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軒,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漫羅問得很輕,但足以讓容軒聽到,那廂容軒剛要離開,忽而因這一句類似懇求的話語而回過頭來,入目的竟是漫羅眼中的一片情意。他呆愣了許久,終是又坐回了牀沿,淡然地抿脣凝視,“好,我留下來陪着你。”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答應留下來,只是當時望着漫羅那一雙迷離的眼,心中的某根弦似被輕輕地撥弄了幾下,頓時一陣酸楚涌上心頭,也許是不忍,也許是感動,然而直到很多年以後,再度想起這一日的場景,他依然不明白,當初那微妙的情緒變化是不是因爲情動。
聽聞容軒的話語,漫羅欣然地笑起來,她微笑的樣子很美,特別是那一雙眼睛,如桃花嫣然媚人。不知是否因爲如今心知漫羅實乃女子,所以對其的看法則有了一番改觀,總之那一刻,當容軒看到眼前的這個少年打扮的女孩對他巧笑顏開,他竟也不自覺地回以一個笑容,雖然很淺,卻是美到了極點。
“我從沒有見你這樣笑過。”漫羅的手輕輕撫上容軒的手背,此刻的她仍很虛弱,而意識卻比剛纔清晰了很多,之前她意識離散的時候,腦子裡盡是前男友的模樣,後來又出現過容軒和小罹的臉,混亂間三張不同的容顏相互交替,惹得她頭昏腦脹,而此刻,她很清楚,她的眼前只有容軒一人。
“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可不可以一直對我這麼笑?”她柔聲而問,但容軒卻始終沒有回答她,笑容也漸漸地斂去,可他終究沒有拒絕漫羅的觸碰,只任由對方與他雙手相撫。漫羅見容軒不答,眼中不禁泛起一絲失落,“今天……謝謝你救了我。”
有一道異樣的光色從容軒眼中一閃而過,他半眯着眼打量了漫羅好一會兒,才冷聲而道:“這話倒不像漫羅會說的,您何時也開始學人客套了?”
漫羅微微勾起脣角,如是而道:“我只是就事論事。”該感激的,她從不會吝嗇那“謝謝”二字,事實是今日容軒確實救了她一命,就算只是讓她免受毒發之苦,這一句謝謝也是應當的。
她並不怕死,或許只要她死了,就可以回到以前的那個世界,曾經無數次的想念那個並不美好的世界,還有那座鋼筋混凝土的城市,可是在剛纔的那一瞬間,當容軒在她身邊奮力想要救她的時候,她突然不想回去了,只想守在容軒身邊,哪怕只是在遠處看着他也好。
或許這樣矯情的話不適合她這樣的女子來說,霸氣強勢如她,應當爲了自己所愛不擇手段,愛情不過是生活的助興節目,她明知不能將其看得太重,卻終究還是敗給了容軒,敗給了一份得不到的感情上。
曾經嘲笑自己的愚蠢,顏筱朵已經被愛傷過一次了,所以她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可是,當容軒發現她身爲女子的時候,她心裡想的不是殺了他,而是保護他。這是爲了什麼?似乎不言而喻。
“你今天累了,早點睡吧。”容軒的聲音慢慢地在耳邊盪開,漫羅深情地凝望着他,此刻的這個少年身上沒有了往日的傲氣,反是多了幾分溫柔,漫羅很是貪戀這樣的他,和那一抹溫柔。
更緊地握住容軒的手,她問:“那你呢?”容軒沉默了一會兒,後敷衍般地道:“我沒關係。”
什麼叫沒關係?是不睡沒關係?還是一起睡沒關係?漫羅緩緩地坐起身,然後平靜地對上容軒的眼,她看上去面色蒼白,仍舊是滿臉的病態,可是口吻卻顯得分外堅定,她說:“一起睡吧!”
若是在以前,一個皇子對自家侍寵說出這樣的話也不見得奇怪,可如今,漫羅剛被容軒發現了自己性別的秘密,這會兒又提出要同寢,自是讓容軒大驚,旋即雙頰泛起紅暈,“你……不是說笑吧?”
對於容軒的驚詫,漫羅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像是在說笑嗎?”
說實話,不像。可是容軒又要如何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在向一個男子提出要一起睡的要求,還可以那麼理所當然,“可是你是個女……”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漫羅猛地奪去了話鋒,“沒有人知道,而你,也要裝作不知道。”她頓了好一會兒,才又認真地啓口,“這是惟一能保住你性命的法子,容軒,我不希望你因我而死。”
至此,容軒沒再說話,而漫羅也一直不語,二人彼此對望,一切盡在不言中。有那麼一瞬間,漫羅自我安慰地認爲,這一刻的容軒,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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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了漫羅的牀的,只知此刻,當他躺在她的身邊時,心臟跳得格外劇烈,彷彿下一刻那顆心就會躍出身體一般,他不知漫羅在輕環着他的臂彎時,是否也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跟了漫羅三年多,這個人從未像如今這般待他,過往的記憶如泉水一般一點點地涌出,浮現在眼前分外清晰,那些殘忍的、血腥的畫面,至今依然讓他感到驚悚。容軒確實是個倨傲的人,但這並不意味着他不會害怕。
其實他最怕的就是七皇子,他怕她那些對付他的手段,他怕她這個人,怕到深夜從夢中驚醒,明知夢魘中的一切皆是幻境,卻依然一想到漫羅就會全身發抖。
所以他恨顏漫羅,恨到了骨子裡,可不知爲何,這一刻他最恨的人明明就躺在他的身邊,而對方微笑的神色和指尖冰涼的溫度竟會讓他不禁感到安心。
心裡總似有一絲情愫在悄悄地發生着變化,是從幾時開始的?今夜他發現了她的身份開始?還是她給他請師父傳授醫術開始?抑或是她爲他細心地包紮喂藥開始?或者,是更早?
報仇,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於心的一個詞了,他等了足足三年,才終於覺得這兩個字不再遙不可及,可便是在這種時候,他又開始心軟,同時也心亂了,他不懂自己的心,只是始終不願承認他對漫羅有了感情,因爲一旦承認了,也就等於他承認了在這場仇恨報復中,他成了真正的敗者。
有的人是因愛生恨,而有的人卻是因恨生愛,他不想自己成爲那種人,真正的霸者是不能被感情所牽絆的,所以他不想,也不能。
在給漫羅的食物裡下曼陀羅毒的前一刻,容軒曾問過自己,報了仇之後他又能如何呢?而答案竟是——一起死吧!就如殉情時男女間的誓言一般,同生共死,而他卻把這個承諾給了自己深深恨着的一個人。
漫羅見容軒對着牀頂正在發呆,於是柔聲問道:“在想什麼?”
睫毛微微一顫,容軒側過臉來,對上漫羅的雙眸,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此刻湊得他如此之近,竟讓他不經意間紅了雙頰。
垂下眼瞼,他刻意不去看漫羅的眼睛,淡淡地回答,“在想……我爲什麼要救你。”言下,漫羅忽然翻身壓上他的身體,容軒一驚,擡眼卻見漫羅眼中泛起一抹濃濃的笑意,“難道容軒救我不是因爲你喜歡我嗎?”
若是換做以前,聽到漫羅說出這樣的話,容軒定會本能的感到厭惡,而此刻,他卻沒有,難道知道了對方是個女子,就能改變對她的看法嗎?那些曾經慘痛的經歷並不是一場夢,夢醒了虛幻漸無,可是事實又要如何抹去?
扭過頭,他躲過漫羅炙熱的目光,冷然地啓口,“少自作多情了,我纔不會……”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微啓的脣瓣突然被封住。
容軒頓時愣住,神思許久沒有迴轉過來。待意識漸漸清明,方見漫羅的脣正貼在他的雙脣上,溫潤的觸感,無意間醉了人心。舌尖輕輕地探入,漫羅試圖加深這個吻,而容軒餘驚未定,依然怔忪地瞪着雙眼望着深情親吻着自己的漫羅,許久才微微合上了眼。
漫羅是個實在的人,不似大多古代女子那般矜持,她做事隨心所欲,只要她想便無所謂主動不主動,正如此刻的這個吻一樣,她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只因真心實意。
緩緩地從容軒脣上扯開,她半眯着眼邪魅地凝望着他,而後幽幽啓口,嗓音稍顯沙啞,卻極爲勾魂,“可是我很喜歡容軒。”
如果讓自己的仇人成爲自己的人,那是不是很有趣呢?那一瞬間,容軒眼中忽閃而過一絲戾氣,只是稍縱即逝,隨後他一個傾身,反將漫羅壓在身下,“你說你喜歡我,那麼要如何證明呢?”冷風吹入屋內,熄滅了微弱燭苗,黑暗頓時籠罩一切,□□之味漸漸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