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見太夫人板着臉說了這幾句出來,心中暗喜,正盼着太夫人好生教訓孫喜鸞一頓,畢竟這個兒媳也沒少給她氣受,她這個婆婆不敢管教,巴不得太夫人這個太婆婆來狠狠訓斥她一頓。
哪知太夫人接下來話鋒一轉,卻道:“雖說你此舉不合規矩,卻也是有情可原,到底是鈞哥兒打了你一巴掌,讓你受了委屈!想你在家中雙親如珠似寶的疼寵着,怕是你爹孃都沒打過你一個手指,嫁到我們府上倒反捱了打。”
老太太到底是久歷世事,這幾句話一出口,孫喜鸞那眼淚立馬就下來了,心底所有的委屈益發全被勾了起來,頓時將老太太引爲這府裡頭一個知心人,撲到太夫人懷裡道:“還是老太太明理,您可定要爲我做主啊!”
太夫人強忍着心裡的膈應,拍了拍她手道:“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已經先說了你女婿一頓,這‘妻者齊也,與夫齊體’,又不是那些妾室姨娘之流,可以隨意打罵的。便是你們小夫妻年輕氣盛,爲了些小事偶有一時的爭執,也自有長輩來分斷,如何就能動起手來,倒失了他自已的體統。大太太,還不快讓你兒子給喜鸞賠個不是,往後再不許打他媳婦。”
見太夫人沒中了她的算計,孫喜鸞又正看着她,大太太只得命她兒子跟孫喜鸞賠罪。她說了半天,見兒子仍是梗着脖子,氣咻咻的不做一聲,只得發狠道:“你這作死的孽障,難不成要我請了你爹抽你一頓,再拿繩子綁了你給你媳婦認錯不成?”
趙宜鈞見被逼到這個份兒上,縱然心中再不情願,也只得勉強低一低頭,神色木然的跟孫喜鸞作揖賠罪,一聲不吭的由着孫喜鸞在那裡不住口的數落他,只是藏在袖中的雙拳卻是越握越緊。
太夫人見孫喜鸞說得儘儘兒夠了,便道:“鈞哥兒媳婦,既然你女婿已經賠了罪,又保證絕不再犯,你就看在我和你婆婆的面兒上,別再說什麼回孃家的話了。要知道,這大戶人家的媳婦,沒有孃家來接,是不作興自個跑回去的,這要是傳了出去,可不讓人笑話,反倒壞了你自已的名聲。要知道只有那等被休掉的棄婦才自個哭哭啼啼的往孃家跑呢!”
“你若是想親家太太了,只管叫人送個信兒回去,請你孃家派人來接,只是要晚幾天纔好,這眼見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了,若是咱們府裡少了你這個精明能幹的管家大奶奶,這個節可要怎麼過喲!我還指望着你好生操辦,咱們娘兒們好好樂活樂活,過一個熱熱鬧鬧的中秋節呢,便是你孃家來接我也是不放人的!”
一席話連贊帶捧的把孫喜鸞聽得心中極是舒服,尤其是太夫人那句這府裡離不了她,更是戳中她的要害,她生性極爲自負,最喜歡旁人把她看重的不得了,哪裡都離不了她纔好。因此便息了回孃家的打算,命丫鬟們將收拾好的東西重行歸置回去,頭一回覺得太夫人這個太婆婆也還不錯,不是那等拎不清的糊塗人。
她見此番連一向給她冷臉瞧的太夫人都站在她這邊,可見自已是全無半點錯處的,都是那趙宜鈞不好,揹着自己偷丫鬟不說,竟還敢動手打自己,必須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好好滅一滅他這股子囂張氣焰,不然他還不得爬到自己頭上來了。
於是當天晚上,丁香就被幾個婆子從外書房裡扯出來給攆出了府,她是當着她們院兒裡所有丫鬟的面發落丁香的,先掌了她二十下嘴,又拿剪刀在她兩邊臉上各劃了幾道口子,將她一頭青絲全都剪去。
口裡罵道:“我叫你自以爲生得有幾分姿色就嘴裡不乾不淨的勾搭爺們,看毀了你這張臉,叫你再去勾三搭四。你不是想男人嗎,奶奶我就給你配一個,來人啊,把這丫頭拖出去,把她配給外頭街上那個要飯的叫化子。”
孫喜鸞說完丟下剪刀,掃了一眼排成幾排,個個嚇得不輕的一衆丫鬟們,冷笑道:“你們今兒可都瞧見了,這就是敢不守規矩發騷放浪勾引大爺的下場,奶奶我有的是手段,看不把這等騷蹄子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把她爹孃兄姐一家子都從這府裡攆到莊子上去,這叫做連坐!你們便是不爲自己的臉蛋着想,也得爲家人的前程想想吧,往後都給我離大爺遠着些!”
她雖殺雞儆猴好生警示了一衆丫鬟們,可一想到男人的那些花花腸腸子,還是放心不下,索性把趙宜鈞身邊還剩下的另一個丫鬟茉莉也一道攆了出去,給他身邊全換上清一色的小廝,好防範於未然。
趙宜鈞對此種種俱是敢怒不敢言,每晚又不敢不回她房裡去睡覺,卻總不碰她,孫喜鸞將自個光身子貼過去幾次,見他就跟個木頭人一樣,全無反應,再用言語激他幾句,卻被他冷然丟下一句“只有那等□□婦人才整日就知道想着那事”。
把個孫喜鸞又羞又惱,賭氣也翻過身去再不理他,心道“他一個血氣方剛正當年的漢子,三五日不做倒還罷了,若一直這麼憋下去,就不信他不得泄泄火?自己已經把他別的泄火的路子都給掐斷了,到那時,看誰來求誰!”
鈞大奶奶自以爲安頓好了後院,便抖擻精神的開始操辦中秋節的一應事項。因才鬧了這一出,她便越發要強,在把這一次的節慶辦得分外出彩漂亮,好顯一顯她的能耐。
到了中秋那日,太夫人果然對她的一應安排佈置大加褒獎,誇讚了她好幾句,直說她操辦的好,又說她安排在晚上到荷池邊賞月,再叫幾個人在對面小山上奏樂是極好的。
太夫人興致一上來,便道:“這晚上賞月定要人多了才熱鬧,不顯得冷清,晚上咱們都去,給各房的姨娘們也設個座兒,大家一道樂呵樂呵!”
到了晚上,老太太和幾位太太一桌,兩位老爺和少爺們一桌,小姐們一桌,姨娘們一桌。因是家宴,又是晚上,男女之間便也沒用屏風隔開,只離得遠了些。
是夜月半中天,清輝滿地,遠處小山上隨風傳來陣陣絲竹之樂,孫喜鸞自然是坐在太夫人身邊的,就聽她不住口的跟衆人講着笑話,正在一片歡聲笑語的時候,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那聲音裡滿是痛苦。
衆人急忙回頭看時,卻是大房裡新近有了喜的劉姨娘,此時正捂着腹部伏在桌上,不住口的喊疼,“哎喲,疼死我了,好痛啊,可疼死我了!哎喲——”
席上有幾人的面色頓時就變了,還不等大太太說什麼,一個身影已快步走到劉姨娘身邊,扶住她身子道:“憐月,你哪裡不舒服?”
劉姨娘忙倒在他懷裡,抓着他袖子道:“老爺,我,我肚子,我的肚子忽然好痛,哎喲,疼得我受不了了,老爺,該不會是咱們的孩子,啊——”
劉姨娘只覺得一股溼熱從下身涌出,忙伸手一摸,燈光下舉手一看,只見上面全是鮮血,嚇得那劉氏慘叫了一聲“老爺”就昏了過去。
大老爺忙命了幾個婆子將她扶回房去,又催人趕緊去請大夫來,大太太也忙跟着去了。
好好的中秋佳節,偏發生了這等晦氣的事兒,這月自然是賞不下去了,太夫人便命衆人都散了,竟不回她的煦暉堂,和孫喜鸞一道也往大房院裡去了。
宜芳看着劉姨娘坐過的那椅子上一大團紅色的血跡,臉色發白,心裡一陣發慌,正想快些離開,不妨宜菲突然走到她面前叫道:“哎呀,二姐姐,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莫不是擔心那劉姨娘?”
她這一嗓子聲音大了些,一下子引得好些人都紛紛看向宜芳。
宜芳被她這一叫嚷,心中更是慌亂,胡亂搖了搖頭,急忙領着丫鬟跟在太夫人身後去了。
見老太太也到了他們大房院子裡坐着,心裡頭最慌的其實是大太太,她是萬想不到劉姨娘竟會在這個時候發動,且還動靜這麼大,偏她素日常請的那位塗大夫又不在家,上別家出診去了,下人便另請了一位賀大夫來。
因這賀大夫是頭回上這府裡看診,也沒人叮囑他什麼,他便實話實說,直言府裡這位姨奶奶怕是吃了些孕婦大忌的東西,如紅花、桃仁之類活血袪淤之藥,硬生生將一個已成形的男胎給打了下來,且那劉姨娘出血太多,傷了身子,怕是以後都不能生了。
大老爺一聽這話,頓時怒不可遏,他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兒子,自然是盼着能再多添幾個男丁,好多子多福。眼見年近半百,新寵的姨娘忽然有了身孕,正在高興不已,卻忽然被人給打了下來,再一想之前那幾個姨娘的孩子竟沒一個留得住的,便發狠此次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誰竟敢害了他的骨肉。
出來跟太夫人一回稟,太夫人點點頭道:“雖說今兒是中秋佳節,不宜鬧騰起來審人,可這事關府里老爺的子嗣大事,且用這等惡毒的法子下藥害人子孫,實在是天大的罪過。咱們府裡斷不能容許這等壞人,若不揪了她出來,只怕她將來還要做惡。老爺只管放手去查,這頭一條便是先將侍候劉姨娘的丫鬟叫來問問她們劉姨娘今日都吃了些什麼,可有什麼可疑之物?”
這一番查問下來,劉姨娘除了大廚房送來的三餐外,只在傍晚時喝了一碗安胎藥,吃了幾塊柳姨娘送來的點心。
大太太便道:“母親,這大廚房送來的東西自是不會有什麼的,那安胎藥也是她房裡的丫鬟親手熬的,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怕是那點心,不如請那賀大夫查驗查驗剩下的那兩塊……”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點頭答應了,不多時那賀大夫便說從那點心裡發現了桃仁。不等大老爺開口,太夫人便命素雲去叫那柳姨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