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扶着太夫人進到上房明間,坐下喝了幾口溫茶,便聽太夫人道:“我原是想讓鐋哥兒和芬姐兒他兩個在我跟前教養的,只現在芬姐兒落了水,病在牀上,倒也不好挪動,怕是要先在你那院子裡多住些日子,等養好了病再搬回來。”
二太太忙道:“便是母親不說,媳婦原也是這樣想着的,何況這次芬姐兒是爲了救她姐姐宜蕙才落的水,媳婦自會好生看顧她的。媳婦心裡還有個想頭,若是母親捨得她,便是等她的病好了,養好了身子也仍讓她住在我那院子裡,正好和蕙姐兒她姊妹倆個做個伴!”
太夫人雖素知她這二兒媳是個最妥當不過的人,卻也不意她竟這般賢良大度,主動提了要將芬姐兒養在身邊,自是意外之喜。到底跟着嫡母於芬姐兒的將來更好些,便點了點頭,又好生誇讚了她幾句,方讓她去了。
因芬姐兒住了宜蕙的臥房養病,二太太便將女兒暫先挪到她房裡跟她一道睡,一面又命人將空置許久的東廂房重新米分刷收拾出來。這處院子原是四房住着的,那時這東廂房是大姑娘宜芝的閨房,後來她雖搬到了煦暉堂老太太的院子裡去住,但因太夫人發了話,這東廂房仍是一直給她留着。
因着這許多年都不大有人在這裡住,二太太帶着兒女從正院搬過來時,便讓女兒住在了原先宜菲所居的西廂房。她原本是不想再把這東廂房收拾出來的,只是如今宜芬捨己救下了自己的蕙姐兒,便是自己再不喜她母子三人,心中也得感念她這份情,便是爲了減去些女兒心中的歉疚之情,她也打算讓宜芬此後就住在這院子裡。
若這芬姐兒真是個好的,她倒也願意教養她一二,回頭再給她挑一門好親事,多給她些嫁妝,也算還了蕙姐兒欠她的相救之情。
這些時日,宜蕙本就因宜芬對她的種種殷切小意心下略有些鬆動,這一次見這庶妹又是爲了救她纔會落水生病,心中更是愧疚。因此每日除了陪伴侍奉母親,便是守在宜芬牀前,親自照顧她這位庶妹,此時聽了母親的打算,自也歡喜,覺得總算能報答妹妹一二。
不想到了第三日上宜芬忽然發起高熱來,一疊聲的說起胡話來,不住口的喊着她娘。宜蕙將心比心,覺得若是自己病重,定也盼着親孃能在牀邊看顧自己,便硬着頭皮去跟她母親說了,想讓那胡姨娘來照看宜芬幾日。
二太太素知她女兒純善,不忍拂了愛女之意,更是不想讓女兒覺得她不近情理,雖仍是不想見到那胡姨娘,還是親自去跟太夫人稟明,想接了胡姨娘去二房院子裡照看芬姐兒。
原本宜芬剛落水時,她哥哥宜鐋就跟老太太求過讓胡姨娘去照看妹妹,太夫人慮到二太太並沒答應他,現下既二太太親自來說,太夫人也就準了。
胡姨娘被關了這麼些日子,早在心裡想過無數遍若她出來了要如何如何,而今藉着看護女兒之機總算離了那處小院子,真真是心花怒放。面上卻要裝作一心焦急女兒的病勢,一面衣不解帶的親守在女兒牀前,一面對二太太和宜蕙更是千般敬奉,萬般恭謹,處處都透着小心翼翼,謙卑順從。再不見她剛入府時的意氣風發,只一味的做小伏低,便連院中有頭臉的丫鬟婆子都處處討好。
她這種種舉動自然全沒逃過二太太的一雙眼睛,這院中的丫鬟婆子都是跟了二太太多年的忠僕,哪是胡姨娘給出幾兩銀子的小恩小惠就能籠絡過去的。送過來的好處全都笑着接了,一轉身就拿到二太太跟前去稟明。
二太太自然知道胡姨娘這樣到處巴結討好是爲的什麼。那芬姐兒這一病,時好時壞的,竟是直過了三個月才勉強算是好了。
這日早上,宜蕙到她母親房問安,母女倆說了一會子話,二太太見神情她不似往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她道:“跟自個母親還有什麼遮遮掩掩的,你想說什麼便說出來罷!”
宜蕙雖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但她經不住這些日子宜芬幾次三番的流淚懇求,已然答應了下來,只得扭着手兒道:“母親,芬妹妹的病雖然好了,可她經了這一病,身子弱了許多。眼見馬上就要到入秋了,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女兒想着不如就讓她姨娘再多陪着她住些日子,也好照顧她的身子,還求,還求母親……”
蕙姐兒說到這裡,見她母親不錯眼的瞧着自己,面上什麼神情都沒有,仍是如平常一樣,看不出什麼喜怒來,她心中就先自怯了,那話還有半句卻再也說不出來,也不敢再看她母親的眼睛,只是低頭立在那裡,不安的捏着手中的帕子。
好半晌,才聽她母親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真真是個心善的,既回絕不了芬姐兒的求懇,心裡頭卻又怕我不樂。你也不用在這裡糾結,念在芬姐兒救了你一場的份上,我答應你就是。只是你也要記住,芬姐兒雖救了你,這份情自有爲娘來替你償還,所以娘才把她接到身邊來住,日後再給她找門好親事,再給她添上五千兩銀子的嫁妝,也儘夠還了她救你的這份情了,你可再不許總覺得虧欠了她的,無論她求你什麼都抹不下面子來回絕了她!”
二太太又細細叮囑了女兒幾句才往煦暉堂去跟太夫人回稟這事,太夫人聽了也是無可無不可的,讓她自行決斷,她是知道這個兒媳的本事的,把個胡姨娘放在她手中,那婦人再有多少花招都是不頂事兒的,倒也不擔心會掀起什麼風浪來。
采薇和宜芝得了這個信兒,也少不得要議論幾句。宜芝冷笑道:“這些個妾室姨娘之流,個個都是些有心計會謀算的!那胡姨娘才入府時是何等的不受待見,這纔不過半年的功夫,就從那小院裡給放了出來,倒是住進了二房內院的西廂房,也不知二伯母是怎麼想的?”
“怕還是爲着四妹妹救了三姐姐,礙不過這份情,二舅母既敢接了她去住,想來自有成算,便是外祖母也不是個糊塗的。前兒姐姐不是聽說四哥哥見他親孃親妹子都住到了二房的院子裡,便也在外祖母跟着鬧着說也想搬過去住,和三哥哥住一個院子,外祖母不也沒答應嗎?”
宜芝卻仍是蹙眉道:“話雖如此,我也知道有祖母壓着,她們成不了什麼事,只是每每見她們隔三岔五的便出來鬧騰一陣,實在是覺得心煩的緊。這幾個月虧了祖母罰了那柳氏天天來咱們這裡打掃庭院,這才安生了幾分。眼見這三月罰期將滿,還不知等她閒了下來,又會再鬧騰出個什麼事兒來呢?”
采薇便笑着餵了她一枚枇杷道:“她既捱了祖母這一頓狠罰,總得老實一段時間纔好,便是她又想鬧騰,咱們到時候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我做你的狗頭軍師,咱們還怕她甚麼?”
一席話說得豪氣干雲,由不得宜芝不笑上一聲。
接下來這兩個月倒果如采薇所言,那柳姨娘許是被太夫人罰得怕了,竟是老實在正房內院呆着,並沒再搞出什麼花樣來。不日便到了新年,因着安遠伯府正在守孝,今年的年節便一應從簡,只在除夕開了宗祠,男丁們祭拜了祖宗,初一日備了一桌素宴也就罷了。
也虧得事少,四太太才能應付得下來,也不覺得如何吃力,況太夫人又命宜芝從旁幫着她料理些家事,順順當當的就把這年節大事給張羅了下來。
京中皆知安遠伯府今年要守孝,因此上從正月初一到十五,除了合族親眷拜年走動外,再沒別的外客上門叨擾。等過了年,太夫人仍命宜芝幫着四太太理事,且每日事無鉅細都要宜芝在晚間一一回稟給她聽。
那柳姨娘豈是個真能改過自新,安分守已的,好容易忍了幾個月,淨想着如何能插手管家之事,見太夫人防範的如此嚴密,也是無法。便又攛掇四老爺去跟太夫人說,讓宜菲也跟着宜芝一道,好學些理家的本事,卻被太夫人一句菲姐兒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給擋了回去。氣得柳姨娘又跟四老爺抱怨了一通,最後到底讓四老爺把外院的幾個採賣換成了她這邊的人。
冬去春來,一轉眼便又到了花紅柳綠的四月天,太夫人的壽辰便在四月,因去年遭逢她嫡長子第三任安遠伯爺過世,哪裡還有心情過壽,不過只吃了一碗壽麪。因此今年五太太和四太太便想給她老人家好歹擺幾桌素宴,在家中祝一回壽。
不想太夫人知道了後,只說她要給兒子守三年的孝,且又不是整壽,不必再擺席開宴的,仍和去歲一樣煮一碗壽麪吃吃也就是了。
太夫人雖如此說,媳婦們卻覺得太過簡薄,正要再勸,忽府中大管事之妻鄭平家進來回說有一位貴客遞了帖子說第二日要親來登門爲太夫人祝壽。
欲知這貴客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