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隔着黃河看到的城堡,名叫懷州城,是西夏私設的州郡。在原本宋朝的州郡建制中,這一帶,包括現在興慶府所在的地界都屬於靈州管轄。
在黃河以東大敗的乾順並沒有馬上返回興慶府,而是停留在了懷州城,一面努力蒐羅敗退的党項兵馬,一面監視黃河東岸的宋軍。
停留了幾日,敗退的党項兵馬當然沒有蒐羅到幾個——黃河上既沒有浮橋,也沒有舟船,敗退的党項人要過河只有靠游泳!這滔滔黃河水還非常湍急,能游過去幾個?所以當日在黃河東岸漏網的党項兵馬,大多都往靈州方向逃竄了。不過也沒跑掉多少,根據後來乾順得到的報告,當日和他過河的八萬大軍,最後生返河西的,還不足兩萬人。
餘下的,不是給宋軍宰了或捉了,就是下落不明……
總之,黃河東岸這一戰,算是讓大白高國傷上加傷了!
所以在黃河東岸之戰後的第三天,看到高俅的大軍沿着河岸東下而去的時候,雖然明知道對方是要去奪取靈州,但是乾順還是大鬆了口氣。
“總算走了……”
“兀卒,他們是往靈州去了!”
跟在兀卒乾順身邊,一塊兒登上懷州城頭看着宋軍離去的嵬名安惠哭喪着提醒說,“最多兩日,他們就能抵達靈州了……根本來不及撤退啊!”
靈州的地盤並不大,但卻是西夏這邊最富庶的所在,素有塞上江南之稱。因爲靠近黃河,又有靈州川從境內流淌而過,水資源非常豐富。而且早在西漢惠帝年間,這裡就已經設立了靈州縣,屬於開發了一千多年的熟地,現在整個靈州境內,光是水田就有30多萬畝——旱田在西北並不稀奇,但是產量通常很低,並不保收。而水田在西北就非常少見了,如靈州這樣擁有數十萬畝水田的州郡,更是絕無僅有!
除了產量相當有保障的水田之外,靈州還有盛產青鹽、芒硝、石灰、石炭,還有非常富饒的黃河灘草場,著名的灘羊就產自靈州。
另外,靈州還是西夏的手工業中心。城內擁有大量的漢族工匠,產品包括兵器、布匹、瓷器、陶器等等。
如果失去靈州,不僅會讓西夏失去一個重要的糧食產區(靈州不僅有30多萬畝水田,還有大量的旱田),而且還會失去主要的手工業和貿易產品的來源,當然還會失去大量的人口和稅賦!
可以說,丟失靈州之痛,甚至超過了失去銀夏五州!
乾順長嘆了口氣,“給仁禮派個使者,讓他向高俅請和……”他又回頭對大遼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道,“也請大遼上國派個使者吧!”
耶律斡特剌笑了笑,道:“就讓蕭合達走一趟吧!”
他頓了頓,對乾順道:“兀卒,眼下可是咱們設計剷除高俅的機會啊!”
“剷除高俅?”乾順一愣,“怎麼可能?”
“怎麼不能?”耶律斡特剌摸着鬍鬚,“只要大宋還是原來的大宋,高俅這廝的下場就不會比狄青好多少……卸去兵權,召還開封,鬱鬱而終是早晚的。俺們再加把勁,就能早點送他去開封府養老了。”
高俅可還不老,他今年不過三十多歲還不到四十呢。如果讓他在西北帶兵帶到六十開外,不僅西夏的日子別過了,連大遼國也安生不得。
所以耶律斡特剌這幾天一直在和蕭合達商量怎麼用反間計剷除高俅——至少也得讓高俅惹上一身的麻煩!
商議了一番之後,兩人還真的想到了辦法,就是要讓高俅在和談中發揮重要作用,搶了開封府朝廷中那幫負責議和的文官的風頭。同時,還要把高俅包裝成嵬名家族的保護人!
光是一個勾結番邦或是勾結藩鎮的罪名,就足夠這位高大宣撫喝上一壺了。
……
靈州城東。
昨日才發生激戰的東關鎮的幾處城門口的火苗已經撲息,城內城外,城頭城下,仍然到處都能看到焦黑和血跡。一具具沒了頭顱的屍首,被收拾起來,堆疊在鎮子的城牆外面,放火焚燒。
屍體數量並不是很多,大約就是一千多具。這場屠殺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剛剛接管了翔慶軍司的嵬名仁禮根本無心戀戰,上任後就忙着收攏兵力,準備撤退。卻沒有想到王稟率領的宋軍先鋒(御前三直)繞開了靈州城的正面,直接襲擊靈州城東二十里開外的東關鎮,將鎮上的一個西夏軍指揮係數全滅。還把這座富庶的鎮子洗劫了一番——不洗劫上哪兒去籌集軍糧餵飽高俅的五萬多軍將?
等到高俅抵達的時候,興靈宣撫的軍旗,已經在這座變得有些殘破的鎮子上空飛揚了。
在鎮子外面的官道上,到處都是胡服禿髮的百姓身影,扶老攜幼,託着壺漿,恭迎大軍。東關鎮上還住着一些党項貴人,雖然不是嫡系,但也頗爲富庶,他們全都破了家,都穿着囚衣,在高俅的馬前跪迎。因爲他們都已經知道,兀卒的大軍,已經在黃河東岸的沙漠中慘敗!宋人的大軍,正由北面而來。整個靈州,就要落入宋人的掌中了!鎮上的漢人百姓(東關鎮上大多是漢人)還好,無非就是換了個主子。可是党項國族可就難說了,也許宋人的宣帥高俅一聲令下,就都要丟了性命了。
一個上了點年紀,也許是西夏退隱官員的白鬍子老頭被一個猛士拖到了高俅的馬前,提前抵達的王稟向高俅一拱手:“宣帥,這人是東關鎮上官最大的党項人。”
高俅眄視了那個瑟瑟發抖老頭一眼:“會說漢話嗎?姓甚底?”
“老漢會說漢話,老漢姓李……”
“你是党項人怎麼會姓李?”高俅臉色一沉。
“稟宣帥,小老兒的祖宗曾經爲國家效命,被太宗皇帝賜了李姓。”
“太宗賜了李姓?”高俅一愣,“哪朝的太宗?”
“唐太宗……”
“呵呵,党項老姓是甚?”
“拓,拓跋……”老頭子抖着聲說。
原來這老頭是貞觀初年歸順大唐的拓跋赤辭的後人,翻一翻家譜,和現在的嵬名王族還真有那麼一點血緣關係——幾百年前是一家的關係!如果不是党項人鬧將起來,建立了自己的國家。這個老頭他家早就是漢人了,估計也忘記老祖宗姓拓跋了。
高俅冷哼,“原來是王族啊!”
小老頭嚇得連連擺手,“不,不,不是的,小老兒和逆賊元昊血緣疏遠,沒有多少關係的。”
“甭廢話!”高俅一揮手,“你既然是党項王族,那麼一定和靈州城裡的賊酋相識吧?”
“相,相識的……”老頭點點頭。沒有關係,也是幾百年前的一家子啊!姓拓跋的在西夏多少還有點餘蔭,可以入仕做官——現在的西夏還沒有開科舉(西夏科舉是從乾順時代開始的),要做官就得靠投胎啊!
“那就勞煩你走一趟靈州,和他們說,讓他們趕緊滾蛋!”高俅厲聲道,“要不然就是下一個統萬城了!”
說完這話,高宣帥就大搖大擺的入了東關鎮。不過他要把靈州城變成第二個統萬城的話完全是嚇唬人的。武好古離開統萬城的時候已經帶走了兩個工兵指揮,而且靈州城的地形和統萬城完全不一樣。統萬是個廢了一半的城池,外城已經被宋太宗下旨拆毀了——原本統萬城的外城是依着無定河和黑水河修建的,在沒有河道可依的一面也有又寬又深的壕溝,想要挖個地道去安放炸藥基本是不可能的。而靈州城的地勢和原先的統萬城也有幾分類似,不過依着黃河修建的。
一面靠着黃河,另外三面還有寬闊的壕溝可以屏障。而且壕溝還和黃河相連,修了水閘,隨時可以引水灌入。想要穴地爆破,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個姓李的老頭過了兩天,居然從靈州城帶來了個名叫謀寧克任的使臣,而且這個使臣還給高俅帶來了一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西賊想要和高大宣撫談判,討論招安自新之事!
“招安自新?”
聽到屬下來報,高俅就是一笑,回頭對李永奇道:“永之,還真給你說着了!西賊要降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使詐?”
李永奇笑嘻嘻地道:“宣帥不如給他們一個證明誠意的機會。”
“如何證明?”高俅問。
“可以叫他們交出靈州城!”李永奇道,“宣帥本就要取靈州城的,而靈州城又着實不好打,如要強攻恐怕得等折太尉兵到,才能合力攻城,傷亡肯定也小不了。如果西賊肯交出靈州城,倒是免了俺們的麻煩,宣帥不如就和他們談談,萬一能談成,也算是爲官家了了心願。”
“如此也好!”高俅點點頭,他並不想在西北久留——他現在已經有了擁兵自重的嫌疑,早日解除兵權纔是自保的上策啊!
高俅道:“永之,你就和那人說,只要肯交出靈州,某家就可以做主和談,某家是興靈宣撫,有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