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啊!
還是文官!
還是肥缺!
還是武誠之熱愛的老本行……
所以“不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武好古提出反對,武誠之也不會聽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武好文就帶着老爹的答覆入宮去了。不過他這個崇政殿說書也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見着官家的,得等到“常起居”和“崇政殿問對”都結束了,纔有可能輪到他和蘇迨上工。
之所以是“有可能”,那是因爲趙佶不是很喜歡“聽書”。武好文和蘇迨說的都又不是好玩的評書,他們倆說說大道理的,趙佶這樣文采宇宙第一的聖君還用得着聽嗎?
儒家的五經還有《禮記》、《論語》、《孟子》、《荀子》、《天理說》、《實證論》,大聖君趙佶本本熟讀,根本用不着聽書的。而且他是幾百年纔出一個的天才,記憶力超強,那些儒家的名篇他都能背出來。
另外,趙佶現在也有點煩蘇迨和武好文。他們兩人湊一塊兒的時候說的話就不能聽了,盡是夾槍帶棒的——很顯然兩人在《天理說》和《實證論》上有重大分歧。
蘇迨是這兩部著作的編纂者,自然要全力維護的。他用“可信假說”的立場來闡述包括《天理論》在內的儒家經典,還說儒家的聖人畢竟還是人,是人就會錯,錯了就要改……所以《實證論》是可以用來檢驗所以儒家道理的!
而且用實證去檢驗,同“信”並不矛盾。因爲真正的“信”並不是迷信,也不是盡信。
武好文的觀點則和蘇迨存在衝突,他認爲“信而證”的理論並不適用於“倫理綱常”。因爲“倫理綱常”,譬如“左衽”好還是“右衽”好,“蓄髮”好還是“禿髮”好,“一妻”好還是“四妻”好,敬天法祖好還是拜鬼神不拜祖宗好,這些根本就不能實證。而這些恰恰又是“華夷之分”的關鍵,所以“信而證”的理論是有適用範圍的……
至少儒家的倫理綱常和道德標準,都是隻能信而不能證也不須證的道理。
總之,武好文和蘇迨湊一塊兒就辯論,而且誰也說服不了誰,聽得趙佶有點煩了,乾脆讓他們倆一天隔一天入宮說書,也能圖個耳邊清淨。
今天正好是武好文說書的日子,在崇政殿外面候了一會兒,等到問對的重臣們都散了場,武好文才獲准步入大殿,就聽見了樂呵呵的聲音。
“二郎,你爹爹可答應去江南替朕採購書畫古玩了?”
“稟陛下,家父已經答應了。”
“好,好。”趙佶笑着吩咐正在準備伺候他用膳的內官,“再加一副碗筷,朕和武卿一塊兒吃吧。”
“謝陛下。”武好文連忙行禮稱謝。
他到底不是武好古,和趙佶沒有那麼熟悉,所以今天趙佶叫他一起吃午飯那是屬於“賜宴”,大大的榮耀啊!
“坐坐,”趙佶顯得心情愉快,“既然你爹爹願意走這一遭,那麼朕明天就讓翰林擬旨吧。
等過了上元節,就讓他和米芾一同啓程吧。”
這個時候在殿內忙活的小黃門已經給武好文搬來了一張杌子。武好文坐了下來,可不敢學他哥那麼隨便,只敢坐半個屁股,有點像個挨訓的學生。
趙佶看着武好文的坐姿,眉頭皺了一下,“你爹爹現在還能畫畫嗎?”
“能啊,家父才四十多歲,正是壯年啊。”武好文回道。
“那你爹會武大郎的園林建築畫技嗎?”
“會一點,”武好文說,“我大哥的畫法都傳給我爹爹了。只是他上了些年紀,學東西慢了,所以畫得不如米友仁、杜文玉和張擇端好。”
“能畫就行了,”趙佶笑着說,“朕聽說蘇杭頗多名園,雖不富麗,但極有韻味……回頭叫你爹爹畫了,拿來給朕瞧瞧。”
他輕輕嘆了口氣:“朕雖爲帝王,卻無緣悠遊天下,更不能親眼領略江南的秀麗山水,只能看看圖畫了。”
趙佶想要江南園林的圖畫並不是只爲了看看,而是想將江南的園林山水“搬”到開封府……不過這事兒不方便和武好文說,武好文年紀不大,腦子卻有點古板,越來越像他的老師和師公了。要和他說蓋園子的事兒,多半會招來一番諫言的。
想想還是武好古好,既能辦事兒,又能體會聖心,而且還能玩在一起。
“對了,”趙佶又想起個事兒,“你哥哥最近又立了個大功,招來了日本國的使臣,大約這幾日就要跟着米友仁一塊兒到開封府了。
朕給你派個差遣,當一回館伴使吧。”
武好文一愣,“臣做館伴使嗎?可是臣只是正九品的選人啊……”
“來的也不是正經的國使,”趙佶笑道,“不過是奉了日本國太宰府的命令來咱們這兒學《天理說》的儒生。你是程門弟子,懂得《天理說》,正好做館伴使。開封府這邊沒有專門接待日本國使的使館,因此朕決定將日使安置在瓊林宮內。
另外,你哥還在奏章上說日本儒生都比較尚武。要讓他們心服口服,就得展示我朝武功鼎盛。因而你要安排日使去觀摩牟馱崗演武……”
趙佶提起牟馱崗演武,臉上就洋溢出了興奮的表情。在當了幾年的官家之後,他覺得自己的文治已經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武功還差了一點。上臺眼看就要三年了,不僅沒能開疆闢土,還丟失了先帝打下來的河湟之地,總歸有點遺憾。
不過現在武功方面總算有點起色了……高俅的奏章日前已經送到開封府了。在奏章中,高俅對御前騎士們大家讚賞,說他們是堪比唐之玄甲的精銳!
如果高俅所言不虛,那麼大宋總算是有了一支真正能戰的騎兵。接下去就看明年元月的牟馱崗演武中能不能選出四五千可用的“宋猛士”了。
爲了儘快選出“猛士”,趙佶早在去年年中時就詔令各州軍貼出皇榜,廣募壯士了。
在他想來,大宋有四百軍州,億萬庶民,只要一個軍州能挑出十個猛士,四千堪比魏武卒的宋猛士不就有了?
四千猛士加上一千騎士,那就是五千精銳之兵。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對付河湟的吐蕃部落應該足夠了……朝中的大臣們不是都說河湟地處偏遠,轉運不變,以大軍征伐很難維持嗎?那就出兵五千人,後勤上總沒有問題了吧?
……
將要在武好文的陪同下,在開封府遊覽參觀的武藤親一和阿比留悠兩兄妹。在米友仁和花滿山的護送下,已經到了開封府界之內。
兩個日本人還是一身奇裝異服,特別是阿比留悠一路上都穿着一身“壺裝束”。也就是腦袋上扣了頂邊緣縫製了垂絹的“市女笠”,身上穿着看上去非常肥大的“袿”,肩膀處還束着一條“懸帶”,看着還真挺像只酒壺的,也難怪被稱爲“壺裝束”了。
武藤親一則是一身公家武官的束帶裝束,切平緒上插了把太刀(此時日本還不流行肋差,一般就帶一把刀),還揹着裝箭用的“平胡籙”,一隻手上還拎着一把表面上有精美蒔繪、長度驚人,而且呈現下弓臂短,上弓臂長的伏竹弓——這張弓的長度超過八尺,都快趕上馬槍的長度了,因此裝不進弓袋,就只能由武藤拿在手中。
一個“裝成”酒壺的女人,一個拿着把超長弓的小個子男人,還騎着高度只有四尺的兔兒馬,走在車馬川流不息的開封府內的官道上,又怎能不吸引眼球?
而在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目光的同時,武藤親一也在觀察趕路的宋國武士!
的確是武士!
在進入開封府界後,親一就發現官道上面匆忙趕路的武士多了起來。而且個個高大威猛,都是十幾人一羣,有的騎馬,有的步行,人人都帶着弓箭、長槍和直刀,一副趕着去打仗的模樣兒。
“米伴使,”武藤親一忍不住問起來擔任接伴使的米友仁,“大宋皇帝準備打仗嗎?”
“打仗?”米友仁不明白,“何以見得?”
“路上那麼多的武士,都和我們同路,應該是往開封府去吧?”
米友仁笑着,“他們是去參加明年元月的牟馱崗演武的壯士,都是各個州軍選拔出來的好漢。”
“演武?”武藤親一問,“爲何要舉行這樣的演武?在下能夠參加嗎?”
米友仁看了武藤親一一眼,搖搖頭道:“演武自然是爲官家的御龍親衛直挑選猛士了!不過使臣您最好別參加了,因爲這一次演武雖然獎勵豐厚,但是考覈極嚴,須要衣三屬之甲,操強弩硬弓,負矢五十,置矛其上,冠冑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
這可不是尋常人能中試的!”
那麼嚴格?武藤親一這時腦海中浮現出了在雲臺學宮時見到的“鐵衣武士”——那些人大概就是按照這個標準挑選出來的吧?
大宋果然是天朝上國啊,他們的武士個個都那麼厲害,日本國可招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