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湖北岸,一面特別巨大的萬字符旗迎着秋風,獵獵飄揚。
萬字符旗下,是一頂大食波斯風格的大帳,原來也不知屬於獅子汗還是桑賈爾?不過現在這裡屬於大教諭章援。
坐在大帳裡面的章援,一張曬黑的面孔上,笑意是怎麼都掩飾不住了。
大獲全勝啊!
這一戰雖然打得持久,從馬政和蕭合達率兵出沙州西行到現在,都有兩年了。可終究還是打出了個大漲國威的全勝。雖然入侵中國的突厥賊寇桑賈爾走脫,但是下桃花石的阿斯蘭汗現在就在大帳外面聽候發落。西塔吉克的埃米爾和古爾人的埃米爾,還有桑賈爾的大將庫吉馬,都派來了請降的軍使。
另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喀喇汗人、波斯人、迦茲尼人成了俘虜,現在都坐在喀喇湖南岸的草原上,等着大教諭章援去發落。
至於繳獲的牛羊馬匹、兵器營帳、各種財物,更多到了不計其數的地步。
而且據阿斯蘭汗派來請降的米哈迪耶報告,在蔥嶺以西以南,最強大的勢力就是那個看上去好弱的桑賈爾了。米哈迪耶還說,這一戰至少打掉了桑賈爾一半的實力。
如果大宋天兵要趁勝越蔥嶺攻入天竺或是波斯,絕對是可以大獲全勝的。
也就是說,大宋天可汗的聲威,不,不是聲威,而是實實在在的權勢,可以越過蔥嶺,進入波斯和天竺了。
憑着這一點,當今天子可就超過了本朝的藝祖和太宗皇帝,成爲了華夏自古以來的第一明君雄主了。
不過,今上除了特別能玩樂和特別能花錢之外,好像也沒什麼雄才大略啊!怎麼就超過了藝祖和太宗了?章援心說:這大約就是垂拱而治吧?真正的名君英主,千古一帝啊!
“趙留後,”章援收起了心思,然後笑吟吟看着同樣一臉喜色的趙忠順,“你怎麼看啊?這個獅子汗,還有外面那些喀喇汗人,都要如何安置?”
趙忠順笑着一拱手:“下官一介武夫,這等事情怎有主張?自是聽從大教諭的安排了。”
章援撫着鬍鬚,笑着說:“既然留後要本官做主,那本官也就做一回主吧。
先說喀喇汗的難民吧。咱們現在是兵到中途,向回走是300多裡。向前走是400多裡,走完就可以進入故大唐的波斯都督府轄區了……現在叫勞什子霍拉桑埃米爾轄地的。到了那裡,就容易找到吃食了。
依本官看,不如就帶着難民向西南入波斯都督府轄區吧。在那裡找糧食可比在喀什噶爾找吃的要容易啊!疏勒綠洲那邊現在沒有人耕種,城內的糧食也被阿斯蘭汗搜刮一空,留在那裡的百姓還不知道吃什麼呢?可不能再多帶上十幾萬人回去了。即便要回,也等疏勒綠洲恢復了元氣,才能養得活他們啊。”
疏勒和于闐兩鎮在過去兩年淪爲戰場,可是大大傷了元氣,沒有幾年乃至十幾年的休養生息,是不可能恢復的。
“也只能這樣了。”趙忠順點點頭,這些被俘的武裝難民暫時是不能送回疏勒綠洲的……一來沒有糧食;二來也不見得可靠。萬一在疏勒綠洲鬧將起來,河西軍進入天竺的計劃可就要耽誤了。
另外,喀喇汗朝的難民畢竟是“桃花石人”,總比波斯人、迦茲尼人和天竺人可靠吧?
“阿斯蘭汗肯定是要入朝的。”章援接着說,“他現在是降王,待遇應該類比孟昶和李煜。”
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趙忠順心說:還好自家兄弟有點實力,要不然也得落得李煜一般的下場!
“那就送他入朝吧。”趙忠順瞧了一眼站在那裡的米哈迪耶,這個人可是寶貝啊!熟知波斯、天竺、大食國情,而且還能說波斯語、突厥語、大食語、欽察語和漢語。帶上他南下入天竺,可是事半功倍啊!
“大教諭,”趙忠順指着米哈迪耶道,“這位天方教學者可是博學之人,而且瞭解西方諸國情況,可否留在下官軍中?”
根據計劃,章援和大教化團的兵馬是不會入天竺的。他們將會在打掃完戰場後返回疏勒綠洲,並且在疏勒綠洲、莎車綠洲、于闐綠洲等地,開設封建化的書院、佛寺和道觀,並且用諸教平等和諧爲原則,開始傳播和交流。
“也好。”章援點點頭,對米哈迪耶道,“阿訇,你就跟隨趙統軍入天竺吧!趙統軍雖是佛弟子,但是也不會壓迫天方教徒的……咱們大宋向來講究諸教和諧,以和爲貴,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小的也是宋人啊!”米哈迪耶正色道,“自當遵奉大宋的諸教和諧,也會教導下面的阿訇們遵守。”
“如果他們不服氣也沒關係,”章援笑着,“讓他們到大教化團來,自有人會和他們講道理的。”
說着話,章援一指掛在大帳裡面的怒目持劍孔子像,溫言道:“我們儒家,一向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
趙忠順也附和着,“對對對,以理服人,以理服人……教化團上下,最會以理服人了。這個本官是深有體會的!”
米哈迪耶看了眼孔子像,心說:都是漢人的儒生怯懦無用,現在看來完全是謠傳啊!他們儒家的先知,看上去就孔武有力,一定是位勇敢的騎士!
章援摸着鬍子又道:“阿訇,你去把阿斯蘭汗,還有那個什麼西塔吉克人、古爾人的軍使,還有桑賈爾的那個大將派來軍使都請進來吧。
本官見見他們,和他們說說咱們大宋的道理!”
今天章援要講的道理是很簡單的!也沒有什麼宇宙起源,也沒什麼天人合一,更沒有以理性探究天理。
有的只有服,還是不服?
服了,那就稱臣、朝貢、送人質,接受大宋的冊封!
不服,那就繼續打,打到服氣爲止!
另外,選擇服氣的,還得爲王前驅!帶着趙忠順和蕭合達的大軍殺進波斯(指阿富汗)和天竺,一路殺到迦茲尼王朝的首都拉哈爾。
……
喀喇湖大捷和攻克喀什噶爾城,還有喀喇汗朝阿斯蘭可汗歸順大宋的喜訊,自是要露布飛捷,報入開封府的。
因爲距離太遠,報捷的使者直到大觀二年的冬天,快到十一月的時候,才萬里迢迢,帶着好消息抵達大宋的首善之城。
而這份令人驚喜的捷報,立即就在本就暗流涌動的開封府城激起了又一場官場爭鬥。
或者說,章援的露布飛捷成爲了“大觀政爭”的導火索。
“好!好一個書生掌兵的章致平!”
“誰說書生不知兵?我看這章致平用兵的本事,遠在武崇道和高師嚴之上啊!”
“一戰破二國,降三王……這等戰功堪稱我朝開國以來之第一人了!”
“章子厚能有這樣的兒子,足可含笑九泉了……”
“可惜忠孝難兩全啊!章子厚仙逝的時候,章致平不能在牀前送終,總是不圓滿啊!”
政事堂中,剛剛結束崇政殿召對的宰執們紛紛議論起來了。他們還沒想到章援的勝利會給大宋的朝局帶來多大的震盪,所以一個個都挺高興的。
因爲這一戰的主帥章援是個文官,而且還是正經的進士出身。章援的勝利,充分說明了大宋的文官是可以直接掌兵的!
章援在西北的勝利,正好可以用來壓制最近有點冒頭的新軍武官勢力。
除此之外,大家還對章援未能給章惇送終一事感到非常惋惜。
章惇是大約一個月前病逝在海州蒲園的,死的時候大部分子孫都在身邊,還有一堆重孫子,其實還是很熱鬧的。但章援因爲要在前線督軍,所以就不能給爸爸送終了。實際上,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老爸仙逝了呢!
“子由,”右相張商英問蘇轍道,“如今西域、河西還有許多未定之事,你看是不是要讓章致平奪情?”
奪情就是父母死了不守三年孝的意思。一般情況下當然是不行的,不過章援現在可是西域軍中的統帥,還兼着“收河西”的重任,奪情纔是情理之中的。
“章致平自然得要奪情了。”蘇轍摸着已經雪白的鬍子,眉頭微微蹙着。
他已經想到了官家在得知西域大捷消息的反應了。
一定是大喜過望,而且還會以爲自己有多厲害……實際上,厲害的不是官家,甚至也不是章援,而是實證學派!
而自以爲厲害的官家,一定會下決心搞什麼萬國來朝上尊號這種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事情了。一方面浪費公帑,一方面還會引起契丹人的警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這事兒,可得想個什麼辦法,才能給攪和黃了呢?
蘇轍正琢磨着,一個小黃門忽然從外面走進了,出現在了政事堂中,不用說,一定是來傳旨的。
果然,小黃門看見在場的大臣們都紛紛起立,就開口傳詔道:“天子有旨,着蘇轍、張商英、鄭居中等立刻進宮商議西域大捷善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