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有蕭山別墅這種外觀並不過分惹眼,卻意義非凡的建築。黃浦有明珠小築那座名門甲冑均以住一晚爲榮的匠心院落。燕京作爲政治文化中心,類似的建築或別院自然多過白城黃浦。單單諸葛山莊這座早在當今家主尚未出生時便被政治明星商界巨擘軍部大吏踏破門檻的莊園便無比耀眼,影響力雄壯。可除了這些在華夏屹立數十年甚至半世紀的知名建築,其實還有許多普通大衆並不知曉,卻同樣擁有廣泛影響力的存在。譬如將觸手伸入軍部高層的龍淵閣。
龍淵閣存在了近五十年。起初是爲那些在戰場上負傷,身份等級又並未封頂的中高層將領準備的療養院。內部設施堪稱超一流,防禦措施亦由總參直接負責。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當那些開國初期建功立業,並光榮負傷入住龍淵閣的老一輩戰鬥將領漸漸離開人世之後,龍淵閣的性質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了變化。成了軍部乃至政界口中的軍方養老院。亦形成一股以入住龍淵閣養老爲榮的風潮。
如今的龍淵閣早已丟了初建時的初衷。當然,在某種程度上仍是爲軍方將領提供養老之處。卻早已不是普通將領有資格入住的頂級小區。甚至有些曾在軍部基層幹過,後來轉業政界並達到了一定高度的大佬,也會想法子在這龍淵閣撈上一套獨門獨戶的小院。不是沒地方住,也不是非得蝸居在此。而是對那些將臉面看得極爲重要的大佬來說,入住龍淵閣絕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甭管是軍部還是政界。均好此道。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總喜歡拿龍淵閣與中南海相提並論。倒不是龍淵閣真能達到中南海的高度,而是作爲一個進出管理之嚴格絲毫不亞於中南海,攏共住戶撐死了也就百來戶的小區總是透着一股神秘且令人費解的色彩。
出入中南海需要一張紅色小卡,稱之爲中南海通行證。基本省級或以上的領導均能拿到一張。從層面上來說,中南海並非想進進不去的禁地。起碼對官老爺們是一處敬畏但至少能進的地方。可龍淵閣不同。這裡並沒有明面上的通行證,除非獲得了某位住戶的邀請,否則縱使你威風八面,擁有極爲強大的人脈與地位,也未必能得到小區門口站崗的士兵放行。
龍淵閣之所以成爲軍政兩屆津津樂道且十分嚮往的住宅小區,一方面是入住這裡本身就是一種身份與地位的象徵,而另一方面,則是這裡的確擁有着普通小區包括軍大院或是省委大院不曾擁有的威嚴與霸道。相傳早在十多年前,某位地方省部級大佬來此處探訪一位老戰友。又因爲主人不在家,那省部級大佬竟是被站崗士兵強行攔在了鐵欄之外。令那在地方上呼風喚雨,從沒人敢攔車的大佬暴跳如雷。當場便命令隨從將那敢對他不敬的士兵拿下。不料那士兵也是硬氣,竟是三兩下將那隨從繳械,放倒在地。事兒一鬧大,那位省部
級大佬自是雷霆震怒。揚言要將那膽敢放肆的士兵槍斃,結果到了第二天,那位大佬竟是連會也沒開,便灰溜溜的回了老家。據說本來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仕途也就此終止,飲恨而終。
有人說是那位省部級大佬打擾了某位在龍淵閣午休的巨頭,還有人說是這位大佬的對頭借用龍淵閣的影響力施了陰勁。更有人說那位士兵家裡也不簡單,下放龍淵閣站崗是想跟進出的半退休大佬們混個眼熟。不論何種原因,那位鎩羽而歸的省部級大佬被京城方面的圈裡人稱之爲鄉巴佬。這年頭沒幾個人不知道中南海,縱使對中南海沒多大概念,也終究聽說過這三字。所以身爲一個省部級大佬縱使進出中南海也絲毫不稀奇。但他竟以爲憑藉自身的力量就能在龍淵閣門口大張旗鼓地叫囂翻臉,那就是煞筆了。不止是煞筆,還是特沒見識的二愣子。
連省部級大佬也能輕描淡寫的打發,龍淵閣經此一戰,在圈子裡的名聲更響亮。也愈發讓不少大佬擠破腦門往裡鑽。
龍淵閣地處燕京某郊區地帶,環境清幽安靜,不遠處的普通民衆大抵知道這片小區建造的意義。可隨着經濟的高速發展,甭管是家宅基地還是開發商,從沒人敢在這裡豎起高樓遮擋龍淵閣的光線。伴隨龍淵閣成長的建築也多是破舊的宅子。偶有翻新,也決計不敢將樓層蓋得太高。華夏作爲一個擁有幾千年歷史的國度,雖說已進入科技時代。可在許多人心裡,那些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傳統始終還是完好的保存着,故而財團老總們總會將自己的辦公室安置在大廈頂樓。大小簡奢未必太過講究,但高矮視角卻是相當介意。所以甭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龍淵閣在這片地區始終是最高也是地理環境最好的建築。沒有之一。
燕京的郊區陽光明媚,在這寒冬之際,一縷縷清澈的陽光揮灑大地,令人渾身暖洋洋的,極爲舒服。早晨六點半,龍淵閣大門前駛來一輛掛燕京車牌的奧迪R8。門口站崗的士兵如往常一樣上前攔車,在與司機進行簡單的交涉之後,士兵又通過通訊器與警衛室的負責人聯繫,得到確認後方才敬禮放行。目送黑色奧迪駛入鐵欄。
駕車的司機是一名大約五十歲的老者。眼眶微凹臉頰深陷,彷彿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狀態。不過此人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掌卻指骨暴突,一層層的老繭彷彿連最鋒利的刀鋒也無法劈開。給人一種長年勞作的印象。他五官生得十分尖銳,一雙凹陷的雙眼之中更是時不時地溢出鋒利的光澤。像是深山老林中最敏銳的野狼。氣勢逼人。
坐在後車廂的男子與之年輕相仿。身上卻透着一股浸淫禮儀多年的雅士風範。一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龐上毫無表情。宛若這世界壓根沒幾樣東西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想必年輕時便是一位出類拔萃的驕傲者。更是擁有驕傲資格的大人物。
轎車駛入靠裡層的一幢小別墅,獨門獨戶,二層樓。談不上大,但以附近區域的房價,按照市場價格買這麼一套別墅大抵也就五百萬左右。也許對普通百姓而言,這個價碼是一輩子都支付不起的鉅額。可對後座男子身價的漲幅來說,眯眼進行一場短暫的午休,就能將這棟別墅拿下。而這棟別墅的主人,卻是辛苦在官場上爬了大半輩子的退休禮物。
“老爺。到了。”司機步履沉穩地下車,替後座男子拉開了車門。
閉目養神的男子微微睜開眼眸,瞥一眼這每週會來探訪一次的小別墅。單薄的脣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微嘲道:“前一天還在考慮是否入中南海養老。第二日便被人趕進這閣樓。當真世事無常。”
司機嚴格恪守本分,並未對老爺的言語做任何評價。只是在男子鑽出車門後側身一旁,安靜等候。
男子入了別墅一樓,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微微向他點頭,恭敬道:“少爺,老爺在後院聽曲子。”
“嗯。”男子淡淡迴應,向後院步入。
所謂後院,其實只是一片大約十平米的小院子。放下幾盆盆栽,一把太師椅,兩把藤椅,一盞青藤編制的茶几,以及一顆光禿禿的老樹,便再也剩不下多少空間。
太師椅上安逸地躺着一名年近八十的老者,茶几上有幾份精緻餐點,兩杯滾燙的香茗,和那正放着男子從小聽,但始終不愛聽的崑曲的收音機。看上去與鄉下山野老夫沒多大區別。可誰又知道,太師椅上那位面容普通,即將行將就木的老者曾縱橫華夏半世紀,一度觸到第一天團門檻的政界大鱷?
男子緩步行至老者跟前,緩緩落座,端起香茗抿了一口,又夾起一隻蟹黃湯包品嚐。微微蹙眉道:“王嬸今兒沒用心。”
“哦?”老者緩緩坐起身子,夾起蟹黃湯包吃了一口,直至盡數嚥下,這才悠悠道:“沒錯,王嬸今兒發揮失常。”
男子放下碗筷,端起茶杯慢慢品。動作行雲流水,很是舒緩。
老者則是再吃了幾個味道並不甚佳的湯包,直至半飽方纔放下碗筷,緩緩說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誰又能天天超常發揮。誰又能不吃苦果?”
男子放下茶杯,理了理因落座而略微褶皺的西裝,聲線沉穩道:“明知是苦果就該及時中斷。何苦一顆接一顆?”
“有時想上岸,總會承受些岸邊反噬的大浪。所以總有人說下海容易,上岸艱難。”老者平淡地說道。
“何謂對錯?又爲何上岸?誰又知海的那邊不是更寬闊的陸地?”男子搖頭皺眉。淡淡道。“乘風破浪會有時。這句話是你教我的。”
老者輕輕凝視對面的男子,良久,他蒼老而疲憊地說道:“天涯,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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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