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便說眼下入了秋冬,自己的奶孃歷年都會咳喘不停,好容易淘到一個驗方,藥引子卻是要翻過年,經過霜雪的白鬚三尾蟋蟀,便來求助老前輩了。
楊老闆聽了林封謹的話沉吟了一會兒道:
“我只是對鬥蟋蟀養蟋蟀有幾分瞭解,但林少爺問的這事,卻是非得着落在黑籠子和半根草這幫人身上不可,這幾年我鋪子上面發賣的蟋蟀,倒有一小半是他們抓來的。若是淡季的時候,他們的營生就是上山採藥,什麼蜈蚣蠍子毒蛇都是手到擒來。若是真的有經過霜雪的白鬚三尾蟋蟀,那麼也只有他們能夠找得到。”
林封謹微笑道:
“那就要麻煩一下楊老闆了。”
說話間又推了一錠銀子過去,楊老闆本來就有些曲意奉承,此時見了白花花的銀子,自然是眉開眼笑,立即就去幫忙辦事了。
接下來好消息陸續傳來,首先搞到的是雷擊過的老樹的新芽一兩,錢強騎着馬帶着人去一問一打聽,便找到了地頭,那被雷擊過的老樹反而長得枝繁葉茂的,要採起來不要太簡單,耽擱的時間反而多半都在上下爬樹上。
接下來又有李虎的把兄弟聽說了這事,挨着藥鋪問了過去,果然尋到了四月還掛枝的臘梅花,是從中唐那邊進過來的貨,立即就稱了急急的給林封謹送了過來。
緊接着半尺長的爬山虎也有了眉目:離城三十五里的棋盤山立秋的時候遭了山火,有個樵夫在那裡瞅到了,挑柴來城裡面賣的時候閒聊說起過,聽說少爺要這東西,此時已經有人快馬趕了過去,估計天黑就能回來。
林封謹在這茶鋪裡面等到了太陽西斜,李虎心裡面估摸着怎麼勸少爺回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站了起來,伸了個直直的懶腰笑道:
“今天下午也沒白白消磨時間,好歹四樣東西找到了兩件,剩餘的兩樣還是有了眉目,咱們這就回去吧。”
不過這時候忽然聽得下面有人說話,緊接着,一個看起來呆傻呆傻,眉眼裡面都透着癡的男子走了進來,手邊挎着一個小蛐蛐籠,旁人問他話都是十句一答,好不吃力。卻只有楊老闆才識得他,正是那善於捕蟋蟀捉蟲豸的黑籠子。
黑籠子一張嘴,居然還是個口吃:
“你,你你你你………要要要要蛐蛐?”
林封謹笑了笑,溫文爾雅的道:
“恩,我要頭年經過霜雪的白鬚三尾蟋蟀,你能捕到嗎?“
黑籠子眼中頓時露出了一絲得色,從身後提了出來了一個小小的麥秸編成的籠子,此時夕陽返照,正好便可以見到一隻白鬚的三尾蟋蟀沒精打采的趴伏在裡面,黑籠子結結巴巴的道:
“當,噹噹噹然!這蟲又叫叫叫叫媒蟲,所到的地方,雄蛐蛐嗅到了它的氣味都會出聲求歡,我年初的時候找了整整三個月,腰都直不起來了,就指着這玩意兒吃飯呢。”
林封謹哈哈一笑道:
“你直接說,多少錢才肯賣。”
黑籠子本來呆傻的目光當中頓時露出了一絲狡黠,比出了三根手指,這樣報價的話,那麼三兩,三十兩,三百兩都說得通,主要是隨機應變,在黑籠子的眼裡,林封謹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公子哥,叫個千兒八百的出來也不稀奇的。
看了黑籠子的手勢和眼神,林封謹又怎麼不可能知道他心中的算計,便笑了笑道:
“給他三十兩。”
按照前面的換算比例不難推斷出來,三十兩銀子就是四萬塊錢。
雖然這個黑籠子說要依靠這媒蟲來誘蟲作爲生計,但這個時候已經是中秋過了,可以說是鬥蟋蟀的尾聲,便是抓到蟲王也賣不了什麼價錢了。
這隻媒蟲熬過了一個冬天已經很難得,決計不可能還熬得過第二個冬天!這就彷彿是普通人裡面活過百歲的老人雖然不多,但是也能找到,但是能夠活過兩百歲的則只是在傳說當中一個道理。
所以林封謹拿了四萬塊錢出來,買這個黑籠子已經幾乎毫無用處的媒蟲,可以說已經是非常厚道。其實就算是他仗勢搶了那籠子就走旁人也見慣不驚了,這個亂世裡面,有錢人和做官的自然有其特權。
若是林封謹一來就盛氣凌人,給他一頓臭打然後奪了籠子拋下三十兩銀子,這廝反而會感天激地的,甚至會巴不得老天爺天天都賞自己這麼一頓肥打。
此時這黑籠子卻是被林封謹的溫和態度所矇騙了,這種在市井裡面打滾的無賴,本來就是爛命一條善於以小博大的,見到了這麼一條貌似唸書念得呆了的肥羊,當然要好好宰上一把,大不了完事以後不在河倉城裡面呆了就是。
所以黑籠子立即抹了一把眼淚,乾嚎道:
“少爺,三十兩隻能買這個籠子,我全家老小可都指望着這隻媒蟲過活呢,你老是念書明白事理的人,總不能奪了我養活一家老小的飯碗啊。”
林封謹微笑道:
“那你要多少?”
黑籠子咬了咬牙,三百兩這個數字在心裡面繞了繞,最後喊出來的卻是六百兩!
這個數一報出來,立即旁邊的人臉色都變了,六百兩銀子,差不多就是一百萬人民幣,這無賴居然也叫得出來!頓時旁邊的林家護衛紛紛在喝罵,衝動一些的錢強更是冷笑着就往腰間摸傢伙。
不過黑籠子也是有備而來,一見到旁邊的人有異動,立即將那籠子攥住舉了起來,拿出那潑皮無賴的手段大叫道:
“這隻媒蟲我今年開春找了二十七天才尋到,晚上養在老城磚壘的外院牆下,白天掛在紫楠竹搭的葡萄架上,吃的是煮了兩個時辰的板栗拌雞血,喝的是三更天的無根水,冷的時候抱在懷裡面怕凍着了,熱的時候吊到井口三尺去怕暑着了,所以這寶貝才能苟延殘喘到現在,在這個時候真真切切的世上獨一隻!各位爺再過來一步我就對不住了,一不小心捏死了這媒子再混點小人的血進去,少爺您恐怕就得等到明年開春驚蟄才能尋這白鬚蛐蛐了。”
俗話說賴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遇到了這種滾刀肉外加投鼠忌器,跑遍江湖的李虎和錢強兩人也是作了難,要眼睜睜的瞅着少爺被人訛走六百兩銀子老爺那邊肯定沒辦法交代,但是要一不小心插手壞了林封謹的大事情,難保也會被他記在心裡面一輩子!這種進退兩難的事情,還真是很少遇到。
不過和其餘人的鼓譟不同,林封謹聽到了黑籠子的獅子大開口以後也並不怎麼驚奇,微微一笑道:
“六百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數目,不過你一個人拿得走嗎?”
黑籠子頓時愕然了,他這輩子接觸到最多的銀子也就是三兩五錢兩釐,剛剛潑出膽子來叫了六百兩這個數字,繞是他如奸似鬼終究還是見識太淺,也沒想到其中的關竅,忍不住道:
“我,我……..”
林封謹微笑道:
“六百兩銀子也不多,五六十斤而已,你要是弄得回去,我這就叫櫃檯上送銀子過來。不過我這裡還有一張三百兩的銀票,全國各地的票號都是見票即支,你是要哪樣?”
此時雖然那白鬚蛐蛐還攥在黑籠子的手心裡面,但主客之勢已經翻轉了過來,本來是林封謹他們這幫人被拿捏着要害,可是這麼一週轉,反而成了黑籠子貪財的要害被林封謹反拿捏住了。
要知道,林封謹他們若是談判失敗的話,那麼頂多就是重新去尋藥,可黑籠子若是撕破臉捏死那蛐蛐,那麼估計這條命也就賠在這裡了,兩者之間的心理壓力不可以道里計算,林封謹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步步爲營的引他入彀。
黑籠子聽了林封謹的話,本來是左右爲難,後面聽到了銀票的話,立即就道:
“我要看看銀票!”
林封謹看起來早就料到他有這麼一問,隨意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便遞給了李虎,看樣子打算是讓他送過去。黑籠子立即尖叫道:
“別!林家李將軍河倉城裡面哪個不曉?他靠近一步,我馬上捏扁這籠子!”
然後黑籠子環顧四周,最後眼光落在了林封謹的身上,咬着牙齒道:
“林少爺,看起來只有勞駕你親手送過來了。”
“大膽!”李虎和錢強同時怒喝了起來。對於他們來說,虧欠幾百兩銀子,頂了天也就是一頓責罵,要是林封謹這三代單傳的獨苗有什麼閃失,落下個護主不周的罪過,那就是全家老小都得在血海里面掙命了,頓時雙雙搶出攔在了林封謹的面前。
不過林封謹卻是微微一笑道:
“沒事,我有數。”
便撥開了兩人拿着銀票走了過去,李虎和錢強兩人本來說什麼也不會放他過去的,但不知道爲什麼,被林封謹的溫和眼神一掃,只能住手,看着這個少年書生坦坦蕩蕩,貌似無害的往黑籠子身邊走了過去,手中握着的是那張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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