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繁重的軍務,複雜的軍情,以及下面鉤心鬥角的三國聯軍,已經將他壓得喘不過起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可是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支撐不下去。他自然知道自己一旦離開,知州的東北聯軍將面臨着怎樣的後果,可是他也無能爲力。如果繼續在知州呆下去,也許最多半月,他就會撒手歸西。
回去,既然自己在這裡已經無法在發揮應有的功能,不如將機會留給東北三國的新生代將領們。如果他們能夠熬過這一關,那麼他們也就成功打開了通往頂尖名將的道路。
“今夕。”一個人孤獨的站在城樓之上,卡辛巴斯沉聲說道。
遙今夕連忙上前一步,他很不明白,爲什麼大帥明明知道自己身體已經不堪重負,卻堅持來到城頭之上。知州似乎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風景名勝,城樓上尚且風大,城外也只是一片光禿禿的曠野。可是大帥朝這裡一站,便是小半天。遙今夕實在不明白大帥究竟在想些什麼。
卡辛巴斯緩緩說道:“今夕,本帥今天傍晚便會離開知州,前往居庸關。在這之前,本帥已經將推薦你爲幽雲十六州總指揮使的信函遞交了國內。不過現在看來,恐怕難以如願了。”
遙今夕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最近這段時間,河套再次對知州城內的守軍發動了數次攻擊,雖然並沒有給聯軍造成多大的傷害,僅僅是幾支遊騎被對方殲滅。但是,每逢金向亮出戰的時候,河套總是退避三舍。加上當日金向亮東海路的輝煌戰績,他已經隱隱成爲了繼卡辛巴斯之後的東北名將。自己在拜京軍方或許還有着較高的威望,可是這些年來屢戰屢敗。不要說東北三國的高層,便是普通的將士,在自己和金向亮之間,恐怕都會更加傾向於金向亮一些。
“金向亮不過是河套刻意豎起來的一塊靶子,要是他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恐怕幽雲十六州的三十萬大軍,將在河套的狂風驟雨之中灰飛湮滅。只可惜啊,本帥現在的話,陛下和耶相金相等人也聽不進去了。”卡辛巴斯長嘆了一聲滿是苦澀說道。
卡辛巴斯一代名帥,縱橫塞外六十年,生平未嘗一敗。他的話,不僅僅是在拜京王國,便是東北三國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分量。不過,壺口會戰失利,卡辛巴斯戰無不勝的記錄便被打破。豫州路會戰的失敗,更是嚴重削減了這個老帥的威望。雖然這兩場戰事在河套方面看來,雙方僅僅是打了一個平手,甚至東北三國還佔了便宜。可是這對於一個長勝不敗的名將來說,已經足以成爲別人攻擊他的藉口。加上卡辛巴斯到了幽雲十六州後,幽雲十六州的戰局並沒有絲毫的好轉,因此,許多人開始不信任起這個老帥來,轉而欣賞年富力強更加有衝勁和勇氣的金向亮。
遙今夕也很是傷感的看着自己的這個老上級。當年叱詫風雲縱橫塞外的一代名將,居然也有如此無力迴天的時候。可是,連他都對幽雲十六州的戰局沒有了信心,東北三國還有誰能夠力挽狂瀾?難道,真的要依靠那個金向亮?
遙今夕很清楚卡辛巴斯回國已經是必然,他的身體早已經不堪重負。雖然遙今夕自己也認爲,只要有卡帥在知州一天,城外的河套大軍就一天休想攻克知州。但是,這樣的代價卻是更快的消耗掉卡辛巴斯已經時日無多的生命。
潛意識裡,遙今夕已經把卡辛巴斯的安全放在了整個幽雲十六州的得失之上。對他來說,卡辛巴斯不僅僅是他的恩師,更是拜京王朝的擎天柱。只要拜京有卡辛巴斯一天,拜京就絕對不會亡。
如果從更深此的心理分析來說,遙今夕不僅僅是對幽雲十六州的戰局沒有了奢望,便是對居庸關,甚至都不認爲其能夠在河套的進攻中守住。因此,他將最後的希望寄託在卡辛巴斯身上。幽雲十六州失去了,雖然很痛心,不過和整個拜京王朝的安危相比,他還是覺得可以接受。
卡辛巴斯斟酌了一下語氣,但依舊是背對着遙今夕說道:“今夕,本帥今日一走,河套方面必定會知道這個消息。你不用擔心本帥的安全,河套的噬魂雖然厲害,但本帥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他們就算佈下天羅地網,也休想截住本帥。不過,你們這裡可要當心了。”
遙今夕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河套的噬魂的厲害,這些人可以說是無孔不入。以前的時候,幽雲十六州僅僅是一個神州武盟,便已經將這裡鬧得雞犬不寧,後來河套將重心轉移到幽雲十六州後,這裡更是永無寧日。要想瞞過他們的眼線,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他們內部有人通風報信。只是河套是什麼地方,這裡的人對周邊異族根本沒有絲毫的好感,他們之中要想出叛徒,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卡辛巴斯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地子在想些什麼,不過想必他的心情也很沉重。當下繼續說道:“本帥一走,河套必然會不擇手段的引誘守軍出城。如果主帥是你,那本帥也不會擔心。不過,到時候的主帥卻是金向亮。金向亮已經被這些日子的勝利衝昏了頭腦,耶律宛夕、赫基木兒和金宗彪等人也希望能夠一雪前恥。因此,他們到時候必定會主動出城攻擊。”
對卡辛巴斯而言,最大的悲哀就是,明明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甚至連過程都參詳的**不離十,但是自己卻偏偏無法去改變。自己在,是能夠壓制住下面的這一羣人,可是自己這一走,誰還能真正操縱大局?不過,他還是希望能夠盡一點人事。
“我軍若是出城主動攻擊,先若有小勝,其後必定是大敗。不過赫基木兒和桓復傳他們畢竟不是庸手,河套僅僅是一輪攻擊,必定無法將我軍全殲。此時回城必不可能,因此,大軍到時候必定會朝着燕州突圍。大軍一旦撤退,十有**會再次上演聯軍當日從宣州逃到東海里的場景。”
遙今夕面無表情,雖然卡辛巴斯將場面說的如此狼狽,可是出於對卡辛巴斯多年信任的慣性,他絲毫沒有懷疑這個老人的話。
“今夕,你記住了。聯軍一旦撤退,你千萬不要隨着他們前往燕州。你可率領本部士兵,折道西北先進入雲州地界,然後北上抵達長城山脈,順着長城東進,避入居庸關。這條道路雖然漫長了一些,不過卻相對安全。只要操持的當,應該不會有損失。”卡辛巴斯轉過身子,輕輕拍着遙今夕的肩膀說道:“今夕,知州城內的三十萬聯軍,已經是我們東北三國半數的精銳。雖然他們現在的士氣是比較低迷,可是隻要休養一段時間,照樣是一支虎狼之師。你一定要將他們儘可能多的帶回家啊!”
遙今夕苦笑着說道:“大帥,屬下直屬兵力僅剩下三萬多一點,而且有赫基木兒親王在,到時候將士們會聽屬下的嗎?”
卡辛巴斯無奈的說道:“不管有多少,你全力以赴就是。每保留一份有生力量,便多了幾分勝利的希望。三萬人也好,三十萬人也好,就算你只帶着三千士兵退入居庸關,也是一個勝利。記住,他們主動出擊的時候,你千萬不要留在城內。否則,必定會被河套團團堵死,就像是當初的同州城一樣,最終灰飛湮滅。”
卡辛巴斯終於要回國了。爲了保證卡辛巴斯的安全,送別的時候,出席的僅僅只有軍方的高級將領。看着這個已經衰老不堪的老人,赫基木兒等人是有喜有憂。雖然對他有過不滿,有過失望,不過等到送別的時候,唯一剩下的僅僅只有尊敬。
他沒有堅持到最後,可是這並非是他的錯。以八十歲的高齡,還爲了國家安危四處奔走的,僅僅只有清風的鐵真和大湖路的歐陽靖忠等少數幾人。他已經盡力了,只是他的身體根本不允許他在這樣堅持下去。
所有的千言萬語,最終濃縮成一句話:“卡帥,保重!”
卡辛巴斯那柔和的目光緩緩從最左側的耶律遲顯掃到最右側的金向亮,每個人的表情不盡相同:耶律遲顯死寂,耶律宛夕迷茫、冷方布陰沉、赫基木兒桀驁、遙今夕沉穩、桓復傳堅毅、金宗彪練達、金向亮有些神采飛揚。
可是在這之前,他們一個個是怎樣的神采飛揚啊?當年剛剛攻破長城防線的時候,東北聯軍的將領們一個個都是慷慨激昂,大有旌旗高舉馬踏江南,金戈舞動縱橫神州之勢。可是這纔多少年的時間,他們就變成了這樣。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從619年河套起兵定州開始,無數聲威顯赫的名將已經戰死沙場,近百萬將士埋骨他鄉。河套的輝煌,那完全是建立在東北三國的森森白骨之上!
也許,當年的壺口會戰就是一個錯誤。如果自己當初不是太自負,河套會走到這個地步嗎?他就知道,當年讓河套逃脫,會成爲東北三國以後的噩夢。只是,自己現在卻無法將這個噩夢結束。
心中一陣苦笑,卡辛巴斯對着金向亮,語重心長的說道:“向亮,身爲聯軍主帥,你的任務可不輕啊!知州雖然物資短缺了一些,可是隻要守之以法,至少能夠堅持兩月。這兩個月至關重要,只要堅持過去,局勢必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金向亮躬身說道:“卡帥放心,我們一定會同心協力,力保知州不失!”
一看見金向亮這副模樣,卡辛巴斯便知道對方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是這個時候他也無法在說什麼了,只好心中嘆了口氣,無力的搖了搖頭。
當踏出知州城門的那一瞬間,卡辛巴斯回頭望去,城樓上旌旗迎風招展,所有的將士都平舉着自己的兵器看着夕陽下緩緩離去的這個老者。卡辛巴斯心中驀然一陣感動,他知道,自己這一走,以後恐怕在難有回來的時候。自己,這算是臨陣脫逃嗎?
身爲一個軍人,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可是,他別無選擇。如果還有下一次機會,自己就算是死戰城樓之上,也絕對不會後退半步。卡辛巴斯在心中這樣想到。
夕陽將卡辛巴斯的背影拖得老長老長,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凝望幽雲十六州的城池。此後,他再也沒有踏上過幽雲十六州的土地。
數年後,卡辛巴斯在拜京王都再次與矢志復仇的數十萬河套大軍決戰。由於憂心軍務,加上年老體衰,卡辛巴斯溘然離世。
對此,秋沐在撰寫神州秘史的時候,這樣註釋了一筆:卡帥死,拜京亡!值得一提的是,在河套族滅拜京的時候,卡辛巴斯居然是由河套方面親自埋葬,這座被稱爲名帥塚的獨墓成了後人追憶拜京王朝時最後的回憶。而卡辛巴斯的名字,也成爲了塞外牧民們吟唱的不休存在。
卡辛巴斯離開的第二天,噬魂便得知了這個消息。雖然河套在知州前往居庸關的路上遍佈了斥候,不過卡辛巴斯不愧爲一代名帥,居然輕鬆躲過了河套騎兵的視線,輕易而舉的回到了國內。雖然這個消息讓河套方面有些失望,不過衆人都明白,如果卡辛巴斯真的這麼容易被截殺,那他也不可能成爲縱橫塞外六十年的一代傳奇。
不過卡辛巴斯一走,知州城頓時就成爲了河套眼中的一塊肥肉。當然,攻城爲下,城內畢竟還有着近三十萬東北聯軍,況且遙今夕等人無論哪一個都能夠獨當一面,昊天還沒有腦袋發熱到去主動攻城的地步。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於是,在玄機的精心佈置之下,一個還算完美,但對城內守軍來說卻相當具有誘.惑性的陷阱便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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