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是端陽佳節,因着從禮部聽到了些好消息,這個端陽節太夫人和五房都是過得極爲舒心,靜等着節後的喜信兒。
可巧端陽節這天,又有兩位夫人特意前來伯府拜訪,一位是四太太李氏的孃家嫂子黃夫人,另一位卻是二姑太太趙明香昔日的一位閨中好友劉夫人。
兩位夫人自然是先到太夫人這邊給老太太問安,見了陪侍在旁的宜芝和采薇這兩個姣花美玉一樣的小姑娘,便不住口的誇讚起來。
那劉夫人拉着宜芝的手,將她細細打量了好一回,又問了她些話。黃夫人則把采薇拉到身旁對她笑道:“好孩子,你只怕還不知道我和你也是有些淵源的。先前你母親未出閣時和我最是要好,後來大家各自嫁了人,一別兩地,來往方漸漸少了。所以我今兒來,不單是爲了看看我那小姑,也是爲了來看看你,你這雙眉眼長得像極了你母親!”
郭嬤嬤也笑道走上前道:“給太太請安,不知太太可還記得老奴我是哪個?”
黃夫人看了她半晌,略有些遲疑道:“莫非你是當日明秋姐姐身邊常跟着的那個叫菊青的丫鬟?”
郭嬤嬤笑道:“太太真是好記性,這麼多年過去了,想不到太太倒還沒忘了我。”
“我既時常想起明秋姐姐,自然就忘不掉你!可我記得明秋姐姐在信上說不是消了你的奴籍,將你嫁出去做正頭娘子了嗎,怎的你還跟在采薇身邊?”
郭嬤嬤嘆道:“也是我命苦,我嫁出去剛生下兒子沒幾天,我那漢子因爲得了兒子一時高興和朋友多吃了幾杯酒,不想因喝得醉了,失足跌到河裡就這樣沒了,更不想我那兒子還沒出滿月也夭折了,就剩我一個寡婦失業的,沒奈何只得又回來求我家小姐。也是小姐心善,便命我也做了小小姐的奶孃,給了我一碗飯吃。”
聽得黃夫人也不免感嘆唏噓了一回,又和采薇說了幾句話,便先跟太夫人告退,去四老爺所住的院子看望她病中的小姑子。
老實說,她其實並不怎麼喜歡來看她這位小姑子,每回見了她總是哭哭啼啼的一通抱怨,不是埋怨四老爺偏寵妾室,時常拿了她的嫁妝去補貼那柳姨娘;就是抱怨自已命苦,先是做了望門寡,後又嫁了這麼個不着調的夫婿。
果然一見她進來,四太太就開始跟她哭訴,“嫂子,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自我嫁過來,我那點子嫁妝早不知被他拿了多少去!前兒說什麼要打點他的前程,竟讓我把所有的嫁妝全都給他,定要給他湊夠五千兩銀子,若是不夠便要我賣了陪嫁來的妝田和所有金銀首飾頭面。我如今就指着這點田畝每年的入息過活,他還要來搶,誰知道他要去是做什麼,說不得只是借這個名頭又給他那小老婆送花銷。我只得讓芝姐兒去求老太太,這才勉強保住我下剩的那些嫁妝田地。
“我這輩子真是遭什麼孽了,早知是嫁給這麼個人還不如當初望門寡的時候便立志守節,乾脆再也不嫁了,倒也乾淨,至少沒得如今這麼些氣受……”
黃夫人坐在那裡,只管喝茶,半聽不聽的,這種場面她已是經見的多了,連安慰、勸告的話都懶得再多說,橫豎說了也沒用。說句不好聽的,她這小姑,除了只會嘴頭子上抱怨幾句,便是一攤軟泥勉強捏成的人形,再也扶不起來的,再者這種活法也是自己選的。
當日因她大姑,她夫君的親姐姐嫁給這趙府的四老爺不到三年,就一病而亡,期間很是受了些委屈。是以當伯府的太夫人親自上門賠不是,想再爲她四兒子娶一位她們李家的庶女做續絃時,他們夫婦都是很有些猶豫的。雖然是庶妹,可也不能把她許給那樣一個夫婿,在這男尊女卑、以夫爲天的世道上,爲女子者最怕的就是嫁錯了郎君。她那大姑子何等端莊知禮的一個淑女,就因爲所嫁非人,結果年紀輕輕的就丟下女兒去了。
不想她這小姑子,因原先定了親的未婚夫突發急病死了,守了三年望門寡,又不願從此一輩子不嫁人,守一輩子的寡。聽了這個信兒,便來求他們夫妻說她願意嫁過去,也好替她親姐姐照顧遺下的那一個稚女。他們夫妻也是擔心倘那四老爺再娶了別的女子爲繼妻,怕那後母會爲難外甥女,既是已跟她說明了利害,這庶妹仍是願意嫁過來,也就允了這門親事,又給她多添了些嫁妝。
哪知這李氏當日雖歡喜總算是嫁了出去,不過幾年就後悔得跟什麼似的,眼下只是不住的跟她嫂子抱怨:“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聽了哥哥、嫂嫂的,我那時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了呢?定是我沒爲我頭一次說下的那個守節,只替他守了三年的孝就另嫁了旁人,老天爺這才如此責罰於我,嗚嗚嗚……”
黃夫人聽得無語,只得隨意安慰了她幾句,又略坐了一坐,便趕緊出了她的院子,去上房跟太夫人告辭,卻見那劉夫人也正在跟太夫人道別,兩人便一併告辭離去。
太夫人命宜芝和采薇送兩位夫人到二門前,瞅着她們都去得遠了,才問她二女兒道:“我記得這位劉夫人,小時雖和你好,可嫁人之後似乎也並不常來跟你走動,怎的這回端陽節無緣無故的就跑了來,可是有什麼事不成?
二姑太太趙明香笑道:“我看呀,只怕人家今兒纔不是爲我而來的,竟是爲了芝姐兒呢!她到了我那處小院,沒跟我說上幾句話,那話頭子就拐到芝姐兒身上去了。話裡話外的跟我打探芝姐兒的事,只怕啊是爲了家中的子侄來相看芝姐兒了!”
太夫人不悅道:“胡說什麼呢!現今她二伯的孝期還沒過,如何就能議親呢?她今兒若是存着這個心思來的,我就不該讓她進門!”
二姑太太忙道:“想來她也不過是看芝姐兒生得好,所以纔多問了幾句,況她家也是知禮的,如何會在這個時候論親呢,便是心中有意,也定會等過了孝期纔來提的。況且,雖母親不捨,可芝姐兒到底大了,有些事也該早做打算纔是。”
二女兒說的,老太太心中又豈能不知,不由也嘆道:“難爲你替這孩子想着,她是今年二月行的及笄禮,我本想跟着就爲她說親的,不想三月裡她二伯就歿了,等這一年的孝守完,翻了年她就十六了,可不敢再拖下去了。偏她那繼母是一點用都不頂,至於她親爹,就更是個靠不住的主兒,只怕他連芝兒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雖我一向偏疼孫子,可芝姐兒從小養在我身邊,我是看着她長大的,自然與別的孫女不同。到時候,我就是掙着這把老骨頭,也定要給她選上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事!”
端陽節過了沒幾天,讓趙府闔府上下翹首企盼的聖旨終於到了,慌得衆人忙忙的擺設香案,大開中門,恭候天使前來傳旨。
只是,這旨意——
傳旨的那位內侍已走了許久,太夫人卻還沒回過神來,不是說上頭已經定了要把這爵位傳給銘哥兒嗎?怎的方纔聽那一道細細的聲音說這安遠伯的爵位由她的四兒子趙明磑承襲,這怎麼可能???
甚至他還另得了個正六品的太僕寺寺丞之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太夫人只覺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五太太也是失魂落魄的僵立在一旁。花了那麼多時間,費了那許多功夫,結果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到底還是五老爺官場上呆的久了,極懂些面子功夫,當下仍是滿面笑容的去給他二弟道賀,祝他襲了這爵位。
四老爺此時真是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那叫一個志得意滿,揚眉吐氣。
不一時,是四老爺襲了爵位的消息便傳遍了闔府上下,頓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若說最失落的是五房的那些下人們,則最喜笑顏開的便是四房的下人了,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既四老爺得了勢,他們這些四房的家下人等終於也要跟着翻身了!
不想在這府中亦有三人,雖名份上是二房的人,但在得知二房到底還是失了這爵位時,樂得心中舒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