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在理啊!
韓忠彥捏着鬍子,滿意地點點頭,又瞧了武好文一眼,也是十分喜歡。武家這對兄弟,果真都是好漢子。一個十八歲就東華門外唱名,一個二十多歲就是德才兼備的小人了……將來總有一家將門可以開創的。
“大哥兒,你的意思是……單憑女直一族的力量,就能打敗契丹人了?”
武好文聽武好古說話好像是說天書一樣,難得有機會插話問一句。
“怎麼說是女直一族呢?”武好古笑着,“磨古斯雖死,阻卜人又沒滅絕,等他們有了新的汗王,又會再次造反的。他們被契丹人攆去了險惡苦寒之地,不造反也沒事兒可幹。
另外,遼國不是還有一羣整天琢磨着造反的渤海人嗎?渤海人在遼國是最苦的,被人稱爲渤海苦奴,不造反沒甚出路。
而渤海女直本是一家,只要女直舉起叛旗,渤海人一定跟進啊。所以女直反出了氣候,契丹人就會同時面臨阻卜、女直、渤海三個強敵的夾攻了。”
遼國就那麼點油水,契丹人和漢人大族瓜分了,別人自然苦哈哈的,那就只能尋思造反了!契丹人要強大也不怕,但是他們自己不行了還能怎麼辦?
“那麼現在……女直人成氣候了嗎?”
武好古又嘆了口氣:“就看遼主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了,若是能撐上幾年,或許可以再打一仗,把契丹兵馬開進女直人的土地。要不然,女直的做大是阻擋不了的。”
現在的女直雖然沒有正式建國,但實際上大部分女直人已經脫離了契丹人的控制,被完顏部掌握了。女直完顏部的地盤,其實就是一個“獨立王國”了。如果契丹人不能把軍隊開進完顏部的地盤,那麼完顏部就會繼續發展壯大,直到可以向契丹人發起挑戰。
而契丹人如果不能迅速擊敗女直這個挑戰者,阻卜、渤海都會跟進。到時候無非就是大遼國分裂成幾塊,還是契丹被女直或阻卜取代而已。
即便契丹人僥倖打敗了女直人,贏得了護步達崗之戰,也不過是延緩了崩潰的時間罷了。因爲契丹打死了磨古斯,克烈部(磨古斯是克烈部的王汗)也沒滅亡。同樣的,他們即便打死了完顏阿骨打,生女直也不會消失。
只要契丹人不能自強起來,也不能帶領各族人民共同富裕,那窮兇極惡的挑戰者就會不斷出現——誰讓契丹人佔據了北國最好的土地,還能得到大宋的歲幣,日子太好過了,實在讓那些被契丹人擠到窮鄉僻壤去的蠻夷垂涎三尺啊……
“那我們大宋又要如何收復燕雲之地呢?”韓忠彥看着武好古問。
他雖然是正人君子,不過也不是對朋黨之爭的事情一無所知。
在神宗、哲宗兩朝中,“正人君子”們之所以總是失勢,主要就是因爲沒有辦法給出一個讓官家滿意的收復燕雲的辦法。
而沒有燕雲之地屏蔽,大宋的首善之地開封府就時時刻刻擺在蠻夷的尖刀底下,怎不讓官家提心吊膽呢?
一羣沒有辦法讓官家睡安穩的君子被打發去嶺南看海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靠界河商市來收復。”武好古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啊?”韓忠彥愣了愣。“怎麼可能?一個商市,怎麼可能收復燕雲?”
“若是能讓界河商市成爲燕雲豪門和草原權貴的財富存放之地,成爲遼國失勢權貴家人宗族的退避之所。那麼界河商市就會在遼國國中大亂之時,就會替代析津府城成爲燕雲之地的首善之區!”
武好古的辦法就是讓界河商市變成燕雲十六州的經濟中心和文化中心,變成一座吸引燕雲乃至整個大遼國精英的燈塔,就如同遼國南京析津府如今的地位!
想要收復燕雲之地,打下多少州城、縣城,意義都不是很大,析津府,也就是燕京纔是真正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城市。
在歷史上的三次宋軍北伐戰爭中,只有打下燕京,宋軍纔算在燕雲地區真正站穩了腳跟。
可宋軍顯然沒有攻佔燕京的能力,歷史上宣和北伐的時候,雖然一度攻入了燕京,但是最後依然被遼人逐出。
所以武好古乾脆另闢蹊徑,用界河商市去和析津府城爭一爭經濟中心和文化中心!
雖然政治中心是爭不了的,但是燕雲地區的經濟命脈和文化意識都被界河商市掌握,那麼大宋也就有了可以和契丹人在燕雲地區分庭抗禮的基礎。
如果契丹人在塞外草原的統治崩潰,依靠界河商市的影響力,大宋甚至可能不戰而勝!
這就是武好古的如意算盤!
而如今,隨着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的病重,界河商市這座燈塔,已經到了可以開始點亮的時候了。
大遼帝國的貪官污吏們,界河人民歡迎你們!
“崇道,你的話,老夫會仔細考慮的。”韓忠彥捋着鬍子,“還有個事兒,老夫想聽聽你的意見。
便是樞密院兵學司!現在有御史上疏說樞密院兵學司乃是章惇的私兵,你覺得呢?”
兵學司果然犯忌了!武好古從來都沒有看好過兵學司的前途!他推動兵學司,不過是用來陪襯界河商市的……宣稱一個商市可以完成收復燕雲的任務還是有點不靠譜,精兵還是要練一些的吧?
可是在大宋練兵真個是比登天還難啊!
武好古看着韓忠彥,沉默了一會兒:“相公,您是想……摸一摸上面的底?”
韓忠彥只是沉吟着不做回答。
武好古笑着說:“那下官明日就去打聽則個。”
……
比武好古早幾日回到開封府的張叔夜,這個晚上正在張家將門的府邸中,一所不大起眼的跨院裡,和自己的堂弟張克公對飲。
張克公前一段時間剛升了官,他的陽谷縣尉任期也滿了,這幾日正在守選。
“要是章相公還在,我倒是可以替你去分說則個。”
張叔夜有點兒鬱悶。他雖然是開封府將門的根底,但卻是從西軍軍前提起來的文官,算是比較特殊的存在。而章惇雖然是被開封將門敵視的新黨領袖,但卻對張叔夜有那麼點知遇之恩……若是章惇還在位子上,張叔夜的前途可就要光明許多了。
“嵇仲,你是不會被章惇牽連的。”
張克公雖然在開封府守選,官職也不高,但是他的消息卻非常靈通——這事兒其實還是他自己善有善報了!
他的好朋友範之進現在可是大貂璫龐寬的門人,不僅負責教龐寬的幾個傻侄子讀書,還兼職給龐寬做個書吏,耳目可真是通靈到極點了。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你還有個天賜的良機,興許可以掌握一支精銳。”
“一支精銳?”張叔夜看着族弟,“介仲,你是說……兵學司的那幾百人?”
樞密院兵學司現在已經遷到滄州去了,而且也蒐羅到了近500名西軍、河北禁軍和開封禁軍中選拔出來的雜品武官。正由慕容忘憂和趙鍾哥等人在訓練調教,張叔夜自己也參與其中。
“慕容老頭和趙鍾哥終究是遼國來的……”張克公言道,“章相公相信他們,可不代表上面相信他們。”
張叔夜輕輕點頭,只是自語道:“不過那兩人的確有點門道,這些日子已經摸索出一套適合我們宋軍的戰術和訓練方法了。”
“那不是挺好?”張克公笑了笑,“哥哥正好把這些法門拿到手,日後還怕不能大用嗎?”
……
“這些日子,火已經燒到兵學司了?”
從相府出來,武好古和弟弟武好文騎着馬,並轡走在熱鬧的開封府街頭。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這是武好古在大宋度過的第三個新年佳節了,和前兩個新年一樣,開封府上下,滿滿的都是年味兒啊。
不過武好古的心頭,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大宋的封建主義燈塔雖然可以點亮,但是練兵育將的兵學司卻看着要被廢棄了。
沒有了兵學司,大宋將來上哪兒去尋精兵?沒有精兵,光有個燈塔頂屁用?看來這靖康之恥,還是要來的樣子啊。
“唉,那個衙門多遭人恨?”武好文彷彿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笑吟吟道,“兵學司裡面500個小武臣,將來都要授官啊!一榜進士才561個官,開封府恁般多的將門一年才能分到幾十個蔭補的名額,兵學司一次就拿下500個官……”
說的也是!武好古回頭看看自家的兄弟,也不知他的儒學有沒有進步,不過做官的經驗是積累到一些了。
“你岳丈是何想法?”
“當然是裁撤了!”武好文笑道,“只是曾布、安燾攔着不讓,他們想把兵學司變成自己的刀把子。”
曾布是右相,安燾是知樞密院事,兩人都是新黨的干將,想要保住樞密院兵學司——對他們而言,兵學司不僅是用來北伐的利器,而且還是用西軍小將整頓河北禁軍的工具。
武好古突然勒住了繮繩,他胯下的走馬也停住了腳步。
“大哥兒,您這是……”
武好古皺着眉頭道:“你先回吧,我要去拜訪高大哥,今晚便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