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難道是金兵要南下嗎?”
玉清道德宮內,一身道袍的道君皇帝問話的聲音都發顫了。
金兵啊!
多可怕!
上回耶律延禧南下的時候就把趙佶小心肝兒嚇壞了,現在換成了更加強大的金兵……難道現在就要去襄陽府暫避了?
“陛下勿憂。”說話的是童貫。因爲剛剛得到了朔方路、府麟路和並代路的警報,所以現在兩府的十個宰執全到了玉清道德宮,可以開個御前會議了。
童貫道:“朔方、府麟、並代三路並未言及有金兵南下,只是邊地遭到了不知何處來的蠻夷部落的侵犯,府麟路損失不大,並代路有幾個城寨被打破,朔方路則有一個馬場被劫,丟了幾千匹馬……另外,朔方路還報告說最近有大股的阻卜牧民遷移到了金國境內的河套草原。好像還和依附涼國的汪古部發生了衝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趙佶聽得糊塗。之前因爲遼國圈住了草原諸部,使得宋朝北方邊境上沒有這麼發生草原部落搶劫的事件,所以道君皇帝才感到奇怪。
“這些人都是金國派來的?”趙佶問。
“不大好說,”童貫回答,“原屬於遼國的河道、漠南草場在遼亡金興後都換了主人。原本比較溫和的部落都換成了漠北來的兇蠻部落……這些部落在漠北時就打打殺殺,早就習慣搶劫了。”
習慣搶劫?趙佶聽得額頭冒汗,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野蠻的人?哦,也不能這麼說,自己好像剛剛搶了交趾人……這難道就是報應嗎?
“準備如何應付?”趙佶問。
“必須加強邊備。”蘇遲皺眉道,“現在朔方、陝西的新軍大多在河北佈署,防備周國。應該讓他們返回陝西、朔方,以防備邊患。
另外,府麟、並代兩路也不可不問。因爲朝廷收回太原府等地,兩路已經有點怨言。現在他們又收到北虜侵襲,防務壓力極大,急需朝廷援助。”
趙佶又看了看蔡京,蔡京道:“陛下,陝西授田府兵有十多萬戶,現在只有十將兵丁在役,不過44000人。完全可以再徵召十個將擺在朔方和府麟。至於並代路,還需從長計議。”
宋朝新軍的編制基本抄大周。他們的將相當於大周的旅,兵力都是4400人。
“陛下,”童貫提出異議道,“西軍新軍是四時在營,連續服役五年,並不是輪流上番。而且西北苦瘠,縱有200畝田土也比不了中原數十畝中田的收入。若役使太過,只怕兵怨沸騰啊。”
何執中道:“若是感到困難,交還田土便可。有200畝田,還怕招不到兵嗎?”
蘇遲看了眼即將外任的張叔夜,張叔夜只是皺眉不語。
陝西、朔方的府兵制其實已經開始敗壞了!陝西、朔方的府兵可不是周國的公民府兵,後者屬於周國的統治階級!不僅有授田的待遇,而且還有接受免費教育的待遇。
凡府兵子弟,都可以免費入讀蒙學,並且可以在考試通過免費讀小學、大學。當然,府兵子弟考入小學、大學的機率不是很高。但是周國所有的小學、大學,都會爲他們保留入學名額。
這就保證了府兵這個階層(大部分是候補公民、臨時公民,但是元從府兵都是終身公民)在政治上擁有足夠的代言人和上升途徑。
但是宋國的授田府兵完全沒有這樣的特殊待遇,而且宋國的行政管理水平也不能和周國相比。陝西、朔方更是粗疏,對於將門侵佔府兵、騎士職田的事情,基本沒有人過問!
另外,陝西、朔方府兵戶、騎士戶也不實行長子繼承製——他們的土地名義上是職田,實際上則是可以拆分和買賣的私田。
所以在授田十幾年後,陝西、朔方的府兵戶和騎士戶戶均擁有土地的已經下降了近30%。剩下的土地,已經不足以支撐府兵、騎士長期服役了……
不過這個蓋子,卻是誰也不敢去掀開的!
下面的人捂着蓋子,道君皇帝自然啥都不知道,於是便說:“就再擴充十個將,也好讓軍官們有個去處。”
童貫只能一嘆,也不敢提出什麼異議了。實際上,朔方路將領侵佔府兵職田的問題也很突出!他自己也沒少撈……
蔡京道:“有了十將新軍增援朔方、府麟沿邊,應該可保無虞。另外,臣還建議遣使金國,責問邊境襲擾之事。”
“好好,”趙佶連連點頭,“自該遣使責問,不過也別觸怒金人。”他想了想,“讓武好文走去,他是武好古的弟弟,完顏阿骨打總要給點面子的。”
“聖上英明。”
……
在十個宰執面君之後,就輪到紀憶了。趙佶對這個在他即位時立場不正確的臣子,總是親熱不起來,三言兩語就給打發了。
出了玉清道德宮,紀憶就看見蘇遲等在外面,眉頭皺着,似是心事重重。
紀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從廣東北上的時候,紀憶在泉州拜訪了蘇轍。老頭得病了,臥病在牀,看着有點危險。
所以蘇遲蘇大孝子已經上了奏章,要請假去看爸爸了……估計這一去,再回來就是四五年後了!
因爲蘇轍一死,蘇遲就得丁憂三年,才能再回朝堂。
而紀憶又被派了交趾相的差事,同樣是幾年入不了朝。
張叔夜也被蔡京打發去當沿海路制置使,同樣要遠離朝堂了……
“開封的繁華更勝往昔了。”
紀憶和蘇遲策馬同行,卻沒有聊起新黨的未來,而是對眼前開封府的繁華頗是感慨。
“繁華是繁華,可惜百物騰貴,民生艱難。”
蘇遲頓了頓,“這幾年就是東南風景獨好……交趾如果能安穩下來,東南局面怕是要更上層樓了。
只是大宋有四百州軍,如今只有徐州、海州、江寧府、潤州、常州、蘇州、秀州、湖州、杭州、明州、越州、泉州、興化軍、廣州和開封府等十五個州府軍繁榮昌盛。而且開封府也只是表面浮華,內裡早就空了。其餘三百幾十州軍,大都在往下走。其中河東、陝西、河北、京西等路尤是蕭條。眼看西北戰事又起,將來真不知會是個什麼樣子了。”
蘇遲看到的問題,不僅是東南商市的繁華造成的。還有中國的經濟中心東移,離開中原,轉向東部沿海的因素。
而武好古開啓了大航海時代和儒家復興時代,則加速了這個過程。
“將來可能東遷吧?”紀憶低聲說,“徐州、海州,或是江寧府……”
“東遷?”蘇遲皺眉,“憶之兄,你的意思是周國有可能南下?”
“未必,”紀憶道,“但是中原的確日益疲敝,此次北上,感觸頗深啊。”
蘇遲搖搖頭,“遷都傷及國本,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且家父病重,只怕時日無多,吾自當牀前盡孝,再回開封府,只怕是幾年後了。”
“朝局如何?”紀憶問,“何人可以擔當?”
“無人啊!”蘇遲一嘆,“武崇道如果不是到如今這步,倒是可以執掌樞密院,武望道和米元暉入東府也是沒有問題的。如今卻是沒有什麼人了……新學人才,終是少了一個進士,想要大用太難了。”
新學一派,如今有辦事的人,治學的人,帶兵打仗的人,卻偏偏沒有能擔綱做宰執的人。一方面是資歷尚淺,一方面則是因爲大部分新學才子都少了一個進士身份。他們往往是從軍或是充當伎術官,或者先入幕,後被舉薦做官。
這樣的出身,在北宋朝廷中總是低人一等的,想要做到宰執幾無可能。
紀憶想了想,“趙德甫如何?他雖然不是進士,但也是公認的大儒。”
“德甫可以做學問,卻難以勝任宰執。”蘇遲說,“如今實在乏人,也只能用一用了。”
……
“大人,襲擾朔方、府麟、並代的應該是阻卜人和萌古人。”
蔡京這個時候已經回到自家的府邸。他的兒子蔡攸正在給他分析朔方、府麟、並代三路被襲擊的事情。
他之前當過一段時間的駐天津公使,對周國以及金國的情況比較瞭解。
“阻卜人和萌古人?他們怎麼跑到咱們的邊境外面了?”蔡京靠在一張軟榻上,一邊享受着丫鬟們捏肩捶腿,一邊和兒子對話。
“當然是金國朝廷安排的。”蔡攸道。
“他們爲什麼要怎麼做?”
蔡攸哼笑了一聲:“還用問,當然是要錢了。”
“要歲幣?”蔡京眉頭大皺。“不是說金國背後正受西遼的威脅嗎?他們就不怕咱們和西遼聯手?”
“其實不止一個西遼,”蔡攸道,“涼國、夏國都是反對金國的。”
“夏國?”蔡京一愣,“他們不是在天竺嗎?夠得着金國?”
蔡攸笑道:“人夠不着,錢夠得着……兒子在天津時聽說這些年趙乾順、趙忠順在天竺發了財,還和西遼聯手對付什麼塞爾柱國。兩家是鐵桿盟友,每年都給西遼不少錢!
另外,涼王章理也窮得很。能得點錢一定肯幫着打金國的。咱們不如也給涼王一點錢,讓他去爭奪黑山、陰山。這樣阻卜人和萌古人就不會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