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了一番之後,武好古直接就去了一家人用飯的廳堂。潘巧蓮、西門青都已經到了,閻婆兒卻不在,看來是去開封府城內的怡紅院了。她的這處窯子要發賣,自是要忙活一陣子的。
他的好徒兒杜文玉也不在,一大早就去了自家的宅邸向祖父杜用德彙報了——給武好古當外室,還能在界河商市擁有自己的宅邸,看上去也不錯啊,至少不用受潘巧蓮和西門青的氣兒。
武好古沒有讓兩個懷了孕的婦人起身,而是自己走到她們中間坐下。
“大姐兒大約何時生養?”
西門青正在撫摸自己的肚皮,裡面的胎兒又在“調皮”,聽到武好古的發問,便笑呵呵道:“年後就該生了,說是十月懷胎,其實就是九個多月,因爲發現的時候通常就有個把月了,我的身體壯,懷上孩子後也一直在活動,胎兒應該能呆到足月的,生起來多半也不會太難。”
她雖不會接生,但到底是個婦科高手,對懷孕生子的事情並不陌生,知道一味將養休息對生育並不有利,也知道孕婦食補過度一樣不利胎兒。所以在她的安排下,她自己和潘巧蓮這些日子都有一定的運動,飲食結構也比較合理,兩個女人並沒有胖得不像話兒。
生育的日期,自然可以算出來,西門青自己是年後的一月中旬到月底。潘巧蓮要晚一些,要等到明年的四月或五月。
從目前的情況看,兩個孕婦的胎兒都比較健康,西門青的胎位也比較正,潘巧蓮的胎位還不知道——現在要查胎位只能靠接生婆的手裡摸,潘巧蓮才三個多月的身孕,根本摸不出來。
另外,一組接生婆也已經到位了。是西門青寫信從徐州召來的,都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幹接生婆的時候約在十年上下。經驗豐富,但是也沒到守舊的地步。
西門青把產鉗和“韓氏消毒法”傳給了她們,還讓她們在開封府城外給將門客戶的孕婦們接生時試用了產鉗和消毒法。效果彷彿不錯,據說還救了一個難產孕婦的命。
武好古算了算日子,笑道:“那我就等大姐生完了再去界河商市,安排一番後尋個藉口再回趟開封府……這樣就能趕上十八姐生孩子了。”
潘巧蓮點點頭,柔聲笑道:“嗯,大郎在門外,奴就安心了。”
“奴也是。”西門青只是在附和潘巧蓮,她沒有那麼依戀老公。男兒大丈夫要建功立業的,不必總守着老婆。
武好古點點頭,剛想接着說話,就聽見羅漢婢在門外嚷嚷着報告:“老爺,端王府的高大官人來了。”
高俅來了!
武好古笑道:“哈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真打算下午去尋他做買賣呢。”
“買賣?”潘巧蓮眨了眨眼睛,“又有甚買賣要做?”
“大買賣!”武好古笑道,“而且還是個斯文買賣。”
說着他已經站起身,大步往門外去了。高俅的官兒雖然沒有武好古大,但是人家的主子是趙佶,將來是要做官家的!不過高俅卻沒有傻愣愣等在大門外,而是徑自入了梨花別院。
所以武好古纔到內外宅間的月亮門處,就看見高俅笑容可掬的站在外面,見面便拱手唱了個肥喏。
“大郎你這一趟可是走的忒久了些,怎到現在纔回來?也不怕開封府的佳麗們等得心焦?”
武好古是正人君子,不過在外人看來,他一定沒少利用潛規則和開封府的花魁娘子們牽手。
武好古也拱了拱手,笑道:“高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小弟可是規矩人啊。”
“知道,知道,照規矩一個個來嘛!”
這話聽着還是不對!
武好古搖搖頭,“高大哥,你來的正好,家裡面纔開飯,來嚐嚐梨花別院的飯菜如何?”
“嘿嘿,這可太好了,梨花別院可是潘樓的手藝!不知有沒有家伎作陪?還有那個二鍋頭酒也不能少。”
“家伎真沒有,閻婆兒剛回城去了。”武好古一邊帶着高俅往一間偏廳而去,一邊苦笑道,“不過二鍋頭酒是有的,但是不能讓你暢飲,免得你喝醉了沒法談正事。”
“閻婆兒不在就沒別人了嗎?”高俅笑道,“不會在去清州的差事中都發送完了吧?
對了,你要和我說甚底正事兒?”
“等進屋再說,一邊喝一邊說。”
兩人很快就進了偏廳,是外宅的偏廳,不是剛纔武好古和潘巧蓮、西門青吃飯的內宅廳堂。
現在是宋朝,官宦貴族的家眷不能隨便見外人,更不用說陪着外人一起喝酒吃飯了——這活兒是“姬”和“家伎”乾的,不是妻妾乾的。即便是高俅這樣和武家關係密切的朋友,最多也就是讓潘巧蓮和西門青出來打個招呼。
不過現在兩個女人都懷孕了,行動不便,自然就不必多禮了。
“大郎,有甚正事兒且說吧。”在偏廳落座後,高俅不等上茶,就先和武好古聊了起來。
“自是畫冊的事兒。”武好古說,“我想替春闈大比後高中的進士一人畫一張寫真,然後印成畫冊。也好讓普天下人有幸得見我大宋新科進士的容顏。”
“這是好事兒啊。”高俅點點頭道。“有甚底要我幫忙的麼?”
武好古笑道:“這事兒我不大好提出,得請端王上個奏章。”
武好古官小,提出來也不可能引起重視,沒準就擱置了。趙佶是親王,又是未來的官家熱門人選,他要上奏可就沒人敢不當回事了。
“行啊,”高俅笑道,“你求端王,端王怎麼會不幫忙呢?”
“還得求端王攬下繪畫和刊印畫冊的差事。”武好古笑道,“這樣才能讓花魁行做了這筆大買賣。”
讓趙佶接下繪畫和印畫冊的差事也是武好古盤算一番後決定的,因爲趙佶在元符三年春季就要即位做皇帝了。
到時候《文曲星》畫冊就等於是大宋皇帝親自創立的買賣,將來才容易轉變爲報紙啊。
高俅笑了笑:“不如今晚上你自己去和端王說吧,端王是不會不答應的。”
“今晚上?”武好古愣了愣,“端王邀我去王府?”
“去擷芳樓。”
“擷芳樓?那可是青樓啊!”武好古眉頭皺了起來。
“青樓才叫你去啊。”高俅嘻嘻一笑,“擷芳樓的花魁你都認得吧?”
“不,不,不。”武好古連連搖頭,“端王殿下不該去青樓,至少現在不該去。”
“怎麼啦?”
“他是親王啊。”武好古說。
“親王怎麼不能去了?”高俅還是一臉懵懂。
武好古皺眉道:“官家的身體可不好啊!萬一……”
“萬一……”高俅的臉色一變,壓低聲音道,“你是說官家他,他很快就要……”
趙煦病病歪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來大家都挺看好趙佶接班。可是自打趙佶的老婆懷上後,大家又有點吃不準了。沒準趙佶就是個“皇上他爹”呢?
當然了,對高俅而言,巴結上“皇上他爹”也是好的。如果趙佶能當上皇帝,那他可就要飛黃騰達了!
武好古擺擺手,低聲道:“不可說,不可說。但是隻要這種可能還存在,只要有向太后在……所以端王這些日子就該正經一點,不能把自己當成將來的皇父啊。”
如果趙佶肯定是“皇父”的前途,那不必說,天天睡在青樓裡纔好呢!可他如果有可能當皇帝,那可就得稍微正經一點,免得被“大權在握”的宰執們討厭擋了通天路。
不過武好古現在想要規勸端王倒也不是怕他當不上皇帝,而是怕章惇頭腦發熱去擋趙佶的路。武好古現在已經知道,趙佶即位的問題是向太后乾綱獨斷的,權相章惇根本沒有辦法對抗。
因爲章惇的這個權相根本就是個假象!
他現在可不是剛剛魂穿的時候了,他是當過一段時間翰林圖畫院待詔直長的,經常入宮,自然知道宮廷內部的權力構架了。
和唐季宦官控制宮廷的情況不同,北宋宮廷中真正能在關鍵時刻發揮決定性作用的不是入內Nei侍省,而是閤門司。而閤門司裡面清一色的都是開封將門,他們全是親舊黨的。
一旦趙煦駕崩,在新黨的宰執和舊黨的太后之間,閤門司的將門子肯定擁護太后。他們只要把住宮門,暫時封鎖消息,先派人請趙佶入宮,再將皇帝駕崩的消息通知宰執,那麼皇位繼承問題就沒有什麼好討論的,就是已經入宮的趙佶黃袍加身了。
哪怕趙佶的兒子已經生出來了,只要向太后有決心,一樣可以立趙佶做皇帝。章惇和支持章惇的內侍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因爲不僅閤門司是舊黨將門的地盤,連開封府的三衙禁軍也是將門在控制。章惇兄弟能夠影響的武裝力量遠在陝西,根本管不了開封府的事兒。
所以章惇這個“權相”根本沒權——因爲他不能練兵啊——真正有權的是趙煦,趙煦死後就是向太后有權,“以文御武”的宰執們的權力在閤門司和三衙禁軍的刀把子前都是紙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