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十二年的除夕之夜,宮中設下宮宴,大宴羣臣。麟德帝先和衆臣們君臣同樂了一番之後,便進到內殿去參加皇室家宴。
內殿裡就那麼空落落地坐了幾個人,和熙熙攘攘坐滿了大臣的外殿一比,頓時就顯得有些空曠冷清。
麟德帝看看他兩個侄兒,大秦皇室裡除了他之外唯二的兩個男丁,一個病得咳聲連連,另一個倒是生龍活虎地精力十足,卻偏生是個不能生孩子的。
眼見自己一天老似一天,精力日漸衰微,越發的力不從心,皇位卻是後繼無人,若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報應,他安之若素,因爲這本就是他應得的。他所憂慮不安的是,若是因爲他自身的報應而連累大秦再無後繼之人,在內憂外患之中亡了國,那他就是大秦朝的千古罪人。
無論如何,大秦皇室都得趕緊有皇嗣誕生!旻兒的身子得繼續好生調理,至於斐兒,也得再多派幾個太醫去給他看診,若是他的隱疾能治好,他又何愁後繼無人。
他看着秦斐身旁的空位,不禁皺了皺眉,“斐兒,難不成你今兒是一個人進宮的,周王妃和金次妃呢?”
“我表妹的那個怪病還沒好,前些日子又犯了一回,侄兒怎麼敢把她帶來。”
“那周王妃呢?她可是你的正妃,除夕這麼大的日子,你就留她一個人在王府?”
秦斐詫異道:“周氏怎麼會在王府呢?莫非叔叔還不知道,周氏也生了病,被我送到她的陪嫁莊子上養病去了。”
他雖知道秦旻肯定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眼睛卻還是忍不住朝他對面看了一眼,見秦旻的神色果然沒有半分波動,仍是安然自若,便在心裡又狠狠鄙視了他一通。
麟德帝不悅道:“怎麼好端端的,連周氏也病了?你給朕說實話,周氏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是被你給氣得吧?”
秦斐立刻喊起冤來,“她這病明明是因金次妃而起,怎麼叔叔卻怪到我頭上。那回金錶妹犯病的時候,周氏也在她房裡,見了那噁心的場景,被嚇得不輕,此後就得了時常無緣無故嘔吐的怪病。叔叔若是不信,問皇貴妃娘娘便是,上一回我帶她進宮,她還因這病吐了皇貴妃賜的茶點,冒犯了皇貴妃娘娘呢!”
孫雪媚見麟德帝轉頭看向自己,便嬌笑道:“上一回周王妃進宮時確是在妾面前犯過一回病,這也是有情可原,談不上什麼冒犯。”
麟德帝點了點頭,繼續訓他侄子,“既然周氏有病在身,你沒讓她進宮倒也罷了,只是爲何不留她在王府養病,反將她送到陪嫁莊子上,你這做得也太過了,讓旁人看在眼裡怎麼想?”
秦斐無奈道:“侄兒也是沒辦法,周氏這病請醫問藥的總不見好,後來還是苗太醫說她這病興許換個地方住着,讓她不容易想起來當日金氏犯病的場景,興許便能慢慢的不治而愈。那金氏可是我孃的親侄女兒,我哪敢挪動她,便只能委屈周氏先到她的陪嫁莊子上去住些時日。”
麟德帝看了他娘一眼,再沒人能比他更懂他侄兒此時的這種無奈,便放緩了語氣,“朕明白你的無奈之處,但周氏畢竟是你的正妃,且她父親又有功於國,只留下她這一個孤女,你萬不可虧待了她,要給她足夠的敬重體面纔是。”
秦斐嘻嘻一笑,“這個侄兒自是曉得的,她雖搬出了王府住着,可是一應日用供奉,侄兒從沒短過她的,我昨兒剛去看過她,她在那莊子上住得極是舒心,日子過得舒服極了!”
孫皇貴妃端起金盃,送到脣邊飲了一口,脣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這個斐兒又在說謊騙人了,他昨兒明明是在鬥雞走狗,在錦春院兒裡喝花酒,哪裡去郊外看他的王妃了?
可見先前在宮裡,他對那周氏的種種體貼在意不過都是做給自己看的罷了,自己只消稍露不悅之色,他就將那周氏給趕出王府。一想到這麼些年過去,自己仍是他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媚姐姐,她就覺得快意無比。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她是京城第一美人,是天生的尤物,只要是被她看中的男人,任誰逃得了她的手掌心呢?就連一向最討厭孫家女,又閱美無數的麟德帝都被她拿了下來,何況是秦斐這麼一個毛頭小子。
孫雪媚正得意於自己的無匹魅力,卻不知道秦斐這一回完全是實話實說,就她派過去的那些酒囊飯袋,哪能查探出臨川王殿下的真正行蹤。這些天他已經好幾次悄悄溜到采薇住的那處小院,見他媳婦整日好吃好睡,日子過得滋潤無比,雖說這本是出於他的安排,可還是看得他心裡頭很是有些氣悶。
眼見除夕這晚要留在宮裡守歲,沒空再溜出去看媳婦,秦斐便打算第二天再去,不想雖是過年,因近日多處都不怎麼太平,他暗中要忙的事倒反多了許多,一邊十餘天半點時間都擠不出來。
直到正月十五這天,他看了一眼書案上仍是堆積如山的秘信卷宗,嘆了一口氣,略一猶豫,還是將它們推到一邊,起身出了密室,乘着夜色又摸到了采薇的院子裡,熟門熟路的又開始偷窺起來。
他待在外頭吹着冷風,他的王妃倒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內的火炕上,想是那地龍燒得足,室內溫暖如春,她只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夾襖,雙頰米分紅瑩潤,顏色極好,看得秦斐心頭火起,恨不得把人揪出來先在她米分頰上咬上幾口。
屋裡的這些人哪知道堂堂郡王殿下此時正在窗外喝西北風,她們一齊圍坐在火炕上,吃酒玩樂,不知有多快活。枇杷、芭蕉兩個小丫頭又跟她們姑娘敬了一杯酒道:“今兒是上元節,奴婢們祝姑娘笑口常開,年年都和我們幾個團團圓圓!”
香橙也道:“是啊,回京城這幾年,就數今年這年過得最是舒心自在,只可惜今兒不能出去觀燈,不然可真是再完滿不過了!”
“我也覺得今年這節過得最是暢快,要是往後咱們年年都能在這自家院子裡清清靜靜的過年就好了,可比在什麼伯府、王府過年好得多了!”甘橘作死地冒出這麼一句。
果然就被郭嬤嬤一指頭戳到她額上,“你這丫頭,敢是喝多了黃湯,竟滿嘴胡說八道起來!什麼叫年年都在這院子裡過,你是想讓姑娘一輩子都回不了王府嗎?”
“就算姑爺是個不着調的,可姑娘既然已經嫁給了他,總還是臨川王府的女主人,怎麼好一直在外頭住着。先前除夕宮宴的時候,姑娘就沒進宮,這頭一次還能說是病了進不了宮,要是明年再這樣,後年也是,那姑娘這臨川王妃的身份豈不就只是個虛名兒,這讓別人怎麼看?依我說,姑娘還是得回王府去住着,和王爺好生處着纔是正理,不能把王府讓給那金次妃去獨佔了。”
聽得秦斐在窗外不住點頭,覺得這老嬤嬤雖然不怎麼聰明,但這番見識倒是極好的。
采薇可不這麼認爲,她笑道:“媽媽也太替我操心了!便是被她獨佔了又如何?反正臨川王也沒法讓她生個兒子出來,一個沒有兒子的妾室,再怎麼樣也不會越到我頭上。”
她自然知道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兒,可爲免她奶孃擔心,更是爲了解救她自已的耳朵,她便故意將她奶孃的憂慮說得不值一提。
郭嬤嬤點點頭,“姑娘說得也對,要真是這樣的話,我看王爺不能生孩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這樣他便是寵再多的女人,只要生不出兒子來就不會動搖到咱們姑娘的正妃位子,便是將來過繼一個子嗣來,那也肯定是記在正妃名下的。不然若是讓那妾室先生下個兒子來,那姑娘可就……,唉,這樣雖也好,就是可惜姑娘卻不能有自己親生的孩子了!”
秦斐頓時又覺得這老婆子先前的那番見識都被狗給吃了,他瞪着笑得正歡的采薇,一邊磨牙,一邊在心裡暗道:“竟敢在背地裡這麼講你夫君,什麼叫反正是生不出兒子來的?哼哼,等回頭時候到了,看本王不讓你生上十七八個兒子出來,本王就不姓秦!”
也不知是他的磨牙聲太響,還是他目光中的怨念太強,采薇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便又和衆人說笑了幾句,讓她們早些去歇着。
秦斐一等屋子裡只剩采薇一人,他便麻利無比的從窗戶翻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