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收穫,是一頓拳頭跟一斗白眼。
聽說要上天秀峰,他收穫了一斗白眼。聽說要突破司業謝雲石親手佈下的劍華之山,他收穫了一頓拳頭。
唉,封常青膽小怕事,去了也無用、不去就罷了,石紫凝受過自己救命之恩,怎麼也這麼翻臉不認人呢?這個世界太殘酷了!太黑暗了!
他垂頭喪氣地走着,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不知不覺地,逛到了萬花坪。
那就進去吧,容小意雖然不可能幫自己什麼,但至少不會嘲笑自己。
那知道,他的想法大錯特錯。
“公子,我可以幫你。”
容小意依偎在花瓣上,身子仍然是那麼輕柔,聲音也仍然是那麼溫柔。
李玄噌地跳了起來!
他一把抓住她,急聲道:“真的麼?真的麼?”
小玉生氣地一陣亂啄:“臭人類,放開你的髒手!”
容小意柔聲道:“我什麼時候騙過公子?”
李玄哈哈大笑,不理小玉的冒犯,鬆手,退開。他爲自己的失態感到一陣歉疚,想了一會,想要替容小意按摩兩下,但見小玉虎視眈眈地擋在她前面,這念頭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急問道:“你怎麼幫我?”
容小意道:“我想十方剎那光能照出來的是人,若是公子不是人了,那麼十方剎那光也就不起作用了,而謝司業的劍華之山,也就不再以公子爲目標。”
李玄怪叫道:“不是人?”
容小意的臉微微紅了紅,映在陽光裡,就像是一片透明的粉色花瓣一般,她的嬌羞染着朝霞的顏色:“公子誤會了,我是說,將公子變成一株花。”
她的袖子輕輕擡起。
那是一條長長的袖子,就像是流蘇一般,上面繡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容小意纖指點處,只見一株細細的花攀援而上,竟從山腳一直長到了山頂上,在山頂開出一朵碗大的花。
“這種花,叫玉浮凌霄,又叫再與天比高,喜歡攀援山石,山有多高,它就能長多長。公子將它的種子服下,我爲公子跪拜青神,便可讓公子變成玉浮凌霄,一直長到天秀峰頂。”
李玄大喜,可他還是有一點擔心。因爲無論多麼保險的事情,到了他身上,就容易起變化,對他很不利的變化。因此,他追問道:“你這是不是幻術?會不會被十方剎那光照一下,就會顯出原形呢?”
容小意輕輕搖頭:“不會。公子吞服了玉浮凌霄之種之後,便會真真實實地變成一株花,絕非幻術,所以,沒有法術能照出公子的原型來。唯一的缺憾是,公子變成花之後,感官會變得遲鈍些。”
那沒有什麼,花的感官當然遲鈍了。李玄想來想去,似乎沒什麼不好的。
他突然想到一事,道:“那我怎麼變回來?”
“這枚種子的效力只能維持三個時辰,所以,公子一定要算準了時刻吞服,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行。這就要由公子來自行掌握了。”
李玄點了點頭,感覺這個計劃天衣無縫,沒有任何缺陷了。他伸手道:“好,給我吧!”
容小意輕輕道:“爲了能讓公子儘快生長,這枚玉浮凌霄之種要在藥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小玉。”
小玉答應一聲,飛了進去。它拿出一隻玉盆來,倒入清澈的溫泉水,然後,拿出一枚碧綠的種子,放入了盆中。接着,它銜着一張紙,按圖索驥,一味一味地銜着藥草,投入盆中。小玉很悠閒地做着這些事,一面還哼着歌曲。李玄有心催它快些,但又怕觸怒這隻小妖精,它必會從中使壞,只好忍氣吞聲地站在一邊。
終於,小玉叫道:“湊齊了。”
它搬了只小板凳,坐在玉盆邊。它……它在做什麼?
它竟然將兩隻腳,放入了盆中!
李玄再也忍耐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掐住小玉的脖子,將它提了起來。
他大吼道:“你這隻死鳥!你想幹什麼?”
小玉冷冷盯着他。
它沒有像以往那樣,拼命掙扎或者哀求,這讓它冷冷的凝視中有種強大的力量,終於讓李玄想起他現在有求於人。他不由得鬆開了雙手。
小玉冷冷道:“你做什麼?”
李玄大吼道:“你做什麼!你竟然將雙腳伸入盆中!你知不知道我一會要吃了那枚種子?”
一想到小玉這隻臭鳥從來不穿鞋子,什麼地方都踩,李玄就一陣乾嘔。
小玉冷冷道:“這是藥方之一。不信你自己看。”
它遞過手頭的藥方,指着最後一句。上面赫然寫着“小玉之足”。
但……但這四個字的筆跡,怎麼跟上面的有些不同呢?
李玄道:“你確定這不是後加上的麼?”
小玉攤了攤雙翅:“那隨便你。但我要告訴你,如果照我的方法去做,我保證這枚種子會生效,如果出了錯,一切都由我負責。但若你執意不肯加入這一味,那麼,我什麼都不保證,一切後果你自己負責。”
李玄怔住了。
小玉看着他的臉色,喃喃道:“藥方缺了一味,藥力就不全。藥力不全,就可能生長緩慢,可能落下後遺症,也可能變成花就變不回來了……”
李玄激靈靈連打了三個冷顫!
這每一種後果,都極爲可怕!他不由得放鬆了掐住小玉的手,道:“那你就放進去好了!”
小玉:“求我。”
李玄叫道:“什麼?”
小玉擡起它那一雙腳:“知道麼?這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一雙玉足。知道什麼叫玉足麼?就是我小玉的足,只不過給你們人類用來形容什麼美人去了,無聊!這麼完美的一雙玉足,給你做藥引,你還不求我?你以爲我喜歡泡溫泉?你以爲我喜歡跟這麼多藥泡在一起?”
李玄瞪着它。
小玉滿不在乎,甚至閉上了眼,高傲地仰起了頭顱。
簡直咬碎鋼牙啊!但有什麼辦法?現在是求人之時,何況又是求的這隻小妖精。大丈夫能屈能伸麼。等什麼時候你落在我手中,嘿嘿……李玄在心裡將小玉蹂躪了一百遍啊一百遍之後,終於苦着臉道:“求求你……”
小玉這才心滿意足但又裝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將雙腳放入了玉盆中。
“你說這咋辦呢?昨天剛去山下的豬圈遛了一圈……”
“還去泥塘中找蟲吃……”
“在瑤兒的窩裡踩了好多神雷……”
“現在給我的玉足做個藥浴可真是舒服啊……”
小玉愜意地閉着雙眼,它的腳……李玄狠狠閉上眼,裝作沒有聽見這些話,也裝作沒有看見小玉用腳丫子踩着他即將吞服的那枚玉浮凌霄種子。
抽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怒火,燃燒吧怒火!
小玉:“噫?爲什麼背上總是感覺有些涼颼颼的呢?”
它整個身子都想縮進玉盆中泡泡溫泉。
就在此時,一隻巨大的鳳頭鳩一陣風般衝了進來,正是愛聽故事的瑤兒。瑤兒一把拉住小玉,大叫道:“快!快!繼續講那個故事給我聽!你不講,我就哭!”
小玉被她拉到了半空中,兩隻鳥一陣嘰嘰喳喳。
李玄心急如焚啊,小玉這雙玉足不在盆裡,藥效能夠保證麼?他叫道:“瑤兒!”
瑤兒不耐煩地轉頭,見到他,臉色大變,一聲怪叫,拖着小玉踉蹌後退!小玉的臉色竟然也驚變。
這兩隻鳥搞什麼搞?
瑤兒神情慌亂,連話都不跟李玄說,叫道:“我走了,到老地方等你!”一陣風般捲了出去。
小玉也大叫道:“我也走了!我也去老地方!”
李玄大叫道:“你走了這藥怎麼辦?”
小玉的叫聲遠遠傳了過來:“那是我騙你的!那四個字是我後來自己加上的!你個笨蛋!”
朝陽漫天,李玄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轉身,容小意微笑看着他。
生活,還很美好是不是,爲什麼想去死呢?
容小意:“公子……”
李玄長嘆一聲:“什麼都不要說了,今天我認栽。”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了。攥着玉浮凌霄的種子走出萬花坪的時候,李玄心中充滿了信心。
只要有這枚種子,他就能登上天秀峰頂。只要登上天秀峰頂,他就能進入清涼月宮。只要進入清涼月宮,他就能找到夢魔。
但一想到瑤兒跟小玉落荒而逃的樣子,他心中就充滿了疑竇。瑤兒是個乖乖女,從來什麼事都不瞞他,小玉這隻妖精從來都不怕他,這兩隻傢伙,爲什麼會突然躲着他呢?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老地方?
它們還能有什麼老地方?一定是在後山。李玄不屑地想着。揣摩小玉的心思有些艱難,揣摩瑤兒的就簡單多了。這個地方一定離瑤兒的窩不遠,因爲瑤兒是個懶傢伙,可不想費那麼多力氣,她聽完了故事就想睡覺,連一步都不願多走。
果然,在離毒龍潭不遠處,李玄聽到了一陣竊竊私語。
他悄悄走向前去,只見小玉一腳踏在一塊石頭上,正口沫橫飛地講着故事,興奮無比。而瑤兒則趴在地上,全神貫注地聽它講。
不就是講故事麼?小玉豈有我講得好?李玄不屑地想着。
然而,然而聽他講故事時,瑤兒似乎沒有這麼專心。小玉究竟講的是什麼?李玄也不由得被激發了好奇心,仔細聽去。
“書接上回,講到大壞蛋用卑鄙無恥的手段招降了三位手下,臉上帶着下賤得意的微笑,邁着無恥驕傲的步伐,來到了太辰院。那時候,盧家兄弟正要起身,鄭百年卻仍然盤膝閉目坐着,臉上連絲毫不耐煩都沒有。大壞蛋雖然奸惡又奸猾,卻也有些佩服,但他本是大奸大惡之徒,當下不動聲色,也坐到了鄭百年對面,臉上露出無賴無恥的笑容,道:‘我來晚了’……”
李玄越聽越不對勁,咦?這不是在說我麼?只見瑤兒聽得津津有味,小玉說得口沫橫飛,一口一個大壞蛋、惡霸、無賴、賤人,顯然,說得高興之極,完全不理會可能教壞了瑤兒這樣的好孩子。
只聽小玉說到興奮之處,一爪踏在石頭上,一爪踏在地上,雙翅興奮地揮舞着,大叫道:“跟我一起念:李玄大壞蛋——”
“李玄大壞蛋!”
“李玄是人渣——”
“李玄是人渣!”
李玄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衝出,一腳將小玉踹翻在地。可憐小玉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一隻長喙就深深插入了泥土中,使盡力氣都拔不出來。瑤兒見是李玄,大吃一驚,眨眼間跑了個沒影。
李玄一口怒氣無處發泄,掐着小玉的脖子,怒道:“你這死鳥,罵我罵得很爽,是不是?”
說着,惡狠狠地掐、掐、掐!
小玉的眼睛立時一陣翻白,幾乎暈了過去。她知道這次在劫難逃,用盡了力氣,勉強將一絲氣息自喉嚨中擠出,叫道:“龍……薇……兒……”
李玄一聽到這三個字,果然手放開了些,道:“龍薇兒怎麼了?”
小玉大大喘了幾口氣,生怕他繼續掐下去,最聰明高傲的鳥未免立時就會歸位。所以它立即說出了關鍵的那句話:“龍薇兒失蹤了!”
李玄大吃一驚。
先是蘇猶憐不見,又是龍薇兒失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顧不得再計較小玉冒犯他的事情,將它放了下來,問道:“你說什麼?”
小玉臉上立即掛了一副哀慼之容,道:“這件事傳遍了書院,也就只有你不知道而已。大家都說你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壞事做盡、好事不沾……”
李玄不耐煩地道:“揀要緊的說!”
小玉立即住口:“反正龍薇兒失蹤了,誰也找不到她去了哪裡。謝司業急得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這件事必定跟你有關,瞞得了別人,可瞞不過我小玉!”
它嘿嘿冷笑着。李玄哪裡還有空理會它的嘲諷,痛苦地扶住了額頭。
這可怎麼辦纔好呢?
他無法放着蘇猶憐不管,也無法任由夢魔逃進清涼月宮,但是,他已經知道了龍薇兒是承香公主的轉世,他前世的牽絆,他無法置之不理。
小玉看着他,突然睿智地道:“先去清涼月宮找夢魔。”
李玄:“什麼?”
小玉的聲音忽然變得深沉起來,就好像一位嚴肅的智者一樣,頭頭是道地分析着:“你向主人求玉浮凌霄之種,又知道天秀峰的秘密,顯然,你對怎麼找夢魔已有了計劃,而蘇猶憐既然和夢魔有過盟約,又失蹤在夢魔消失後,被他抓走的可能比較大。說不定你找到夢魔,也就找到了蘇猶憐。但對龍薇兒,你就毫無頭緒了。所以,兩者比較,找夢魔成功的機會大一些,救龍薇兒的小一些。更爲重要的是,龍薇兒還有司業、六常傅在找,而夢魔和蘇猶憐,就只有你一個人關心了。”
“哦,我們暫且不提龍穆。”
這最後一句話,讓李玄的臉立即糗了起來。
“你不妨先到書院裡轉轉,打探一下消息,如果發現龍薇兒更好救一些,不妨改變一下策略。但這機會比較渺茫。”
它揹着一雙翅膀,踱到李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節哀順變……”
它搖着頭,滿臉慈悲,踱走了。
良久,李玄纔回過神來。我不是要掐死它的麼?怎麼給它一通胡說,就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它呢?
不過算了,它說的也有道理。就衝這幾句話,也可以放它一條生路。
他當然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龍薇兒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昨天上午還有人看到她有說有笑的,下午,就不見了蹤影。沒有人見她下山,也沒人發現摩雲書院中混入了可疑之人。
除了紫極老人又在閉關之外,摩雲書院中所有的人都出動了。司業謝雲石,六常傅丹元、皓華、龍煙、常在、威明、玄冥,都心急火燎地四處搜尋着。這半日的功夫,終南山三百里方圓內被翻了個底朝天。
但沒有龍薇兒的消息,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李玄仰首嘆息,小玉說的不錯,還是先找夢魔和蘇猶憐吧,畢竟,這件事有把握多了。
那麼,就等仲秋節到來吧。
刀,緩緩地遊移在冰上,鐫刻出一絲一縷的美麗。
彷彿鏤刻在自己的心上,痛徹神髓。
每一縷線條,都勾勒出一份靜謐的記憶,那曾經共渡的歲月。
再多一點都不能承受,所以,才雕刻。用這冰冷勾劃,來宣泄一點點,脆弱的心才能繼續跳動。
這荒涼的人生,才能繼續下去。
空寂的大殿中,只有刀與冰親吻時發出的輕輕脆響,一如歲月那無盡蒼涼的嘆息。
依舊有一道淡淡的光芒,從穹頂不可知的裂隙中透下,照亮了石星御的側容。
幽藍的長髮宛如寂寞的夜海,在無盡空曠的冰之宮殿中沉浮。
刀鋒迴轉,他專注地擡起頭,幾乎及地的散發垂落,那清俊若神的容顏就在光芒的照耀下,隱透出最爲動人的一線。
刀隨腕動,肩頭微敞的衣衫緩緩褪開,他的肌膚就暴露在冰冷的寒氣中,發出微藍的光芒。
這具承載着無上威嚴的身體,此時卻是那麼孱弱,似乎指尖再傳來一聲輕輕的裂響,就會將他擊垮。
他再度出世,就是爲了再看那張臉一眼,但他雕盡了千座冰像,卻無法在那個位置上刻出一根線條。
相思已入骨,一動便慘然。
蘇猶憐抱着膝,躲在聖殿最陰暗的角落裡,靜靜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猶如看着自己的愛情。
這個刻骨相思的男子,跟自己是那麼相似。
爲了愛,他們甘願付出一切,不顧天下蒼生,不顧輪迴,不顧命運。
但這兩份愛卻註定了不能共存。要成全一份,必須要毀掉另一份。
要毀掉他麼?
這個想法讓她的心痛了起來。
她只能拼命想着李玄,才能讓心不再顫抖。雖然隔了千里萬里,九靈御魔鏡那溫暖的光仍在她心底顫悠着,提醒她李玄是多麼愛她。每時每刻。這讓她有了繼續下去的力量。
這個世界雖然廣大千裡,卻只能容下一個人。要她刺出淋漓的血,才能多容納一個人。
那個人,是李玄,是這個整天樂呵呵什麼心事都沒有的小無賴。
她是那麼愛他。從夢境中看到他的靈魂之珠的那一刻,她就深深跌進了他的愛情中。
爲他可以刺出淋漓的血。
大千世界中,有億萬衆生,但在她的世界中,卻只有他們兩個。
是的,只有他們兩個。
她的脣緊緊咬着,咬出血來。她的血顏色極淡,帶着寒冷的芳香。
她盯着龍皇的目光,甚至有一絲怨毒。
爲什麼,你的愛會這麼深,讓我彷徨痛苦呢?你的愛,不能淺一點麼?淺一點,我就不會爲打破你的愛情而愧疚了。
她忍不住冷冷道:“你真的相信那位太子?”
刀停住。
只要有絲毫的旁騖,便不能雕出完美。石星御淡淡道:“爲什麼不?”
“你不怕那是個陰謀?”
這引起了龍皇一笑:“爲什麼怕?”
是的,以龍皇之威嚴,的確不必怕任何的陰謀。因爲,任何陰謀都擋不住他一劍。
是這樣的麼?
如果真是這樣的,她就不必痛苦了。
蘇猶憐的脣,咬得更緊了。
當他知道一切的時候,他會撕裂我吧。
抱歉,龍皇,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愛情。
這時,石星御回過頭。
他的臉上,難得地掛着一絲溫煦的笑容。這一瞬間,他的滿頭藍髮輕輕垂落,就像是晴到無盡的天,灑下最爲通透的湛藍,無盡溫柔地覆蓋着蘇猶憐的世界。
這樣的天從來不會下雪。
“謝謝你。”
蘇猶憐身子不由得一震。
謝謝你。龍皇居然對她說這樣的話?
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石星御。
“若不是你,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能重新見到九靈兒。是你,給了我生命的希望。”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
蘇猶憐無法正視他的面容,只得將目光轉開。
他輕輕拾起蘇猶憐的手,雙手握住。
她的手冰冷,他的手卻帶着天空般的溫暖。
“謝謝你。”
這句話無比真誠,卻如暴雨般擊打着蘇猶憐的心。
不能露出絲毫痕跡啊,不能露出。
否則,你就完了。
“不……不客氣。”這幾個字,說得竟然這麼艱難。
因爲她欺騙的,是一顆真誠的心,是一段真正的愛情。
那會遭天譴的。
蘇猶憐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揉碎了。
爲什麼?命運給她的折磨竟是如此慘重,她要成全自己的愛情,就必須破碎這樣一份深深的愛。
沒有人知道,蘇猶憐的痛究竟有多深。
一千年來,當她深懷絕望、滿身污穢地站在荒原上,看着人世的溫暖時,她多麼希望能看到一份真正的愛情,看到爲愛犧牲、無怨無悔的偉大。
但她沒有,她看到的只有背叛,權衡,喜新厭舊,朝三暮四。她曾經許下過多少願望,爲了見到一份真正的愛情。她寧願沉淪在地獄的殘酷中,只爲見一眼真正的愛情,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但當她見到了的時候,她必須要親手毀滅它。
這是何等摧徹肝腸的痛苦。
她強逼着自己擡起頭來。
她強逼着自己的目光,正視石星御湛藍的眼眸。
那裡面,宛如無盡的藍色海洋,每一滴海水,都是足以生死肉骨、不息干犯天怒的愛……
依偎在那裡面,會很溫暖麼?再也不會感到任何痛苦麼?
會破碎麼?
蘇猶憐猝然用力,將龍皇推開。
她幾乎是逃一般進入自己的屋子。
她無法再面對這個男子,她無法再用一句完美的謊言欺騙他,欺騙他的愛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五行定元陣,暗之四寶。只有一句是謊言,只有一句是謊言。
那是隻有蘇猶憐才知道的謊言,卻是石星御的致命一擊。
她該施展出這一擊麼?
她能麼?
雪,靜靜地落着。
石星御又拿起了刀。
繼續雕刻吧,讓一具具沒有容顏的冰像,在碧落天宇下寂靜地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