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如果這句話出自一個普通父親的口中,葉茗竹並不會有任何意外。
可是——她父親是誰?
是震驚中外的鐵血將軍。是在燕京在華夏說一不二地中將。是手握重兵地資深將軍。他怎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番話?
他又怎麼能現在才告訴自己?
爲什麼?
既然你深愛着我的母親。你的妻子。爲何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卻遲遲不肯復仇?
是不敢?
還是不願意?
葉茗竹的胸腔有一股熾烈地怒火在燃燒。憤怒得渾身發抖。
爲母親的非正常死亡而憤怒。爲父親的不作爲而憤怒。
啪!
葉茗竹推翻了桌前的碗筷,這些精緻而昂貴的碗筷稀里嘩啦地摔落在地,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驚呆了在客廳閒聊的衆人,坐在對面的鐵血將軍卻淡定如初,絲毫沒顯露出異樣。
“給我一個理由。”葉茗竹咬牙切齒地說道。“爲什麼?”
爲什麼不替母親報仇?
爲什麼到現在,到自己主動問才肯說?
你這個鐵血將軍怎麼當的?
你這個丈夫,父親,又是怎麼做的?
“你母親是自願的。”
說出這句憋在心裡快三十年的話語,鐵血將軍葉龍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這個爲國家建功立業的老將軍真的太蒼老了。老得奄奄一息。老得失去了精神氣。
你母親是自願的!
而且她並不允許報仇!
起碼不允許自己報仇!
葉茗竹呆了。
也哭了。
母親被人害死。卻不肯報仇。不肯有能力報仇的父親報仇。
爲什麼?
母親究竟在想些什麼?
葉茗竹將嘴脣咬出鮮血,那鹹澀的滋味一絲絲鑽入味蕾,不斷撩撥着葉茗竹心中的憤怒。
“所以你不報?”葉茗竹質問道。
葉龍沉默起來。
面對強國將領震耳欲聾地質問,老將軍也能底氣十足地反擊。可面對女兒誅心地提問,老將軍沉默了。
“人們都說你是華夏和平年代最兇猛的將軍。人們都尊稱你爲鷹派首領。人們相信當戰爭爆發時,你會成爲第一個帶兵上陣的驍將。可是——可是爲什麼母親被人害死。你卻能做到無動於衷?”
“葉龍。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懦弱?”葉茗竹寒聲問道。
“對不起。”葉龍蒼老的臉上浮現一抹濃濃的愧疚之色。
這是他欠下的一句對不起。
三十年了。
他始終沒有爲自己的妻子,女兒的母親報仇。這對一個爲人夫爲人父的男人而言,實在是一件羞於提起的事兒。
“對不起?”葉茗竹一字一頓地問道。“是不是麥至誠。”
“是。”葉龍點頭。
“爲什麼?”葉茗竹問道。
“因爲——”葉龍輕聲說道。“因爲你母親害死了他認定的父親。”
“你們口中的陳逸飛?”葉茗竹蹙眉道。“他不是母親的哥哥麼?”
“嗯。但你母親殺了他。有足夠的理由。”葉龍解釋道。“所以麥至誠要報復。報復所有人。”
“他沒有這個機會了。”葉茗竹寒聲道。
“你母親說,這是她欠麥至誠的。”葉龍輕聲說道。“所以我一定不能報仇。”
“你不能。我可以。”葉茗竹咬牙道。“母親從來沒說我也不能報仇。對麼?”
“他已經進化成可怕的猛獸了。”葉龍十分凝重地說道。“已經很難扳倒了。”
“有什麼關係?”葉茗竹抿脣道。“毒寡婦要打垮的人,從來沒有人可以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葉龍微微眯起眸子久不出聲。可當他開口說話時,卻說出一句讓葉茗竹淚如雨下的話:“你和你母親真的太像了。”
“這你是第一次誇我。”
葉茗竹起身。大步離開了葉家。
————
書房內。
葉正英極爲謙恭地站在老父親身邊,沉默了良久之後方纔說道:“你終究還是告訴了妹妹。”
“他該知道了。”葉龍輕嘆一聲。“瞞了她三十年。也是時候告訴她了。”
“您這三十年之所以不讓她回家。就是擔心她知道這件事兒。因爲您知道她的性格。一旦知道。一定會與麥至誠鬥得不死不休。”葉正英輕聲說道。
“若是早些年,她一定會像你說的那樣。但現在,大局已定。我相信她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兒。”葉龍緩緩說道。
“因爲楚河?”葉正英好奇地問道。
“因爲很多東西。”葉龍緩緩說道。“當然,他一定是最重要的因素。”
葉正英無奈地說道:“爲什麼每個長輩都對他極爲看好?”
“因爲他是楚林的兒子。”葉龍理所當然地說道。“而楚林,卻是你林叔的唯一徒兒。”
“這個邏輯聽上去有些生硬。但不得不說,林叔當年一騎絕塵,他的徒兒也同樣是同輩無敵。”葉正英十分崇敬地說道。
提及那個老戰友,葉龍那蒼老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光澤。似乎
想到年輕時候的那些崢嶸歲月,葉龍那雙漸現暗淡的眸子裡浮現濃密的光澤。出聲道:“又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那個老傢伙了。正英。回頭去燕大通知他一聲。說我請他喝酒。”
“好的。”
……
楚河萬萬沒想到身在燕京的葉茗竹居然會當天通話第二天就抵達了白城。而且直接站在了蕭山別墅門口。
當楚河穿戴整齊出門迎接她時,這個心狠手辣地毒寡婦卻是面容憔悴。彷彿才哭過。
“怎麼了?”
體貼的楚河脫下外套,披在了渾身只穿一件單薄衣服的毒寡婦身上。
女人的手心凍得冰涼。連那圓潤的肩頭也是輕輕顫抖。如貝殼般的牙齒緊緊咬着。彷彿是在抵擋這難以消磨的寒冷。
“你說的是對的。”女人沒有拒絕楚河披來的外套,咬牙道。“我母親是被麥至誠殺死的。”
“爲什麼忽然又信了?”楚河意外地問道。
按照葉茗竹之前的態度,她似乎不太會相信自己。可知不過一天,葉茗竹就反轉了。這讓楚河感到驚奇。
“父親親口承認的。”葉茗竹咬牙道。
楚河聞言卻是沉默了。
他送葉茗竹進了客廳。遂又吩咐廚房煮了一碗濃湯爲她禦寒。直至這個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的女人喝下楚河親手遞來的烏雞湯,她才漸漸恢復了一些精神,低沉問道:“你怎麼也會知道這件事兒?”
父親連自己都沒透漏過。楚河又從哪裡知道的?
楚河知曉葉茗竹的意圖,無奈地說道:“麥至誠前幾天來了白城。見過我姑姑,之後又見了我。他親口告訴我的。”
“他還和你說過什麼?”葉茗竹問道。
“他說我和他是註定的敵人。”楚河苦笑道。
“還有呢?”葉茗竹問道。
“還說他會殺了所有與他父親有關的人。”楚河苦惱地說道。“所以我纔給你打電話,告訴你這一切。”
“這個王八蛋還真是夠囂張。”葉茗竹咬牙道。“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關心的不是麥至誠。而是皇甫岐。”楚河好心提醒道。
“皇甫岐如今已經跟商素心走到一起了。他沒工夫搭理我。”葉茗竹說道。
“是嗎?”楚河意外地問道。“他們兩個什麼時候走到一起的?”
“因爲有共同的敵人。”葉茗竹說道。
楚河點頭。表示理解。
的確。當幾個人擁有同樣的敵人時,他們的確很容易成爲盟友。
“我勸你現在就回白城。然後整理手上的一切。不論如何。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改變華夏格局的戰爭。而且我有預感,這場戰爭不會太遙遠。”楚河輕聲說道。
葉茗竹聞言卻是幽幽地白了他一眼,呢喃道:“我剛來你就要趕我走?”
言語中透着濃濃的哀怨。如小情人之間的傾述。
“當然不是。”楚河無奈地笑道。“我只是希望你儘早做好準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葉茗竹聞言又是白他一眼,說道:“小小年紀就要教我怎麼做事?”
楚河登時頭皮發麻,搖頭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葉茗竹問道。
“說什麼都是錯的。我乾脆閉嘴。”楚河苦笑道。
“這才幾句話你就嫌棄我啦?”葉茗竹哀怨道。
“——”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古人誠不欺我。
送走葉茗竹。蕭太后步履輕盈地走出客廳。那雙幽靜的眸子輕輕落在楚河身上,也沒多問,只是輕聲說道:“我已經幫你準備好接手蕭山別墅的材料了。全都放在你的書房。你有空多看看。等你辭職了就可以上任了。”
楚河聽着卻莫名有些沉重。
但想到未來即將發生的事兒,他只是沉默地點燃一支香菸,點頭道:“明白。”
……
假期總是快樂而短暫的。楚河的假期也許並不快樂。但一定是短暫的。當楚河再次站在大教室點名時,瞧着臺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龐,楚河由衷地笑道:“這是你們最後的一個學期。根據我的經驗,你們已經沒什麼課程了。等待你們的全都是各種考試和畢業論文。我相信你們更多的時間都會放在面試和找工作上。所以對我個人而言,你們的考勤到現在爲止會有所放鬆。以後也會越來越鬆。最後,祝福你們都能找到一份足夠理想的工作。爲社會建設添磚加瓦。”
有學生調侃道:“楚導。等咱們離開白大,你就可以繼續糟蹋大一新生啦。”
“唉。真捨不得把楚導交給如狼似虎的新生。她們可不如我們憐香惜玉。”
“是啊楚導。你到時候會不會喜新厭舊。把我們全都忘記啦?”
楚河大笑:“當然不會。爲了防止你們對楚導的忠誠產生動搖。楚導決定和你們一起離開白大。”
楚河大手一揮,頗有幾分沙場大將的風采。
“不會吧!”有學生驚呼。
“楚導不打算繼續留在白大了麼?”
“那怎麼行?以楚導的教導能力。若是離開了白大實在是教育行業的損失啊!”
楚河笑眯眯地說道:“說實話,楚導其實是白城首富的後代。以後肯定是要接
受千億家產的。這區區白大又怎麼能留住楚導呢?”
學生們早已經習慣了楚河的瞎掰。只有李成等少數幾個見識廣博的學生才知道楚河的話未必能全信。可他不同凡響的身份肯定不假。心念至此,這羣學生愈發地感嘆大學時期能遇到楚導這麼一個讓人緬懷的輔導員實在是莫大的幸運。
接下來的日子。學生們考試的考試。找工作的找工作。當畢業論文全部上交上來之後,忙碌的楚河趴在辦公桌上哀號:“唉。看着我的學生一個個離開學校,心中真是萬分不捨啊。”
“有什麼好不捨的?”收穫愛情的大寶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道。“馬上就要迎接新生的到來了。小楚,等你再帶一批學生就會習慣這輪迴般的過程了。”
“瞎說。我纔不會再體會這離別之苦。”楚河點燃一根香菸,雙腿放在辦公桌上道。“你們繼續爲教育事業添磚加瓦吧。我要去迎接更爲驚心動魄的人生了!”
“不會吧?”
衆輔導員均是驚訝地望向楚河。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真要辭職?”
“這還能有假?辭職信我都已經寫好了。只等校長欲哭無淚地放人!”楚河傲嬌地揚起腦袋,說道。“哼。在我任職期間居然沒將我提拔到副校長職位。如今我走了,想必他要把腸子都悔青!”
王家男女連連愛好,感慨辦公室從此將毫無樂趣可言。對此楚河淡然處之。只是說道:“放心。你們即將到來的婚禮我一定會參加。而且會給你們封一個大大的紅包。”
“說話算數。我們可就等着你的紅包歐洲一月遊啦!”
“放心。首富的後代又怎麼會欺騙你們這種平頭老百姓呢?”楚河驕傲地說道。
時光如梭。
當學生們將畢業禮帽扔向天空,並永久地定格在膠片上時,學生們發出了畢業的歡呼,吹響號角向陌生而兇險地社會進發。
他們註定有人會摔跤。有人會被這個殘酷的社會磨平棱角。而有些註定會一飛沖天的學生也會在大時代下留下屬於自己的烙印。至於那些註定了一生平凡無奇的學生,也必將被時代的潮水所淹沒。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也註定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當人們手中的青春悄然流逝之後,等待他們的是蒼老以及回憶。
他們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將會忘記曾經所經歷的許多。不論是愉快還是痛苦。都會伴隨着生活瑣碎的增多而逐漸變少。可不論如何,楚河這個在他們的生活中留下不可磨滅印象的楚導卻很有可能殘留在他們的記憶中,一輩子不忘記。
楚河瞧着操場上興奮追逐的學生,英俊而逐漸成熟的臉龐上浮現了淺淺的笑容。
今年的他已經二十九歲了。距離三十而立只剩一步之遙。
當今日他將辭職信遞交上去之時,蕭太后也展開了爲楚河接手蕭山別墅的準備。
這並不是一條太過簡單的道路。這也註定是一條讓楚河的人生進入新的軌道的道路。
但不論如何,在這一刻,他仍然與自己的學生在一起。享受綠茵下的陽光。享受這片草地下的青蔥。
再見了。
即將永別的校園。
再見了。
即將告別的學生時代。
再見了。
我親愛的書包。
再見了。
我的童年。
我來了。
更具挑戰的新生活。
我來了!
未來!
啪嗒。
楚河點燃一根菸。大步朝操場走去。一把攔住李成的肩膀說道:“怎麼樣?很感慨麼?”
“比想象中難捨。”李成眯眼打量操場上瘋玩的同學,輕聲說道。“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就預料到即將有一天會離開校園生活。會走上與這條道路截然不同的新人生。對此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爲將來的道路有了全面的瞭解。可我真的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想到當我即將踏出學校時,我的心情會變得如此不捨。”
“人們總是高估自己。人們總是認爲自己能放下一切永遠放不下的東西。而往往,人們覺得永遠放不下的東西,卻偏偏是從來不曾真正珍惜過的東西。社會就是這樣。”楚河輕輕拍了拍李成的肩膀。
“楚導。我知道你未來的道理肯定比我更加精彩絢爛。我也相信小武在不久的將來,將會成爲我們這幫人中最有出息,也最有故事的男人。但我最近一直在想。你說,當某一天我們再次相見時,相互之間會不會有很大的改變?”李成頗爲不符合他沉穩作風地說道。
“當我們明天再見時,便已經發生了改變。何況是許久之後?”楚河微笑道。
“我所說的改變。並不是楚導所想的改變。”李成感慨道。
“那是什麼改變?”楚河好奇地問道。
“心的改變。”李成面露微笑。
“不會。永遠不會。”楚河堅定地說道。
“那就好。”李成微笑起來。
“楚導。李成,咱們快去玩啦!”
一羣學生將閒聊中的二人推入了人羣當中。有人將楚河擡起來。有人將李成扔在地上。
他們笑了。
哭了。
最後抱成一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