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紗娘坐在牀邊,緊張的拉着宋戍的手,眸光卻落在程小野的身上,“小戍不是在戰場麼,怎麼會突然到了梅縣”
她以爲,宋戍是在梅縣受的傷。 :efefd
“娘,我沒有去梅縣,我一直慶州。”宋戍氣弱遊絲,艱難的啓動雙脣,一字一頓的道。
紗娘聞言將眼光收回來,慈愛的拍着他的手背,“小戍,你先好好休息,戰場的事情,等你好了我們再說也不遲。”鼻子一酸,擡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孩子傷得只剩下半條命,哪個做孃的不心疼
“娘,我別難過,你看我這不是活着回來了麼。”宋戍艱難的扯動脣角,對着紗娘露出一絲微笑,“你一哭,兒子心又開始疼了。”
隻言片語,卻讓現在的人們唏噓不已。
紗娘擦着擦着眼淚,便被宋戍逗得破涕爲笑。他說的對,他活着回來了,活着回來就好。不經意間攥緊了兒子的手,“小戍,以後聽孃的話,我們再不去戰場了,行不行”
宋戍點頭。
肩上受了公子辰那一劍,他當時明顯感覺到手臂麻木,醒來後他幾次嘗試着想把起那條手臂,卻都沒有做到,想必那條手臂是廢了。
斷了一臂,撿回一條命,也算值得了。
眸光平靜的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卻沒有看到那個他期盼已經的身影,失望之餘,他將眼光落在了程小野身上,“表嫂,是你救了我”
他的記憶並不完整,那天與公子辰對戰慘敗,他以爲自己必死。卻不想昏昏沉沉的,被人擡到了個什麼地方,後來公子辰出現了,餵了他什麼東西,又幫他運氣療傷。只是他傷勢過重,有次睡過去之後,便沒有再醒來。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裡聽到程小野與百里玉衍的聲音。
再後來,便是現在了。
所以他猜測,應該是程小野從公子辰手中救下了他。
“算起來,應該是公子辰救了你吧。”程小野如實道。如果不是公子辰將他送到她手中,她根本不知道他也在慶州,更別提救人了。看出他眼中隱含的失落,她又解釋道:“我們今日纔到宋鎮,她並不知道你受傷回來的事情。”
宋戍不語,眉眼間卻多了幾分釋然,“別告訴她,她會擔心。”
“好。”感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她尊重他們之間的選擇與決定,自然也不會隨意摻和其中。
“謝謝。”似乎是很累了,宋戍說完便閉上眼睛,用力大口的喘着氣。
紗娘惶恐,以爲他哪兒不舒服,緊張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衍兒,你可否來爲小戍診診脈,他是不是傷勢嚴重了,如何看他喘不上氣來”紗娘知百里玉衍醫術高超,卻也只敢求助與他。
百里玉衍攏了攏衣袖,卻是站在原地未動,冷傲孤清的聲音道:“姑母不必多擔心,小戍受的都是些皮外傷,再加上時日修養,便無性命之憂。只是”
“只是如何”紗娘情急之下忘了主僕尊卑有別,直衝到百里玉衍面前,急切的問道。
“他肩上那一劍傷勢過重,那條手臂怕是擡不起來了。”
手臂擡不起來了,那人豈不是變殘廢了麼紗娘驚慌失措的對着百里玉衍就要跪下來,“衍兒,姑母求你,你求小戍吧,他是你看着長大的,你忍心見他以後活在別人的眼光裡嗎”
“姑母。”百里玉衍聲音加重,三分敬告七分提醒。
這屋子裡站着十幾個人,她雖說是一時情急,想讓侄子幫忙給兒子診治傷口,卻也不至於用下跪這樣的大禮
紗娘心中一驚,也知自己失了禮數,忙傷勢低頭擦眼淚。
“姑母別太難過了,小戍這次能活下來,便已經是大幸了。”程小野上前安慰道。
事情至此,紗娘也明白,藉着程小野過來扶她的時機,又回到了宋戍牀前。
紗娘倒還好些,難過的是宋明德。他才緩過來,想身想過來看看兒子的傷勢,結果剛站起來,便聽到宋戍一條手臂廢了的消失,登時又跌坐回椅子上。
他如花似玉的女兒,死了
唯一的兒子,本該是軍中威風赫赫的將軍,離家兩載,這一回來卻變成了殘廢,這以後如何讓他在宋鎮擡起頭來做人
程小野掃了一眼宋明德,見他一臉黯然,唉聲嘆氣,便知他又在算計如何保住顏面。
脣角上揚,勾出一抹嘲諷。
怎麼說也是親爹,兒女出事的時候竟然然想的全是自己臉往哪擱,孩子都沒了,空留一張臉又有何用實在是可笑之至。
她拉起孟荼,“小荼,我們回家。”
送下宋戍,也該是叫孟荼面對現實的時候了。孟荼乖順的跟在她身後,向外走去。
紗娘見他們走,便差下人去送。
“姑母不必送了。”百里玉衍淡漠的聲音道:“小戍的行囊中有張方子,姑母差人去抓藥回來,按方子每日服用,再養個十天半月,小戍該能了復原了。”
“姑母替小戍謝過衍兒。”無意看到他黑如曜石的眸,紗娘心中一驚,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問:“殿下,您的眼睛”
“小野帶衍兒遍尋名醫,如今眼睛治好了。”他寡薄的脣角上揚,“姑母先忙,衍兒與小野便先告辭了,若是小戍身體有恙,姑母差人去叫我便可。”
此番話,便如同承諾,言出必踐。
有他這句話,紗娘懸着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對着他微微欠身,“衍兒慢走。”
“姑母留步。”告別紗娘,他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雪白的衣袖隨風舞動,更襯得他似墜落凡間的謫仙。
宋宅與江氏家距離幾條街,程小野沒再乘馬車,而是牽着孟荼的手,一步步走過去。
她想在路上,將江氏去世的消息告訴他,可想了很多種方法,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的主意。
少年喪母,殤重幾何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雪天路溼,腳下沾滿了泥水,程小野只覺得腳下越來越重,彷彿灌了鉛似的,得得她邁不動步子。
再拐一個彎,便是江氏的家,她究竟該如何告訴他江氏已經離開的消息
“小荼。”她終於還是停下腳步,也拉住了歸心似箭的孟荼。
“乾孃,再過了這個路口,便是我家了,乾孃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我先回家讓我娘幫乾孃泡碗薑湯,乾孃慢慢走,可以麼”
鳳眸對着他乾淨明亮的雙眸,程小野恨不能將當初打傷江氏的那些混賬找出來碎屍萬段
“乾孃不累,乾孃想問你,你可還記得我們二人回來路上的約定”
孟荼明亮的眸了轉了兩圈兒,最後問道:“乾孃說過,小荼長大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堅強勇敢的面對。”
“好,小荼真乖。”程小野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心酸,各種情緒一起涌上心疼,她鼻子一酸,忍住眼淚起身拉着他繼續向前走,“小荼長大了,一定會說到做到,我們回家。”
孟大嫂,我將小荼給你帶回來了
黃金花訕訕的跟在他們身後,嘟着嘴脣不說話,方纔師父起身時,她好像看到她的眼角有淚光閃爍。
“爲什麼,師父哭了”她扭過頭,對着一臉寒霜的另一位“師父”問道。
“因爲孟荼的母親,去世了。”百里玉衍不是程小野,黃金花也沒是孟荼,所以他沒有那麼多顧慮,嘴巴一張一翕,江氏世的消息便告訴了黃金花。
黃金花頓時目瞪口呆,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師父,你說,小荼的孃親,她,她,死了”若是孟荼的孃親死了,罪魁禍首便是她。她害死了孟荼最親最近的人,孟荼一定不會再原諒她了
百里玉衍不清楚黃金花的小心思,也無意過問,閒庭信步般從她面前走過,往江氏家中而去。
此時,程小野與孟荼已經到了。
家中大門緊閉,門前積雪沒有人清掃,厚厚的積了一層。孟荼眉頭皺了起來,“乾孃,我娘怎麼好像不在家啊”如是孃親在家,斷然不會讓雪蓋往屋門。
程小野迴避着他的眼光,淡淡的道:“她在家。”
孟荼狐疑,雙手用力往門上一推。
門未上鎖,他一推門便向兩側張開了。門樓上的積雪被震動,嘩啦啦落了下來,冰涼的雪片爭先恐後的落在臉上,飄進衣領中。冰冷的在皮膚上暈染開來,滲進心中也是一片冰冷。
孟荼顧不上這些,他看到院子裡也是一片白茫茫,死氣沉沉的氛圍讓他陡然生出幾分恐懼來。
“娘,我回來了”他對着屋門大聲響道。
以往,他回到家,只要對着屋門大喊一聲,無論孃親在做什麼,總會騰出手走到屋門前來迎着他,邊笑邊對着他說,“小荼回來了。”
那笑容特別慈祥特別好持,他怎麼看都看不夠。
可是不知爲何,這次屋門卻沒有打開,孃親沒有出來迎接他。被抓時的情景浮現腦海,他忽然意識到,也許母親再也不會出來迎着他了。
“娘”
孟荼對着屋門哭喊,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小院中層層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