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師說了“關中自古帝王家”,趙桓卻是嘆息一聲:“好一個帝王家,強漢盛唐都定都關中,只是如今關中土地貧瘠,民生凋敝,如何供養帝都百萬生靈?”
他面兩人的這番話說的有點過頭了。什麼叫“帝都百萬生靈”,什麼叫“關中自古帝王家”,趙桓現在只是個太子,太子居城能算帝都?這話要讓人報告給官家,說不定太子就要換人了……
耿南仲目光左右一掃,淨室之中,別無他人,才搖搖頭,繼續說:“殿下差矣,帝王之家並不需要百萬人口。如今已是亂世戰國,一切都當立足於耕戰。宮中用度應該儘可能減省,百官設置也當以簡便高效爲上。都中人口更不宜太多,人多城大則難守。餚函雖固,但長安城防纔是國家最後的倚仗啊!
至於守護帝都的將士,也不必都用長征之兵,應該以關中之田養關中之士。如果可以認真清點,關中之田當不下二十萬頃,以兩頃田置一軍戶,可得府兵十萬戶。有十萬兵戶,當足以守備關河,護衛帝都了。如果再加上陝西其餘各路和朔方、靈州的田地,可置的府兵軍戶數量,當不下三十萬戶!”
耿南仲說的都是復古黨的觀點。復古黨的觀點當然是復古的!他們認爲天下大亂時就應該效法強秦,耕戰立國。雖然強秦在宋朝儒生中的形象很差,但是人家是戰國亂世中的贏家!
贏,總比輸好!
所以復古黨最新的主張就是以土養兵,以兵衛國。
當然了,復古黨人並不打算在全國實行耕戰政策。否則大宋就要國將不國了!而且阻力也太大,全天下的士大夫還不和大宋決裂?
所以復古黨人就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路線,就是“關隴爲本”,在陝西和朔方廣置軍府,施行均田和府兵。在別的地方還是老辦法,繼續兼併收租放高利貸考科舉。
但是在關隴這塊,必須得搞授田當兵或者地主當兵(不一定要授田,擁有土地的地主也可以轉爲府兵戶),要做官就得立軍功。科舉當然也不考了——有二百畝田足夠負擔讀書上進的費用了!
要是軍戶都去考科舉了,誰還當兵?即便朝廷做出硬性規定,也難保下面的府兵戶讓客戶來湊數。沒有經濟實力的府兵,是不可能履行軍事義務的。
因此必須將當兵和做官掛鉤!只有這樣,擁有二百畝土地的中等地主,才能將從軍當成提高門第,保住家業的唯一路徑。
至於關隴的書香門第,那就只能對不住了……給點錢買了他們的地,讓他們遷去漢中、四川繼續讀書吧,大不了再給些免解的名額安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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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三十萬軍戶,何愁天下不平?”趙桓嘆了一聲,“可惜先帝祖宗怎就沒有想到這個法子?”
哪裡是想不到?分明是算盤打得太精細了。府兵軍戶可以平天下,也可以威脅朝廷,製造變亂。特別是拱衛京師左近的三輔府兵,再沒有一個科舉制度拘束着,那可就是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自己就是開封將門出生地耿南仲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只是苦苦一笑,沒有回答趙桓的問題。
……
太原府河東宣撫司都統制衙門。
在開封府內的人們已經在安排着各自退路的時候,這裡的景象就可想而知了。
院子內外,都是腳步荒亂的人們,中進進出出。大股大股的給煙在院子中間升起,一份份的文書賬冊都開始焚燒。站崗的河東軍的甲士雖然動也不敢動的站得筆直。但是目光之中,都是驚慌的神色。
劉光世已經換好了行裝,就站在廊前看着他的親兵衛隊在燒東西。神色有點木然,滿院子的嘈雜,似乎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個親兵軍官大步走到劉光世跟前,拱手一禮:“太尉,車馬行李都已經準備好了,護衛的親兵也在轅門外待命,總共有900餘人,都是保安軍的子弟。”
劉光世是陝西將門出身,老家在保安軍,所用的親兵當然都是保安軍的老鄉。清一色的都是騎兵,配了河西買來的龍種良馬,一人雙馬,絕對可以護着劉大都統制一日數百里的逃跑。
歷史上的長腿將軍,還是有兩下子的。
不過他的本事,卻不在帶兵打仗之上。哪怕在這個時空他正兒八經在武學宮中學過新式軍學,還被視爲良將種子,大加栽培,也仍然不是打硬仗的料。
在蕭幹叛宋的消息傳來後,他就奉了張孝純的命令去赤塘關佈防。手中的兵力也不少,新軍有5000多,河東的鄉兵有10000多,還有府州派來的2000折家軍。照理說依託赤塘關險要守上十天八天沒啥問題。
可結果呢?被東賊的一萬多人(第一師)攻打了幾個時辰就全軍崩潰,退到了百井寨。敵軍隨後追到了寨下,又是一番攻打,沒費什麼勁兒就再下一城。
經此兩戰,作爲河東軍都統制的劉光世完全膽落!
他本來以爲自己用心訓練出來的河東新軍還算不錯,只要賞賜到位,還是可以和東賊一戰的——至少在東賊的重炮運上來之前,是能夠守住的。
但是在交戰中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東賊的士兵可以冒着箭雨和炮彈,一往無前的列隊衝擊,而他們的火力也使用得法,“步銃”和“手炮”配合運用,威力極強!
最可怕的居然是最後的白刃衝擊,更彷彿人人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選鋒之士。
在弓箭、火炮、步銃的對射中,劉光世的新軍還可以堅持,但是白刃一交,卻是立即崩潰!
哪怕堅守着三交口堡壘和東山四大堡壘這樣的險要,哪怕有宣撫使張孝純親自督戰,仍然抵達不住對方一師之兵的仰攻。
河東的局勢,已經崩潰了!
不僅是河東,恐怕天下的局勢,也快要崩潰了!
在這個時候,堅守河東已經沒有意義了,儘快回到保安軍老家,仗着自家幾代將門的根基,拉出一支劉家軍纔是最要緊的。
亂世之中,只要有兵,就不怕沒有富貴!
正在他準備發揚長腿特技,棄城而逃的時候,就看見一名心腹部下大步走了進來,神色不安的行了一禮:“太尉……有金牌令旨到了,張宣帥要您趕緊去河西的城堡接旨。”
“金牌令旨?”劉光世露出恐懼的神色。
他已經有點耳聞,知道張孝純只在圖謀調任。這廝一走,太原知府怕是要落到自家身上了。
知府守土有責!當上了可就不容易跑路了……
“東賊可有攻城的跡象?”劉光世大聲發問。
“尚無攻城跡象,”一名河東軍的機宜回答,“太原城牆高大,東賊需要打造器械。另外,他們似乎也沒攜帶攻城的重炮。”
周國的河東軍團七天前就拿下了東山,之後並沒有馬上進攻太原城,而是將太原三面包圍,同時分兵攻打汾河以東的城池。現在已經拿下了永利監、榆次、徐溝鎮和太谷縣城。
同時還展開了政治攻勢,到處張貼告示,宣佈“開科取士和不抑兼併”的政策。還用驅趕難民入城的辦法,把傳單送進了太原府城。
與此同時,周軍還在等待後續主力、重炮和糧草抵達——之前把劉光世打得走投無路的,不過是周軍第一師的一萬多人,他們的主力,還在趕來的途中呢!
“快去稟報,”劉光世咬咬牙,“就說東賊馬上就要攻城了,本官走不開!一切等打退了東賊再說。
傳某的將令,限各營午時前集結完畢!午時開拔出城,出西門去和東賊決一死戰!”
一旁的軍機一愣,“太尉,怎是出西城?西城外是汾河啊……”
“過河!”劉光世跺了跺腳,“去報之張宣帥,就說賊兵已偷過汾河,本官要率部將之殲滅!”
劉光世的親兵把這消息“東賊過河”的消息報給了張孝純,當下就把張大宣帥嚇得夠嗆。
倒不是張孝純怕打仗,他的膽子比劉光世可大多了,歷史上他可是跟着王稟堅守太原,直到城破,最後還當了僞齊的相公和金國的汴京行臺左丞相的……
而是張孝純之前受奸相紀憶的指使,謊報勝利,現在轉手就丟了太原府,這可怎麼交代?
不行,怎麼都得把太原知府一職交出去!
只要到了京兆府,再募集一點兵力,就不怕什麼了。如果開封府真的不保,還有誰會追究太原失陷的罪過?
想明白了其中關鍵,他馬上對傳旨的一個李姓宦官道:“李大官,兵兇戰危,汾河東岸是不能去了。本官派人把令旨送去太原城就行了……反正也不是宣麻大詔。”
“那就有勞了……”李姓的宦官當然不想去和可怕的東賊見面,自然沒有異議。
張孝純又道:“既然交割了太原府,那麼本官馬上就要去京兆府了……李大官不如和本官一起上路吧。有本官的親兵,總能護着大官安然脫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