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覺得這府裡之所以會出這麼多亂子,都是那些庶子姨娘之流鬧出來的,既這些人攪得家宅不寧,她不妨再把這水攪混一些,也給這幾個兒子賜下幾個小妾姨娘,也去攪和攪和大房和四房的內宅,鬧它個雞犬不寧。
其實太夫人能想到這個法子,還是她侄女五太太給她提了個醒。
那日五太太紅着眼睛來找她,說是想給五老爺納個妾。太夫人初時還奇怪,待聽五太太跟她說完,這才明白,原來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京中已傳了好些閒話出來,很有些人在那裡嚼舌,說五老爺之所以會出去找米分頭,全都是因五太太仗着婆母是自己姑媽,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許五老爺納,這才把個爺們憋得只得去逛青樓解讒。
太夫人是知道人言可畏的,便答應了下來,又一轉念,便命人去採買了兩個極是漂亮,人又伶俐的女孩兒來,將她們的身契都消了,給她們除了奴籍,一個給了大老爺,一個給了四老爺,都做了良妾。
大老爺夫妻倆,一向是夫唱婦隨,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夫妻同心,故而極爲難纏。那大太太也是個厲害的,早早的自己先給大老爺納了兩個姨娘,身契牢牢抓在手裡頭不說,且這麼些年下來,那兩個姨娘一兒半女都不曾生下來過,不是流掉了,就是早產,沒一個站得住的。
太夫人便藉着這個由頭,只說大老爺子嗣不豐,賜給他一個年輕漂亮的姨娘劉氏,跟着又說既賞了大兒子,小兒子也新納了個妾,總不好落下四兒子一個,便也給四老爺賜了個貌美如花的姨娘何氏。
也是可巧,那牙婆送來的幾個女子中,有那兩個一看其相貌舉止,便知是個不安分的。若是之前挑人,太夫人定不會選這樣的,可是現今,這樣的倒是正好合用。
雖不知大太太心中怎樣,至少面上是笑眯眯的把新姨娘給接到了大房的院子裡。五太太那邊對新姨娘就更是親切,直接把人往五老爺房裡一放,讓她好生服侍老爺,五太太自己只每日早晚去看望一次。
只有四房那邊,因四太太還在外養病,是四老爺來領的人,雖說這十幾年來,四老爺和柳姨娘那是濃情蜜愛,可到底對着一張臉十幾年也有些膩味了,時不時也會出去偷個腥。何況這些天柳姨娘每每見他不是哭鬧不休就抱怨不止,兒子沒當上世子,他心裡也正不痛快,想要人來安慰體貼呢,見了柳姨娘這等做派,更是心煩。
此時一見他娘賜給他的新姨娘何氏,小臉兒嫩生生的,長得又俏麗多姿,那雙眼睛就跟會說話一樣勾得人心裡怪癢癢的。立刻就滿心歡喜的把人領了回去,當晚就嚐了個鮮,氣得柳姨娘第二日在正院裡又是一頓吵鬧。
自此,大房的院子裡雖還是一派風平浪靜,但四房所住的正院裡卻不怎麼寧靜,柳姨娘處處要挑新姨娘的不是,那何姨娘不愧是太夫人有意挑出來的,也不是個善茬,仗着如今四老爺正寵她,大家又都是個姨娘,便也跟柳姨娘對着吵,她口齒伶俐,人又潑辣,聽說有時宜菲幫着她娘還說不過這個何姨娘。
采薇身邊的幾個丫頭對此自然是拍手稱快,這才叫惡人自有惡人磨呢,看那柳氏還能再來找自家姑娘的麻煩。采薇對此雖也樂見其成,但一想到平生最是厭惡小妾姨娘的外祖母如今無奈之下,竟然也像許多婆母一樣,給兒子房裡放人,讓妻妾們去爭寵吵鬧,使夫妻離心,家中不和,就覺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堵在心裡頭,極是不暢。
她總覺得這樣一番爭鬥下來,便是有一方贏了,可誰又是真正的贏家,不過是女人爲難女人罷了,難道女子的所有聰明智慧都是施展在這後宅之間,用來對付同爲女子的姐妹嗎?歸根結底,都怪這大秦朝的男子們可以納妾,嫡子、庶子、外室子,鬧出來一堆分產之人,女人又只得依附男人才能得享尊榮,利益相爭之下,自然便會爭來鬥去,永無寧日。
采薇隨父親遊歷福建時,曾遇到過一個西蘭國來的傳教士還有他的夫人。他那夫人的父親本是個福建海商,出海時遇了海上風暴,不知將船吹向了何處,後來才知道自己竟是到了極西之地的西蘭國,其國中之人金髮碧眼、高鼻深目,言談衣飾迥異我朝。因一時無法回來,只得先在那裡住下,漸漸學得其國中之語,便娶了當地一個女子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女兒因成日聽父親講述故國風光,便嫁了個傳教士,夫妻兩個一道往□□而來。
因這位夫人也會說本朝話語,采薇從她那裡聽了不少西蘭國的風土人情,最叫她吃驚的便是西蘭國的一夫一妻之制,雖然貴族男子們也可去找別的女子,但只能私相往來,無名無份,且所生的孩子始終只能是私生之子,沒有任何的繼承權。便是身爲一國之主的國王亦是如此,據說前一任的國王娶了三位王后,依然沒生出一個兒子來,他的情婦雖給他生了一大堆的兒子,卻是沒一個能繼承王位,最後只得修改國中律法,立了他的長女爲女王。
若是有朝一日,大秦朝也如那西蘭國一樣,只許一夫一妻,不準納妾,便是女子一樣也可以繼承皇位,登基爲帝,民間的女子也可頂門立戶,那可該有多好!
麟德十九年的四月,於安遠伯府而言可稱得上是一個多事之秋,也是在這一年的四月,采薇爲她父親周贄行了禫祭之禮,正式除服出孝。這一回再不用她自己去採買祭品,太夫人發話命大少奶奶替她備好了一切祭禮所需之物,送到她的秋棠院。
雖那經手之人仍是陽奉陰違的暗中剋扣了少許,仍要采薇再掏銀子另買些好的來用,可太夫人這句話仍令采薇感動不已。覺得外祖母總算是看到了自已一片孝敬之心,終於也對自己這個外孫女多了幾分關愛之情。
采薇在上次那間屋子裡給她父親行完一應禫祭之禮後,又在父親的靈前跪坐良久,待她終於走出那間屋子時,外面已然是暮色四合,天邊悄然掛上了一彎淺月。
采薇看着那彎淺月旁幾點零碎的星光,忽然說道:“嬤嬤,我明白父親爲何要送我到這府裡來了。”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她奶孃和兩個大丫鬟都有些不明所以,杜嬤嬤卻笑回道:“姑娘明白了就好!”
看來杜嬤嬤是早就知道其中緣由的,之所以一直不說,想是希望自己能悟出來父親的一片良苦用心吧!
在伯府這兩年,采薇過得一點兒都不舒心,更是不時的被人算計欺負,過得簡直憋屈極了,可說是忍氣吞聲、如履薄冰。每每受了委屈之時,她也會想爲何當日父親定要依着亡母的意思將她送到這家宅複雜的安遠伯府,若是將自已送到他那幾位生死之交的府上住着,斷然不至於如此。
但是方纔,就在她在父親的靈前,回想往日父親在時的音容笑貌,對她的種種悉心教導時。她忽然明白了父親此舉的一片苦心。
這是父親爲她安排的一種歷練。
因她父親從未納妾,故而後宅之中的妻妾爭寵,嫡庶之爭,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曾經見過。雖則他父親已然盡已所能,給她精心安排了一門好親,可誰能擔保將來她就不用面對妾室姨娘,以及夫家親人之間的明爭暗鬥?
是以她父親纔要她住到這後宅中關係錯綜複雜的安遠伯府裡來,經見這後宅中的種種心思算計,免得日後她在家宅中遇到此等情形時因從不曾經歷過而茫然無措。
畢竟她父親的幾位友人也都是不曾納妾,家宅清明,她若是去了,依然是如那暖棚裡嬌養的花一般過日子,經不得風,吹不得雨,一旦養得嬌貴了,等有朝一日離了暖棚,人生路上的種種風刀霜劍迎面而來時,她又該如何應對?
“人生路上多風雨!”
這是她父親在日,常說的一句話,先時她聽了並不在意,覺得總有父親這面大傘替她擋掉外頭的一切風雨。可是如今慈父已逝,她也沒有母親兄長,世間只剩她一介孤女,又有誰來爲她遮風擋雨?
而她的前路……
采薇看向越發暗下來的黑沉夜空,還不知要再熬過多久的沉沉暗夜,才能重見朗朗晴光。
可是她父親還曾說過一句話,“縱然前路多艱,也不能輕言自棄!”
是以,便是此後的人生路上,有再多的風雨,她也不怕。因爲她有一位好父親,將所有的一切都替她思慮周全。不但教她讀書明理,更給她講了許多人□□故,並人心險惡之處,又請了杜嬤嬤陪在她身邊,再將她送到這府裡來歷練。且多半她父親還在這京中另託了人來看顧她,替她找來孤鴻道長,消了她的沖剋之名,讓她得以重回外祖母的庇護之下。
父親已然爲她做了這麼多,只要一想到父親對她一片慈愛之心,便是前路再多風雨,她也不會心生懼怕,只會泰然而行,笑對西風。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