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裡面,只有巴桑和伯仁切在。
伯仁切盤膝坐在地上,巴桑的手,按在他的頂門,他的手掌有金光流轉,映照的伯仁切的臉色,如同金像一樣。
良久,巴桑鬆開了伯仁切,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沒來!”
“誰?”我好奇的問道。
“魔障!”巴桑告訴我,剛纔他傳功灌頂,按照以往的慣例,本來應該是幻境從生,心魔肆虐,就如同人身在荊棘之中,前有猛虎,後有羣狼,腳下是遍地的毒蛇,歷經無數大恐怖,才能夠功德圓滿。
可是這次傳功,順利的超乎想象,這是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伯仁切大師福澤深厚吧!”我很沒底氣的說了一句。
巴桑嘆了口氣,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悠悠說道:“是劫是緣,不去管它!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往不戀,纔是修行的真意!”
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往不戀……
我細細咀嚼着這十二個字,只覺得像是醍醐灌頂,讓我從昨夜以來忐忑的心,漸漸的安靜而熨帖。
這句話的意思是,未來沒有發生的事情,不必惶恐擔憂;過去發生的事情,不必留戀糾結;努力做好現在的事情,不要留有遺憾!
是的,我一直都想知道未來,但其實,我最應該做的,是抓住每一個現在。
現在我被莫北樓逼迫的無路可走,所以我拼命想要知道未來會怎樣,可是現在,我有琪琪格的陪伴,焉知將來,我連這一絲的幸福,都會被無情的命運剝奪!
我總是在掙扎,爲了未來而掙扎,卻從來沒有珍惜過幸福的當下!
也許當初秦城智者就是看出了這一點,纔會唱出那首讓人胸襟爲之一暢的歌吧!
“還有……六天,就是……那個時候了!”琪琪格看着我,眉宇間滿是憂色。
還有六天,就是我和莫北樓決一死戰的日子了!可是今天,我卻放棄了修煉,拉着她來到了拉薩。
在拉薩八廓街一個黃色小樓餐廳裡面,人羣熙熙攘攘,我們好不容易纔等到了一張桌子,對坐了下來。
“這裡的人怎麼這麼多啊,是不是東西很好吃?”琪琪格問我。
我笑了笑:“東西好吃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小樓非常的有名!你有沒有注意到,來吃飯的,都是些什麼人?”
琪琪格認真看了看人羣,眼睛亮了起來。
“都是……戀人?”
“嗯!”我點點頭:“這個餐廳,叫做瑪吉阿米,也叫打望聖地,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和他情人瑪吉阿米初次相見的地方……”
“倉央嘉措?很有名嗎?”琪琪格大眼睛亮晶晶的,俏皮中帶點挑釁,看着我。
“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旁邊有人在低低的吟着詩句。我告訴琪琪格,這就是倉央嘉卓一生的真實寫照,還有很著名的一首詩。
“哪首?”
我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看他們臉上洋溢着愛情的光彩,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吟道:“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琪琪格曼聲吟着,反手握緊了我。
我和琪琪格並肩漫步在一條潺潺的長河邊,琪琪格捧着一本剛買來的倉央嘉措的詩集,輕輕念
道:“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心口中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閒事……”
她擡頭看我,展顏而笑:“原來達賴也不全都是壞人啊!這個達賴我很喜歡!但是有一句話,他說錯了……”
琪琪格看着河水,幽幽說道:“有時候,生死,也只是閒事……”
我側頭看着琪琪格,她眉目如黛,低首淺笑,身後河水變得湍急起來,恍惚中,我恍如看到無數白骨之手,從河水中伸了出來,向着她抓去。
我一把將琪琪格涌入懷中,將她轉到前面,再看過去,河水汩汩流動,清澈見底,又哪裡有什麼白骨……
“你……”琪琪格在我懷中,仰面看着我,長長的睫毛蓋住低垂的眼瞼,嬌羞如一朵水蓮花。
未來不迎,當下不雜,不雜啊不雜!
我再無顧慮,低下頭,尋找她流浪千年的紅脣,她蝕骨銷魂的嗯了一聲,用力摟緊了我!
就在我們兩個的嘴脣即將接觸的時候,我手腕的北斗願忽然急促亮了起來。
我急忙轉頭,無念站在不遠處的河邊,風吹動他的寬袍大袖,獵獵聲中,他大步向我們走來。
又開始了……
他每走一步,身形便虛幻一分,雖然在不斷的接近我們,卻又好像在時間的荒野之中,漸行漸遠。
這禿驢既然擺出這個架勢,肯定就是想打架了!
我輕輕在琪琪格的紅脣上啄了一下,她甜甜的笑了笑,低聲道:“我很喜歡!”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無念的聲音如同黃鐘大呂,震得人耳膜生疼。
眨眼間,他已經到了我們的面前。
“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念到這裡,向我一掌拍下。
這一掌看上去速度很慢,卻給人一種天大地大,無處躲避的感覺。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閃避,因爲閃避,於事無補。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無念的聲音,忽然頓住了,同時停住的,還有他拍下的手掌,他的臉上,露出極度驚愕的表情,我猛地一揮手,他向旁邊一個踉蹌,險些跌入河水之中。
他急忙挺腰穩住身形,我已經欺身而上,用力拉扯我的命理之弦,他的身形,一寸寸的真實起來。
啪的一聲,我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無念一臉痛苦的彎下了腰。
啪啪啪啪啪……
我拳腳不停,拳拳到肉,他的身體像是被肆意擠壓的橡皮,在我拳腳下不停的扭曲變形着。
“每次都念經,每次都念經!”我發泄一樣對着他拳打腳踢,他被我佈下的無數命理之弦束縛的緊緊的,根本就無力閃避,只能屈辱的忍受着我的毆打。
“不裝B你會死啊!”我狠狠一腳,把他踢入了河水之中,這一頓發泄,也讓我心裡的鬱悶宣泄了不少,對他豎了一下中指,攬着琪琪格揚長而去。
其間我回過一次頭,無念已經回到了岸上,落湯雞一樣呆呆站在岸邊,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我。
估計他怎麼都不會想到,一天之前,我和別人合力都打不過他,怎麼突然之間,我就成了秒殺他的存在。
無念並不清楚,我本身吸納了青陽真人的修爲,單以內氣來說,就在他之上了,只是我不會運用而已。
經過巴桑的點化,我領悟了命理之弦,這
命理之弦,是綜合了歸藏真解,卜筮之術等等古老失傳的奧義,都是他聞所未聞的,他又怎麼能抵抗呢!
教訓了一番無念,我心情大好,感覺就算遇上了莫北樓,也應該有一拼之力吧!
我和琪琪格回到了哲蚌寺,寺裡面的僧人正在不停的忙碌着,到處都打掃的乾乾淨淨,連一點紙屑都看不到。
因爲明天,就是巴桑虹化的日子了,所以僧人們希望他可以在純淨的環境中離開。
夜晚,巴桑和我秉燭夜談,他告訴我,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重,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寺院裡面,也有精通預測未來的喇嘛,他讓人看了一下,可是那位喇嘛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想了想,說我給你算算吧,就算是銅鏡的報酬。
巴桑欣然點頭,我取出菁草,開始卜算。
片刻之後,我盯着卦象,沉吟不語。
巴桑也不催我,容我慢慢思考。
這一卦,實在是並不好!
這是個否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
否卦是閉塞不通之象.三個陽爻處上,爻氣升騰;三個陰爻處下,爻氣下降,所以沒有爻氣的交往;乾卦在上,天氣升騰;坤卦在下,地氣下降,所以沒有卦氣的交往。是陰陽互不來往,隔絕閉塞之象。
簡單解釋一下表面上的話,是說陽剛勢力消退,小人的邪惡勢力增長。
我所思考的是,否之匪人,到底是誰!
難道是……達賴喇嘛?是了!一定是他!我現在的修爲,無念已經對我們造不成威脅,有我在一邊看着,這人還能威脅到巴桑,說明他比我胖要厲害。
也只有達賴喇嘛有這個能力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巴桑說了一下,巴桑不置可否的笑笑,說他還有最後一招,就算是再厲害的否之匪人,也不用害怕。
然後,他岔開話題,問我有沒有悟到銅鏡之中的提示。
我搖搖頭,是還沒參詳透了。
巴桑點點頭,閉上眼睛開始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朝陽的光芒將天空照的璀璨無比,在寺廟中的空地上,喇嘛們圍了一個圓圈,肅穆的看着圈子中央。
巴桑跌坐在最中央,雙目緊閉,不言不動,彷彿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開了。
我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的生機越來越少,就好像曇花漸漸的凋零。
雖然和他相識時間並不長,可是我們之間,已經建立了亦師亦友的感情,看到他的生命正在離他而去,我心裡自然無比的難受。
可惜我並不是神,再虔誠的祈禱,也擋不住他生命的流逝。
漸漸的,巴桑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起伏,我心中被悲嗆充滿,我知道,巴桑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周圍的喇嘛,齊齊的念起經文,聲音如海潮起伏,中間夾雜着佛門樂器的響聲,讓人覺得空中似乎有恢弘的佛教氣息在瀰漫。
就在這時,巴桑忽然動了一下,他身上的衣衫,他的毛髮,都緩緩的離開了他的身體,像是陽光中的微塵,圍繞着他的身體周圍,像是一層水暈一樣籠罩了他。
光影曲折之中,巴桑的身體還在不停的消減虛幻,那外面的微塵罩子,卻越來越濃厚,折射着朝陽清麗的光芒,散發出七彩的顏色。
我眼眶溼潤了,因爲我知道,他即將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忽然,一個喇嘛從隊伍中撲了出來,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衝着巴桑丟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