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州三軍一府廣築城池堡寨可是一筆大買賣啊!一共十一個州府級的行政區,光是縣城就有好幾十座,軍寨堡壘更是多達數百座。除了界河商市及其周邊有不少違規建成的“紅堡”,其他地方的城池堡寨都是一百年沒好好修過的。現在如果有十分之一要改成磚包土的城堡,光是紅磚和泥灰就需要以千萬級的鉅款了。
而且修築城堡也不能光有磚頭和泥灰,還得增設大量的守具器械,這可又是一大筆的開支。
許將衙署的內廳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手裡握着鉅款的河北都轉運使紀憶。
紀憶不慌不忙,先啜了一口茶湯,然後才緩緩開口道:“這回要修築的城池可不是一座兩座,而幾百座啊!恁多的城堡,靠都轉運使司一家忙活是不行的,少不得宣撫司、各路帥司、州府,還有下面的縣衙軍寨一塊兒出力。
今天咱們就議一議各方面的分工,還有修築城堡的花銷要如何分擔吧。”
說到這兒,紀憶就掃了一眼武好古,“河北軍務以宣撫司爲首,不如先請武宣帥說說得修什麼樣的城堡吧?”
“不僅是修什麼樣的城堡,還有在哪兒修築,這兩件事兒得宣撫司的總軍機房把握。”
武好古接過話題,然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在場的四個安撫使還有監軍譚稹都沒有提出異議,反正他們不是真懂軍事,又何苦摻和這種沒油水還擔責任的事兒?
“由誰來施工,可以慢慢商量。”武好古接着說,“用什麼樣的材料築城,現在倒是可以定下來。宣撫司的意見是所有的州城、府城、軍城,要儘可能修成磚城,和界河商市一樣,用紅磚包土的辦法修城。
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磚城比土城堅固耐久;二是磚包土可以在原有的土城基礎上增築,不僅工期短,施工的難度也比夯土版築要簡單,質量也容易控制。”
修築城堡的用工這塊兒,武好古和紀憶都沒有辦法插手,都得由地方官去動員民伕。他們能管得着的,也就是提供築城的紅磚、泥灰和監工了。
“十幾座城堡呢!”樑子美皺眉道,“那得用多少塊磚?”
武好古答道:“如果按照界河商市的修法,一步大約用磚四萬塊,另外還需要八千斤界河泥灰和四萬斤泥沙。”
他這話一出,頓時就把內廳裡面的幾個老頭給嚇着了。
“啊!那麼多!”
“這哪裡用得起?”
“太多了,太多了……”
“一窯磚纔多少?得燒到何年何月去?”
許將、樑子美、葉祖洽和王旉四人雖然都是比較精通實務的文官,但畢竟都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對於實證學派的一套又不怎麼看得上,所掌握的信息難免有點落伍了。
他們還停留在小農經濟時代的思維,是根本不能想象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中的敞口磚窯是怎麼燒磚的。傳統的封口式磚窯,一窯磚也就是5000塊。如界河商市的城牆,修一步就需要整整八窯的磚。
而出現於十年前的敞口磚窯,在得到了商市資本的青睞,以及彙集起來的勞動力,還有通過水路運抵的廉價石炭結合在一起之後,發展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大規模生產的方式。最新投產的敞口磚窯一次就能燒製五萬到六萬塊紅磚。效率是傳統封口磚窯的十倍!
因此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現在都發展成了工業化生產紅磚的中心!在沒有制磚機械的情況下,兩大商市一年的紅磚產量合計高達一億多塊!不僅能滿足兩大商市本身的需求,而且還能通過水路銷往各地。
界河商市高大堅固的城牆所需要的紅磚,也不過就是兩大商市一年的產量而已。
武好古掃了一眼幾個老頭,笑着解釋道:“用磚多少,得看包磚多厚了。包磚包厚了,用磚自然就多。包得薄了,用磚自然就少。界河商市一步四萬磚那是因爲包得厚了,而且城牆又高大。如果適當包得薄一些,一萬兩萬,甚至五六千塊磚也能修一步城牆了。沿邊邊大部分的州城、府城都不大,一般就是十里八里,三四千步上下而已,有個兩千萬到四千萬塊磚也能修一遍了。
而且沿邊七州三軍一府中的真定府城原本就是個石頭城,無須包磚,滄州又有界河商市遮擋,也不需要立即給新州城包磚。所以只剩下六州三軍,一共九座城堡要改建成磚城,用磚三億到三億五千萬塊應該就夠了。另外還要使用五六千萬斤界河泥灰。
至於縣城和堡寨,可以先加固土城湊合,將來再慢慢修建成磚城。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三億五千萬塊磚,五六千萬斤泥灰,再加上搬運的成本,兩百萬緡怎麼都沒跑的!另外,運輸這些紅磚和泥灰的綱船,照例可以由河北都轉運使司免除沿途稅卡的過稅,綱商們順便還能捎一點私貨。
“崇道,那麼多塊磚,那麼多的泥灰,價錢怎麼算?”許將一邊說,一邊眯着眼睛打量武好古。
武好古笑了兩聲:“這事兒可不歸我管。憶之,你是轉運使,你說吧。”
紀憶皺起眉頭,似乎在心裡面權衡,樑子美則插言道:“這事兒應該和買吧?可不能由着商人哄擡價錢。”
和買這事兒可是個大坑!
給多了御史正好彈劾,扣武好古、紀憶一個貪鄙納污的罪名是沒跑的。給少了,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的自由貿易環境可就被破壞了。
而且紀憶雖然是都發運使,但是他這個地位的官,也不可能親自過問買磚頭的事情。必須得交給下面的屬員去負責,這裡頭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可就多了去啦!
聽到樑子美之言,許將也贊同地點點頭,轉頭又瞧着紀憶:“憶之,你意下如何?”
紀憶笑道:“許相公,樑大學士,這和買的法子雖好,晚輩卻是不能採用的。畢竟這一次整頓河北防務並抗禦契丹的開支過於龐大,天子已經許了萬萬緡……其中若有疏漏,百萬之數都是小的!以晚輩的這點德行,怎麼承擔得起?”
“憶之,你想怎麼辦理?”
紀憶笑道:“小額零碎的花銷先不說,這大額的採買……依着我的意思,得是坦坦蕩蕩的才行。”
“坦坦蕩蕩?”許將笑道,“商人大多奸猾,怎麼能坦坦蕩蕩?”
“商人奸猾,更需要我等官人以坦蕩應之!”紀憶道,“大額的採買,應該公開發包,讓有能力供貨的商人都了應包。由都轉運司、五路帥司,還有河北宣撫司和譚大官共同派員商討決定發包的對象。”
他說的辦法其實就是後世的招投標,最早是出現在界河商市的公務採買和工程項目之中的。後來被京東商市、雲臺學宮、格致學宮,以及共和行,界河營造行、界河船行、界河兵器所、界河鐵廠、界河銀行和京東銀行等一大批新式的商行所採用。
紀憶作爲京東商市的創始人,自然是知道這種運作方法的。其實發包、應包中的貓膩也不少,只是比打蒙包的“和買”要強一點,而且也容易堵上御史老爺的嘴。
而且紀憶還多留了一個心眼,把許將、樑子美、葉祖洽和王旉,還有譚稹都拉下水。這樣御史臺要挑刺兒,就得把河北地方上的要員一網打盡了……
許將點點頭,又和樑子美、葉祖洽、王旉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得這個法子不錯。
本來這“一萬萬緡”的大買賣,他們四個是很難插手的。紀憶卻主動開了口子,請他們入局,這個是正中他們的下懷啊!
看到幾個老頭都沒意見了,紀憶又對武好古說:“崇道,磚石泥灰還是小頭……真正的大頭還是器械軍資啊!新軍加上團練,總共三十多萬人。需要的甲械兵器,可謂數目驚人!如何採買,也得有個坦坦蕩蕩的辦法吧?”
“甲械兵器不是應該從軍器監和都作院取得嗎?”樑子美皺眉道,“怎麼還要採買?”
北宋的兵器生產,理論上都是官營的,包括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兵器也是河北宣撫司的“都作院”。自然也就沒有“採買”,而只有下發錢糧物料了。不過這種完全不講究效率和效益的管理模式,自然造不出什麼好兵器了。
通常情況下,有廂軍軍額的軍匠都是拿鐵飯碗的,幹多幹少,幹好幹壞,都是一樣的待遇。管事的官員大多都是外行,啥都不知道,下面的吏員軍匠當然糊弄事兒了。
所以不少都作院和作院的軍匠,大部分時間都在忙私活。同時再以人手不足的名義,要求官府去拘一些農人市民來作院服徭役,讓他們去胡亂生產兵器應付差事。
而且都作院和作院的設置都很不合理,並不考慮交通、物料和需求,完全根據行政區劃設置。安撫路設都作院,州軍府則設作院。也就是說,大宋四百軍州和二十幾個安撫路,一共開了四百多個“兵工廠”,每一家“兵工廠”的規模和效率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