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她到底哪點好?啊?你怎麼看上那姑娘的?我是不是又該帶你去配眼鏡了?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來!那姑娘她不喜歡你!……”
沈芫從家裡出來,就安靜地聽着陳雨在她耳邊不住嘮叨,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她開車是不能分心的,被趕出家門前的那個夏天剛剛拿到駕證,直到大學畢業她零零總總也沒摸過幾次方向盤,今年雖說是她拿到駕證的第四個年頭,可兩個月前她纔買了這輛二手的寶馬,就目前的實際情況來看,她真的只是個駕車新手。
六點十分,沈芫把車停在了一條微微清冷的街道上的某家麪館前,紳士地先下車,跑去給坐在副駕駛的陳雨開車門。
陳雨終於感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下車後平復下隨着車速一起動盪的心情,邁進差不多一個多月都沒有來過的牛肉麪館。
沈芫和陳雨從進來之後,默契地撇掉不開心的事,面對面坐在這家沒什麼客人的麪館裡,等着服務員把點好的菜點端上來。
下午五點以後到八點之前,是客人最多的時間段。可這家標着正宗淮南牛肉的麪館裡只有寥寥幾人,幾乎有一半的位子都是空的。
一家餐館沒有客人,原因總歸不過幾條,要麼東西不好吃,要麼環境不留人,再要麼就是服務態度有問題。
沈芫和陳雨知道,這家店的客人稀少的原因不在這裡,而在正向她們走來的女老闆段姐。
段婷穿着一身非常考驗身材的素色旗袍,裝模作樣地學着上個世紀的名媛貴婦,扭着小蠻腰晃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埋怨:“喲,難得你們二位還記得我這小破面館,終於願意百忙之中抽身過來了?”
這個老闆娘真不是誰都能對付得了的,穿着打扮與衆不同,說話做事也更是萬里難能遇到一個。
陳雨喝了口水沒有接話,沈芫見怪不怪地哼哼兩聲:“段姐,有話咱好好說,啊,你要再這樣,我們可沒法繼續做朋友了。”雖說她們對這個段姐多少有點習慣,但不能代表她們就沒意見。
“死丫頭不想跟姐做朋友了?爲了你,姐姐我都不顧自家店裡的生意了,結果就換來你這麼只白眼狼?”段婷兩手掩面,抖着嗓子煞有其事地要嚎。
沈芫掃了一眼周圍還在用餐的客人,連忙伸手捂住醞釀情緒的老闆娘那張擦滿脣彩的嘴,認錯道:“我的好姐姐,可別嚷了,來你家吃飯的人就這麼些了,再把他們嚇跑,你等着回家相夫教子吧。”
段婷比沈芫大十歲,有個相戀八年才結婚的好老公,婚姻生活已經體驗了兩年,但她從來沒有已爲人婦的自覺,像個愛鬧的小姑娘,太能作。她老公姓楊,是個生意人,因工作時間太忙無暇顧及他親愛的婆娘,就花錢買下了這家店,給她開着玩。
陳雨每次想到這對夫妻,都會被虐的清淚直流,擡頭問蒼天自己何時才能遇到這樣的好男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但總被沈芫一嗓子“強勢的女子愛做夢”拉回現實。
“亂說什麼呢!”段婷拍掉沈芫的手,纔想起正事,說:“你們點的東西已經做好了,姐姐店裡四個服務員,兩個請假,一個幫我兌獎品去了,還有一個肚子痛在洗手間沒出來呢,你們進去自己端吧,後廚也不防着你們,都是自己人。”
陳雨和沈芫對視一眼,輕車熟路進了廚房自己拿了餐具,端了餐盤。廚房裡面的兩個大廚,一個看着一鍋正在燒煮的湯料,一個正唰唰剁着切菜板練習刀法。
兩人回到位子上,沒見老闆娘,正暗自慶幸時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沈芫快速掃了一眼手機屏幕,又伸着腦袋掃了一眼陳雨的手機,比了個手勢,拿着手機走到了店外,確定陳雨沒有跟過來後才放心接電話。
“沈先生是吧。”對面是個男聲,聽起來語氣很不好。
沈芫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確認是小蘿莉打來的之後,才儘量客氣道:“喂,你好,哪位?”
“女的?你是沈芫?”那個男人有點驚訝。
沈芫彷彿能透過屏幕看到對面那人難以置信地表情,自嘲地笑了笑:“對,是我,請問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那人沉吟了一會,又說:“沈小姐,她都跟我說了,雖然你是女的,但是她不想和你……我也並不希望我的女人會和你這樣的……抱歉,我想說,你們不適合做朋友。我們和你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你……懂的吧?”
沈芫毫不掩飾地笑出聲。
“你笑什麼?”那人問。
沈芫說:“不好意思,我不認得你,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更不明白你說的她又是哪位,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昨天晚上你們才見過,還一起喝了酒……”那男人好似聽不懂沈芫話中的意思,不死心地非要剖開了說。
“先生。”沈芫打斷他,說:“我開個酒吧做個小本買賣也不容易,爲了表示我是個友好的店主,每天晚上都會和客人敬上兩杯,有眼神不好的小姑娘犯花癡,誤會什麼在所難免,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誤會了什麼,要是讓你產生了什麼奇怪的誤解或者爲你帶來了麻煩,我深感抱歉。但如果沒有其他什麼事的話,就這樣吧,我很忙。”
沈芫率先掛上電話,不給對方再開口的機會,手指對着屏幕一通點,把號碼拉黑。
這樣的人她見多了,明明噁心同性戀噁心得要死,卻因爲某些原因,口是心非地表述着同情又像防病毒一樣躲得遠遠的,假裝的接納只會讓她產生自己是異類的錯覺。相比之下,她寧願自己被悄無聲息拖進黑名單,只當遇到了騙子,也比既遇到騙子還被當成變態遭到嫌棄要好一些。
麪館裡掛掉電話的陳雨正埋頭吃麪,一手夾着筷子,一手捏着湯勺,吃得相當淑女。
沈芫抽出紙巾遞給她,說:“想哭就別吃了,待會壓不住被辣椒嗆到會很慘。”
“哦。”陳雨陰着臉,接過面巾紙,說:“我去你店裡喝酒能免單不?”
沈芫頭也沒擡,含着一嘴的面模糊道:“不能。”
“那能記賬不?我工資還沒發。”陳雨用紙擦了把鼻涕,又問。
沈芫嚥下麪條,喝了杯清水,一邊抽紙擦嘴一邊說:“把方浩叫出來吧,有他在,不用我們買單。”
方浩是沈芫的表哥,二十五歲了都一直沒交女朋友。一年前陳雨拉着沈芫逛街,在街上看到一對手牽手的俊男,於是幡然醒悟地扒着沈芫問“方浩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沈芫受不住她的死纏爛打,就把自己隔着三代的表哥給出賣了,誰知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自那之後陳雨每次見到方浩都像看到人販子一樣躲着,見面的次數是越來越少,氛圍也是越來越尷尬,兩人終於在半年前徹底停了聯繫。
沈芫看陳雨這番形容,覺着十之八九是要恢復單身,便順口提了提這個久違的表哥,幫他刷刷存在感。
那條“對不起”的短信就是陳雨的男朋友——阿輝,發的。阿輝身高才一米七五,勉勉強強比陳雨高出那麼一丟丟,爲人又不上進,臉蛋也不比方浩耐看。沈芫一直想不透他到底是憑什麼贏了她那位一米八一的表哥,所以爲了她表哥的幸福,也爲了陳雨的幸福,她沒少挑阿輝的毛病,不過她也沒有太過提及方浩的優點,分寸掐得很好。
沈芫替陳雨把算盤打得噼啪響,這也得看陳雨領不領情。
果然,下一秒陳雨就眯着眼睛怒視着她,憤恨道:“你個死扣!小氣鬼!有錢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妹妹開心!就不能請我喝頓酒!”
沈芫撇了撇嘴,說:“好嘛,請你喝就是咯。”
從段姐的麪館出來,沈芫問也不問就把陳雨帶到了一家中式小酒館,不由分說要了瓶二鍋頭,才問道:“酒吧喝酒沒有下酒菜的,這裡有,你要麼?”
陳雨愣住,沒答話。
沈芫又喊道:“老闆,給我上盤花生米,隨便再來倆。”
陳雨直到看到服務員把二鍋頭和花生米端上來才反應過來,賭氣般倒了滿滿一杯,剛要舉起酒杯就被沈芫攔住。
她說:“雨子,你等一下,我換個位置。”
陳雨看着她從對面移到旁邊,怒火更勝,豪氣干雲地舉起酒杯仰頭就要乾了它,誰知英雄氣短,白酒剛進口不足一秒就全噴了出來。
沈芫趕忙把花生米推到她跟前,伸手示意她快吃點緩緩。陳雨別了她一眼,猛灌一氣,不知是酒精的辣勁還是真的熬不住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抽泣着說:“芫荽……我失戀了……嗚嗚……哇……我被小三了……嗚嗚……他老婆當着我同……我同事的面……罵我狐狸精……還潑了我一身咖啡……”
沈芫猜到他們分手的事,卻沒猜到過程居然這麼匪夷所思,一時間沒緩過來。陳雨擡起頭又是一灌,玻璃酒杯空了,她淚眼汪汪地伸手就要倒第二杯,沈芫也沒攔着,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不好喝就別喝了,對不起味蕾。”
陳雨嚷道:“誰說不好喝了,很好喝!”
沈芫環顧一圈,周圍都是各色各樣買醉的人,也不擔心丟臉,歉疚地說:“對不起,待會我得帶你回家,不能陪你喝。”
陳雨不嚷嚷了,自斟自飲。沈芫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裡清楚她這是找罪受,也知道這是唯一能讓她放下一切大哭出來的方法,不由連連嘆氣。
陳雨這不服輸的性子,在工作上也是個強勢的女人,今天被當衆羞辱,心裡憋屈得厲害,一直強撐着自尊不肯哭,沈芫跟她那麼多年,是瞭解的,總得幫她發泄了。
陳雨喝得滿臉通紅,眼淚直流,被沈芫駕着胳膊塞到了車後座。
“芫荽!”陳雨半跪着抱着前座椅背,帶着哭腔嚷道:“你說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沈芫想了想,低聲說:“是啊,怎麼這麼苦啊,可誰的命甜呢?”
陳雨說:“我不知道誰的命甜,可是我知道我的命苦,運不苦,有你這個姐妹,讓它甜了很多……”
沈芫笑了笑,佯裝生氣地大聲說:“回去坐好!再不坐好,我就不帶你回家了。”
陳雨笑着哼哼兩聲,迷迷糊糊地扒着椅背,慢慢摸上後座上老實地坐好。
沈芫插上車鑰匙,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