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意思?”飛林沉着臉質問道。
他們平日說什麼都無所謂,但這般詆譭聖尊清譽,他決不容忍。
“孤說什麼,飛林你不明白,聖尊待祝一夕像是一個師尊對弟子嗎?”西陵曄臉色鐵青,一字一句道,“他反對我們的婚約,到底是你們玉闕宮的規矩,還是他自己動了私情,他自己清楚。”
飛林微震,冷冷望着說話的人,他也知道聖尊對一夕恩寵過甚,卻不想在這些外人眼中,已經是這樣的意思了竭。
“太子殿下,你當聖尊是什麼人,莫說他沒有動過兒女私情,即便真有,也決不會是對祝一夕。”
聖尊一向智慧過人,仙神不得與凡人有私情亦是他自己立下的法度,他自己是不會觸犯的。
“他最好真的沒有。”西陵曄沉聲道。
“太子殿下,聖尊對一夕只會是師徒之情,只是憐惜她無母親照顧,對他照顧多些,你又吃得哪門子的飛醋?”飛林冷然哼道。
西陵曄看了飛林良久,拂袖離去。
縱使飛林如此解釋,但是他又如何會真的信了他這番說詞,正因爲他自己喜歡着祝一夕,所以才更能看懂無極聖尊看着祝一夕之時,那眼中蘊藏的深意,那不是一個師父對於一個徒弟的憐惜之情那麼簡單。
那是,一個男人對於一個女人溫柔,雖然很淡薄,但他看得到。
飛林久久站在原地,卻忍不住去細想了一番西陵曄所說的話,但自是相信聖尊不會自己去觸犯自己立下的法度,可是……他在玉闕宮多年,聖尊與誰來往也都是雲淡風輕。
直到祝一夕的到來,他漸漸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確切的是說是在祝一夕的面前變了個人似的,那是他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寬容,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溫柔與耐心,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疼惜……
換作以前,聖尊是絕對不會爲一個凡人的性命,而去冒犯神域的規矩,甘心爲其受罰的。
換作以前,聖尊是絕對不會因爲任何人的悲傷和眼淚,而着急緊張的。
可是,那天回來,看到祝一夕那樣哭着求他之時,他卻在聖尊身上,看到了他從未看到過的緊張和無措,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可是,那是在聖尊身上,前所未有過的。
許久,他悄然回了廚房準備午膳,然後送去了祝一夕的房間,一進門卻看到靜然相擁的師徒兩人。
“聖尊,午膳好了。”他提醒道。
亓琞拍了拍祝一夕的肩膀,喚道,“一夕,你該用膳了。”
祝一夕沒有動,也沒有言語,有些貪戀這個溫暖清香的懷抱……
“一夕?”亓琞低頭看她。
祝一夕低垂着眼簾,扶着他的手起身,卻始終不敢擡眼去看他,生怕泄露了此刻自己眼中愛慕,靜靜回到桌邊端起碗筷,埋頭用膳。
亓琞卻覺得奇怪,倒了茶水放到她的手邊,“這世間,生離死別是在所難免的事,你總要學着面對接受。”
祝一夕握着筷子的手怔了怔,沉默了良久道,“我知道,可是自己在乎的人永遠離開,再也無法相見,那種痛苦比我自己經歷死亡,還要可怕,我學不會去冷靜面對接受。”
她是怕死,可是她更怕失去。
亓琞久久凝望着面容蒼白,輕淺低語的少女,深邃的眼底滿是溫柔的疼惜。
祝一夕說完,埋頭用膳,雖然沒什麼胃口,還是吃完了飛林盛給她的飯,然後喝了水,按着先前幾天的慣例,自己去打座調息,以便傷勢能早日復原。
調息完後,便回了牀榻躺下休息,昏昏沉沉便睡到了天黑。
她醒來的時候,亓琞站在窗邊,柔柔月光灑落在他的白衣上,清雋出塵。
“聖尊師父。”
亓琞緩步走近,淺然笑道,“今天是萬燈節,我們去附近城裡看看。”
祝一夕怔愣了良久,點了點頭,“好。”
母親的離去固然讓她難過,但她一直這樣沉浸於悲痛,改變不了任何事,只會讓他們都跟着擔心。
她要儘快養好傷,還要去找巫族了斷恩怨,還要去找回剩下的舍利天珠……
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完成。
她起身穿上外袍,到屏風處取了披風,道,“可以走了。”
亓琞取了飛林備好的鬥蓬,大大風帽壓下來,遮住了眉眼,若不注意倒也難發現那張驚豔衆生絕世姿容,師徒兩人出了房門,沒有御風而行,卻是選擇了步行。
“師父,我們要走着去嗎?”直到出了莊子,祝一夕方纔問道。
“你不是說,有些風景,要走着看纔有意思。”亓琞淺然笑語道。
祝一夕怔了怔,而後目光被夜空中三三兩兩隨風而飛的天燈吸引,她知道聖尊師父是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帶她去看燈,也只是想讓她在開心罷了。
亓琞擔心夜路難行,朝她伸出了手,“走吧。”
她怔然了片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沿着林中小徑朝着燈火輝煌的城鎮走去。
“聖尊師父,不管將來再有任何事,你都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不管是因爲他的期望,還是爲了燕丘,還是爲了她自己,她將來都必須修得仙身,而她的親人終究會走完他們的一生,那個時候她的身邊就只剩下他了。
亓琞側頭看了看她,“好。”
祝一夕暗想着,也許他們之間永遠都是這般師徒相稱,但是……只要能一直這樣相伴,她也是甘願的。
師徒二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熱鬧繁華的城中,各式各樣的花燈讓人目不暇接,將城內照得亮如白晝。
亓琞側頭看了看,眉目間陰霾漸去的少女,心頭暗自鬆了口氣,想想自己這個做師父的,還要這般變着法兒地討自己徒兒關心,也真是不容易。
祝一夕喜歡很多東西,只要是美好的東西,她都能喜歡,便是守着一朵曇花開,看一片宜人的風景,她都能高興得神采飛揚。
於是,他也漸漸習慣了去尋找這世間種種美景,看到的時候便不禁想着,她看到的時候,應該會是高興的。
那些以前從來不曾注意的景緻,如今竟也都覺得好看起來,說來了也是奇怪了。
“聖尊師父,我要那個燈。”祝一夕指向猜燈謎擂臺上放着的琉璃燈,燈籠用七彩琉璃製成,中間放着夜明珠,流光溢彩,煞是奪目。
只不過,想要拿到琉璃燈,卻要猜出亭中所有花燈上掛的燈謎,好些看客都去試了,但都未能得手。
“回去讓飛林給你做。”亓琞道。
“這裡有現成的,還用得着做嗎?”祝一夕睨了他一眼,問道,“聖尊師父,你不會猜燈謎。”
聖尊師父,雖然智慧過人,術法通天,可是這些民間的燈謎,大多猜的是民間之物,他自然沒有那麼擅長了。
亓琞看了她一眼,“讓飛林給你做。”
祝一夕難得露出了笑意,道,“看我的,我去贏回來。”
說罷,鬆開他的手,擠過人羣到了猜燈謎的擂臺。
亓琞遠遠地看着她到掛滿花燈的亭中,燈影下仰着看着燈謎的少女,眉眼間恢復了往日的靈氣與神采,一眼掃過的燈謎竟沒有一個難得住她在,不多一會兒已經猜完了亭中掛的所有燈謎,設擺之人又讓人提着三隻花燈上來。
祝一夕繞着走了幾圈,皺着眉頭想了半晌,突地眸光一亮,一口道出了三個謎底。
設燈謎陣的人也不曾想到,難倒了那麼多人的燈謎,竟讓一個小姑娘這麼輕鬆就猜完了,只得將琉璃燈拱手相送。
祝一夕拿到手,興奮地朝着人君之外亓琞招了招手,興奮穿過人羣走到他面前,“聖尊師父,我贏回來了。”
亓琞看到她面上久違的笑,脣角不禁勾起,“一夕很聰明。”
祝一夕聞言,臉上現出燦然的笑意,提着燈一邊走一邊說道,“陵州每年燈會都玩,這些燈謎都是以前猜過的。”
這個燈放到玉闕宮的房間裡,一定很漂亮。
師徒兩人走過了街道,卻忽地聽到前方隱約傳來鼓樂之聲,祝一夕伸着脖子望了望,已經被前去湊熱鬧的行人擠着過去了。
這邊是漢人和異族雜居,異族一到節慶之日,都是載歌載舞地慶賀,這會兒城中正街之上,正是城中那些異族人
聚集在一起的慶典,無論男女個個高鼻深目,衣着明麗,跟着鼓樂之聲翩翩起舞,歡快的音樂讓看熱鬧的百姓也跟着心情大好。
“這裡的燈會比陵州還要熱鬧啊。”祝一夕道。
陵州多是漢人,並沒有這般載歌載舞的盛況,第一次看到這般稀奇的場景。
“你要吧去跟他們一起。”亓琞道。
祝一夕看了看他,將手中的琉璃燈給了他,真的就擠過去湊了熱鬧,跟着那些異族人又是轉圈又是亂的。
亓琞遠遠含笑看着,果然只有這般活力四射的祝一夕,纔是她應該有的樣子。
祝一夕隔着人羣,不時望向石橋上提燈而立的卓然身影,衝着他深深一笑,又混在人羣裡起舞,玩得不亦樂乎。
慶典將近半個時辰才結束,她滿頭大汗地回了橋上,“這些異族人真是熱情,還請我去參加酒宴。”
“想去的話,可以去。”亓琞淺然而笑,並沒有勸阻的意思。
祝一夕搖了搖頭,道,“有些累了,想回去。”
聖尊師父要帶她出來,只是想讓她儘快從喪母之痛中走出來,可是母親過世才幾日,她又哪裡真的有心情去玩樂,出來更多的是想聖尊師父寬心罷了。
畢竟,這些天他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跟前。
“好,回去。”亓琞牽住她的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準備折返山莊。
月明星稀,清風習習,師徒二人出了城中,周圍也安靜了下來,只有祝一夕手中的琉璃燈發出柔和七彩光芒,照着回去路。
“聖尊師父,我要自己了結巫族的恩怨,以我自己的力量,可以做到嗎?”她問道。
“你傷勢未好,若要憑一己力,養好傷加練功提升修爲,起碼得半年的時間。”亓琞如實道。
若巫族只是普通人也就罷了,關鍵是現在的巫族大祭司手中,還有着一些妖兵,她現在傷勢未愈,孤身前去,必然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此事她又不願他親自插手的。
祝一夕抿脣點了點頭,道,“我會好好養傷練功的。”
“不必着急,你現在的內傷不同一般傷勢。”亓琞道,舍利天珠可以用它的人會提升修爲,可用不了它的人,只會傷及自己。
那樣的情況下,她只一心想救人,根本沒有顧及自身,若不是因着先前有百草仙君給她調理過身體,當時都隨着她母親去了。
“聖尊師父,你不走了嗎?”祝一夕道。
“你辦完巫族的事情之前,暫時不走。”
一來她傷勢未愈,二來巫族的事,雖說答應了她,讓她自己去了結,但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祝一夕聞言,不禁心生喜悅,“真到那時候,好像也快到我生辰了,給我過完了再走嗎?”
“嗯。”亓琞應道,答應了每年要親自給她過生辰,他從來不曾食言。
“今天不能再給我過那麼簡單了。”祝一夕要求道。
“那你要如何過?”亓琞問道,以前隨便什麼東西,她都欣然收下。
這一回,竟然嫌簡單了。
祝一夕想了想,說道,“反正我要最熱鬧的生辰,你不能再隨便打發我。”
“飛林說的沒錯,你是越大越難養了。”亓琞無奈嘆了嘆氣,以前哪來的那麼多要求。
“師父,你嫌棄我。”
“沒有。”
“你剛剛明明就是嫌棄的口氣?”
亓琞失笑,清冷麪上少有的笑容,足以顛倒衆生,祝一夕一時看得有些癡然。
“怎麼了?”亓琞側頭看了看發愣的人。
祝一夕還癡癡瞧着他臉上未收的笑意,“聖尊師父,你笑起來真好看。”
“走了。”亓琞斂去笑意,拉着她繼續趕路。
兩人回了莊園,正撞上在前廳等着的西陵曄等人,瞧着師徒二人牽着手進來,都不由一震。
“一夕,你去看燈會了啊?”華世鈞開口打破了沉默。
祝一夕點了點頭,揚了揚手中的琉璃燈,笑着道,“嗯,我贏回來的。”
西陵曄面色有些難看,可是又顧忌祝一夕剛剛從喪母之痛走出來,不好在這個時候跟無極聖尊太過敵對,可是心裡的嫉妒卻瘋狂的蔓延着。
“祝姑娘,我們已經準備了晚膳,你跟我們一起用吧。”花楚上前來道。
祝一夕也知自己這些天讓他們擔心了,於是留下了同他們一起用晚膳,亓琞則帶着飛林先行回去了。
“聖尊,對於一夕,您該有些分寸。”飛林思慮了一天,終於還是決定親口說出來。
亓琞將祝一夕的琉璃燈給她放好,轉頭看向一臉凝重的飛林,“什麼分寸?”
“聖尊,您不覺得,您對她的關心已經超過了一般師徒?”飛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面色,說道。
西陵曄的那番話,再一看他們今日回來的情景,他不得不也跟着多想。
“她既是我門下弟子,爲師不關心她,又該誰來關心,那個西陵太子?”亓琞反問道。
西陵曄方纔那妒火中燒的眼神看着他,看來還是不肯自己死心。
“西陵昨日在問我,聖尊執意反對他與一夕的婚事,到底是因爲玉闕宮的規矩,還是聖尊你對一夕動了私情。”飛林說出這句話,神情也變得格外沉重。
亓琞面色沉冷如霜,定定地看着問話的人,“本尊如何教導自己徒兒,何時需要他來過問了?”
“我知道,聖尊並無那般心思,可是……”飛林擡眼看着他,極其認真的說道,“一夕呢?誰能保證她對您就只是師徒之情,沒有半分兒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