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采薇已經開始盤算逃出這大理行宮的具體法子時,孫太后在她的慈慶宮裡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已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在兒子去世後的這大半年,每天都過得焦慮不安,生怕被人知道麟德帝已死這個大秘密。哪知她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等她趕到聖寧宮,看到她千藏萬藏的兒子的棺材都被人打開了,尚未腐壞的遺容被一堆大臣在那裡瞻仰號哭着,頓時就昏了過去。
等她好容易被太醫救醒,一聽麟德帝留給她的遺詔也被一把火燒沒了,氣得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但吐完了血,她腦子反倒清明起來,一把抓住她侄子孫承慶道:“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把秦旻那個賤種給我殺了,只要殺了他,沒了遺詔又如何,他一樣坐不上這把龍椅?”
她能想到的,孫承慶早就想到了,可是想到就能做到嗎?早在麟德帝剛去世的時候,他就想神不知鬼不覺的也讓穎川王一病而亡,去陪他的叔叔。
可人家不但各種防範嚴密,甚至還將計就計,有一回逮住他們這邊一個想要暗中下毒之人,靠着朝中有左相撐腰,險些把他也給牽扯進去。鬧了那一場之後,玩陰的是不行了,明面兒上料理人家吧,人家一不當官二不參政,就待在自己的院子裡養病,實在找不出什麼罪名來。
雖說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在剛給人下毒未遂之後,再給人炮製個罪名出來,這也太顯眼了,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他們孫氏一族對朝堂的控制力可是大不如前,根本就做不到一言堂啊!
別說朝堂了,就連一向被他們牢牢控制的宮禁,眼下看來也再不是鐵板一塊。當他聽說穎川王住的宮院也起火了時,他原本還眼前一亮,命黑衣衛想辦法趁機讓他一家人全都燒死在裡面。哪怕先把人弄死了再丟到火裡頭呢,都沒關係,反正全推到火災上就是了,只要人死了,再追究他怎麼死的,還有意義嗎?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雖對穎川王下了必殺令,可是領命而去的那一支黑衣衛卻沒有依令行事,因爲他們心中唯一承認效忠的頭領不是孫承慶,甚至也不是孫太后,而是安成緒。
儘管在兩萬黑衣衛中仍然效忠安成緒的不到二千人,在宮中可用的更是不足二百人,但就憑這一百來人的臨陣倒戈卻已足夠。
“太后姑母,”孫承慶嚥了口唾沫,艱難地道:“侄兒早在半個時辰前就派人去殺他了,可……可……可還是被他跑了……”
“他不是被黑衣衛看着嗎?你又派了人去殺他,這宮裡還有禁軍,他怎麼能跑?”孫太后完全不相信。
“黑衣衛裡出了叛徒,他們不但不聽我的,反倒還護着穎川王一家,出了宮門,去到崔老賊那府上去了。”
“什麼?黑衣衛裡竟然……竟然還會有叛徒?”這黑衣衛雖說是洪武皇帝所建,只效忠當朝天子,可是早在她當上太后之前,她就已經通過安成緒牢牢的把這一支皇室的暗衛給攥在手心裡了,他們對她效忠了二十多年,她從沒想過這支最忠心的衛隊竟然也會背叛她?
“都是安成緒那老賊,他不過就是姑母的一條狗罷了,竟然不忠心侍主,藉着姑母讓他做黑衣衛大總管的機會,悄悄的從裡頭籠絡了一夥人做他的私兵。明明是他辦事不利才被免職,他不但不思己過,反倒懷恨在心,公然幫着崔老賊和咱們對着幹,真是個吃裡扒外的狗奴才!”
可是事已至此,他們便是再怎麼咒罵安成緒,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也是於事無補。
“那咱們往後……怎麼辦?”孫太后問道,聲音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這,侄兒會將黑衣衛和宮中上下再梳理一遍,將混在裡頭的安成緒的奸細全都揪出——”
孫太后一拍牀榻,怒道:“我是說皇位?”
這一下孫承慶答不上來了,麟德帝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開,遺詔也沒了,穎川王又從他們手裡跑了,真到了朝堂上衆臣議立新君的時候,他們這邊是半點優勢也沒有。
或者,還有那麼一線轉機……
“姑母,”孫承慶小聲道:“要不咱們給臨川王去一封密信,讓他帶兵回來……爭位,畢竟和秦旻比起來,斐兒和咱們總要更親近些……”
他知道自家姑母對先懿德太子這兩個僅存的兒子是都不怎麼待見,要是真想讓秦斐繼位,早把遺詔拿出來了,就連把臨川王妃生的兒子過繼給她做重孫,也是他們一堆人勸了她好久,她才答應下來的。
可眼下,除了把秦斐推出來和秦旻爭位,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嗎?秦斐和他們孫家沾親帶故,讓他上位總比他哥秦旻要好得多,一旦秦旻上位,崔相一派坐大,那他們孫家可就徹底失勢了。
然而無論他再怎麼跟他的太后姑母剖析這裡頭的利害,孫太后卻始終面無表情,最後只回了他一句,“本宮累了,你先下去吧!”
孫承慶無奈之下,只得先告退出宮。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文武百官都穿着朝服跑到宮門口要求舉行朝議,除了立即爲大行皇帝發喪哭靈外,更是紛紛提出國不可一日無主,當務之急便是要趕緊另立新君。
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孫太后那唯一的傻孫子——七皇子,因爲養在慈慶宮裡,被那一場火給嚇到了,得了驚厥之症,正抽風的厲害,孫太后忙着看護孫子,哪還顧得上外頭這幫朝臣鬧騰,直接命孫承慶帶着黑衣衛去把他們統統趕走。
她能吩咐出來,孫承慶卻不敢照辦,現在已經有一大半朝臣都倒向崔成綱了,他要再過來把人都攆走,那豈不是把朝中大臣們都給得罪光了。
他只得站出來苦口婆心的去勸宮門外的諸位朝臣,說是眼下七皇子病了,太后無心朝事,等七皇子病一好,立刻便會舉行朝議,議立新君。
可是任他說得口乾舌燥,誰理他呀?崔相一黨是不會理他的,其他中立的大臣雖不是崔相一黨,可這一回也覺得崔相說得有理,當務之急除了給先帝發喪、另立新君外,還能有什麼更要緊的事兒?這要是晚了,別又冒出來一堆藩王爭着搶着僭越稱帝,惹出一堆亂子來。
孫承慶本就已經是疲於應付,結果又有幾個大臣開始質問他爲何先帝已駕崩多時,屍體都快臭了卻還秘不發喪?還有穎川王昨日爲何險些被火燒死等事,更是讓他焦頭爛額。他看向某人,明明這火是姓崔的老賊指使人放得,結果背鍋的卻是他們,真是要多冤有多冤。
眼見日已過午,這幫大臣卻還是不肯散去,甚至還弄了個聯名上書,一致要求立穎川王秦旻爲帝,直接就在宮門口跪倒了一地,若是孫太后不給個回覆,他們就不起來。
崔相立秦旻是存了些私心,可在旁的大臣看來,這自古以來,帝位傳承,那都是立嫡立長的,麟德帝僅有的兒子不到十五歲,又是個傻子,自然是不成的,餘下宗室裡最近的一支就是先懿德太子留下的兩位成年郡王了,穎川王既然居長,那自然該當立他爲帝。
這幫大臣也都知道孫太后的私心,知道這位太后娘娘必不會痛痛快快地答應他們所請,都做好了長期請命的準備,打算在這宮門外跪它個三五七天的,看這老太婆答不答應。
誰知情勢卻遠沒有他們想的那般嚴峻,他們才跪到傍晚時分,宮門就從裡打開,孫太后坐在鳳輦上出來了,沒等衆臣再說些慷慨激昂、駢四驪六的官話,她就已答應了衆臣所請。
“立穎川王爲帝,本宮無異議,只是這登基大典得排在大行皇帝的尾七之後。穎川王就是再着急想當皇帝,也得守這孝道禮數吧?”孫太后如是說道。
衆臣得到了他們滿意的答案,欣然而散,就崔成綱也覺得孫太后提的那一點要求是再正常不過。只有采薇覺出裡頭的不對勁兒來,以孫太后對先懿德太子一系的憎惡和懼怕,她怎麼會這麼痛快地就答應了下來?
“許是因爲那七皇子如今也一病沒了,老太后覺得再沒了念想,這才——”馬嬤嬤將她最新打聽到的消息告訴采薇。
“若真是因爲這個緣故的話,”采薇心道:“那孫太后這做法就更是反常了,事有反常必爲妖,還是早些離了這行宮心裡才能踏實些。”
這些天來,她雖然不能四處走動,但是靠着馬嬤嬤的口述,她已經繪出了一幅大理行宮的地圖。只要把這張地圖傳到宮外紅娘子的手裡,等她們挖好地道,自己就能出去了。
她主動到這雲南大理可不是真來乖乖當人質來了,只不過是不想在秦斐揮師北上,想要一舉收復浙江和南直隸兩省時,孫後一黨在後頭掣肘而已。
所以她來時特意帶了幾名懂得地遁之術的人才,就是打算等地道挖好了,秦斐那邊也大局已定,再不懼孫太后在他後頭搗鬼,她就立刻從這行宮裡消失,地遁到一處安全的所在,然後等秦斐來接她。
可還不等她交給馬嬤嬤的地圖被傳出宮去,她就又被換到了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