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內Nei侍省都都知龐寬家裡幹了快一年的範之進,今天也借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裝上了兩千兩的銀鋌,一大清早就來共和樓前排隊買房了。
在龐大都都知(比都知還大的是都都知,在向太后去世後剛剛晉升的)家裡面幹了不到一年,範之進居然攢出了一筆他在陽谷縣做才子時候想都不敢想的財富!
那麼多的錢,當然不是龐寬開給他的薪水了。他在龐家的薪水是按照從九品將仕郎的俸祿來定的,一個月12緡,一年144緡,沒有額外的補貼和賞賜,不過吃住全都免費。
至於他在龐家的差事,則是教幾個大名府來的龐小郎君唸書,同時也兼任龐寬的書吏,抄抄寫寫,也沒啥實權可言。
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是隔三差五的有人往他手裡塞私交子或是鹽引、茶引……經常有一些官員、內侍、商人來拜見龐大都知的,只要撞見他這個土裡土氣,一口大名話(陽谷縣就在大名府邊上,兩地口音非常接近,而且範之進爲了裝大名人,還可以模仿大名口音)的村秀才,都以爲是龐寬的什麼心腹近親。於是乎,五十一百的見面禮就塞過來了,也不要範秀才幹什麼事兒,只求他別壞事兒就行了。
積少成多,不到一年,範之進就闊了起來,手頭上的餘錢有兩三千緡了——這可真是有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了!那些中了進士的人,除非娶上了倒貼的千金小姐,誰能在一年不到的時間攢出兩三千緡?就是做貪官也沒恁般快啊!
而且官員貪污受賄有御史臺管着,範之進一個家教書吏,御史臺也管不着啊。
而範之進又是個大孝子,手裡有了點錢就想到了還在梁山泊受苦的老孃和兒子。於是就趁着年節去了趟鄆州,聯絡上了趙鐵牛,請他向晁頭領、宋頭領分說。
回來開封府後,又在《花魁》畫冊上看到了萬家地產行的花招兒,就決定先在封丘門內買個2000緡的兩居室套間,給老孃和兒子居住。再把自己一家的戶貫也落在開封府,這樣他就能在兩年後考開封府的發解試,也省得回大名府去了。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在開封府這個神奇的地方,能拉上一車萬惡的金錢去買個小小房子的人,居然如此之多!沒有深更半夜就來排隊,也沒去走後門(他知道萬家地產行是武好古的產業,哪裡敢去走後門?)的範之進,看着前方長長的,望不到頭的隊伍,很有點傻眼了。
有那麼多人要買房,武好古那個奸商手裡的房子可夠發賣嗎?不行,得去數一數……
……
買房的隊伍終於開始向前移動了,不過移動的速度並不快。因爲武好古在花招兒上定了規矩,只接受銀鋌和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發出的私交子(因爲鹽茶引的價格波動挺大,而銅錢數起來太麻煩)。而大部分的買房者並沒有在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存錢,所以就帶着一箱箱的白銀過來了,而銀鋌是要一個個點驗的,所以交易進行的比較慢。
順便提一下,此時雖然沒有來自美洲的白銀流入,但是開封府的市面上還是存在上千萬兩的白銀。因此銀鋌也就成了大宗交易時常用的結算工具。
而另一個讓交易進行的比較緩慢的原因,則是要在現場簽署合同憑由。合同憑由都是從開封府買來的,現場還請了開封府的公吏做見證,手續可謂是非常完備。另外還安排了萬家行的夥計向每一位購房的主顧說明預付定金和交付房產及付清全款的過程——畢竟售賣期房的事情,在北宋估計也是頭一回,一定得和人家解釋清楚了。
可再怎麼解釋,都是沒有辦法變出足夠的房產來滿足所有人的。今天放出來的盤子就那麼點兒,100套石庫門,240套筒子樓,還有80個鋪面,攏共就是420個單位,至少三分之一還開後門給個關係戶,剩下不到300套,其中住宅類還不到240套……
可這怎麼都不夠分啊!
就在前面的隊伍越來越短,眼看就要輪到範之進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穿着綠色官服的胖子帶着幾個捧着一盤不知道什麼帖子的小廝從共和樓裡出來了,一邊走還一邊衝着排隊的人們抱拳行禮,還不時從小廝那裡取過帖子雙手奉上。
這胖子正是共和行兼萬家地產行的大掌櫃(現在佳士得行有李唐和墨娘子接管了)蘇大郎,他還有個從九品三班奉職的官身,是娶老婆的時候奉送的——他娶的是趙家的縣主,陪嫁是沒有的,還得奉上一大筆聘禮,好處就是送上從九品武階官一個。所以他今天是穿着武官服出來和一羣沒有買到房的主顧打招呼的。
可即便他是開封府第一大商行的掌櫃,還是老趙家的女婿,今天來買房的進士老爺還有三衙禁軍的大爺們當中,還是有不少人不買賬。
“怎麼就沒有了呢?”
“你們共和行不能店大欺客啊!這才賣了多少?”
“是啊,我們都是一大清早就帶着銀子來排隊的,西北風喝了足以兩三個時辰,眼看就到了,咋就沒有了?”
“沒有房你們賣個屁啊!別以爲你們共和行店大就能欺負人……”
蘇大郎也不知道後世他這種級別的CEO都有多牛逼,反正在宋朝的開封府,商人再大也不能忘了和氣生財的規矩。所以被人懟了是蘇大郎也不生氣,還一個勁兒陪上笑臉兒解釋。
“有有有,都有的……各位帶着那麼多錢來買房,怎麼會沒有呢?”
蘇大郎先是安定了一下人心,然後才滿臉堆笑地說:“只是我們共和行也沒想到房子那麼好賣……這不頭一回嗎?所以準備不足。不過這一回沒買上房的,下一回一定讓你買上。你們留個名號和住處,等下一回有房了,我們共和行一定派人上門,也不勞煩你們走一遭了。”
這話說的在理,可是給出的承諾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兌現,說是空口白話也不爲過。
這一套,蒙得了禁軍的小武官小武臣,進士出身的小文官也不好意思跟大街上起鬨,可是卻騙不了早就看穿武好古奸商加姦夫本色的範之進。
他剛纔可是數過前面排隊的馬車了,頂天就是二百幾十輛……今天要發售的可有四百幾十處房產!
怎麼可能沒有了呢?
一定是奸商武好古看見房子好賣,想要捂房哄擡了!
“不對啊!”範之進馬上吼起來了,“我剛纔可數着來了,一共才253輛馬車兒,怎麼可能賣出去420套房子?是不是你們家武大郎瞧着房子好賣,憋着漲價啊?”
他這一嗓子下去不要緊,原本已經被蘇大郎忽悠住的顧客,一時也覺出不對了,也紛紛嚷嚷起來了。
“是啊,你們是不是要漲價?”
“你們這些奸商,竟然敢如此欺客!”
“武大郎呢?叫他出來說清楚!”
“他要不說清楚,我們就去開封府告他!”
“告他!去告他……”
本來幾乎就要蒙過去的場面,現在又沒來由的紛亂起來了。
不過去開封府上告,武好古是不怕的……作爲一個靈魂從後世穿越來的奸商,武好古的法制意識還是很強的。他可不會仗着趙佶這個後臺就把大宋律法丟一邊了。
在佳士得行做大後,他就重金聘了“訟師團”,開封府最好的十個訟師,或是全職被共和行聘用,或者在共和行兼職。共和行包括下屬各商行所有的合同憑由,都是由這些金牌大狀起草的。
甭說去開封府上告,就是去大理寺打官司,共和行也是穩贏的……而且共和行是真的把房子賣完了,都賣完了還犯王法?
可是在大宋,不僅有法律,而且還有青天!
青天呂嘉問這個時候還在接官亭裡興致勃勃的和人喝茶聊天呢!今天聊天的主題可是“官營工商業”,那可是呂嘉問最喜歡說的事兒。
而且到下午的時候,舉薦他當太府寺卿的安燾也來接官亭了,兩個都主張官營工商業的青天湊一塊兒,那還不是說起來沒完沒了啦。
雖然《市易法》在熙寧、元豐年間的執行效果並不讓人滿意,但是呂嘉問和安燾還是認爲這部大法纔是熙寧新政中最值得稱道的一條新法。
也是解決大宋經濟和國防問題的靈丹妙藥——因爲大宋的經濟和國防問題的根源,在他們倆看來,就是私人工商過度發展和土地過度兼併所致。
而工商業發展,又是土地兼併的根源!商人或者從事工商的官員勳貴有了錢就會大肆購買土地,還會操作物價,囤積居奇,發放高利貸,迫使農戶大量破產,土地則越來越集中。
而土地集中,則讓鄉兵制無法施行,國家不得不花費巨資養兵,從而陷入難以自拔的財政泥潭。
所以要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就是官營工商業!
兩位大佬正津津有味探討着如何用官營工商業來恢復鄉兵制的時候,呂嘉問的兒子呂本知急急忙忙走進了接官亭,報告了一件可以證明私營工商業所存在的嚴重錯失的事件——萬惡的共和行囤積居奇,引起了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