十年是早已經設好的騙局,她以爲她他根本從未愛過她。
可冷心如他,若非動了心,如何會明知不能與凡人相戀,明知她是自己的徒弟,卻在這島上與她私定了終身,有了肌膚之親。
許久之後,無極聖尊視線才從那琉璃燈籠上移開,轉而落到了窗口桌案上的小彩娃,那個他在玉闕宮遍尋不到的小彩娃,原來被她留在了這裡。
他走近前去,將自己身上所帶的另一隻彩娃也放到了桌案上,兩個彩娃相依而立,眉目含笑。
一夕,回來好不好?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便是殺了我也好,只是……不要這樣離開我——
題外話——到頭來,還是自己坑了自己,剩尊也是背。天闕錄,仙師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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