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若萬物寂滅, 罹湮震撼地看向容軒,隨後迅速拍開他扶在他腰上的手,寂靜中發出清脆的拍打聲, 而後其細柔的嗓音也幽幽響起, 然而眉宇間似乎流淌着一道嚴肅, “就憑一件衣服, 你就認定我是玄漪那邊派來的人?如此便判我死罪, 未免操之過急了。”
“你放心,定罪這種事向來不是由我做主的,只是罹湮公子, 我很想聽聽你對於你身上這件衣服的解釋。”容軒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眸中依然傲氣滿滿, 且帶着一絲得意。
罹湮淺然地笑了笑, “我覺得我沒必要向你解釋太多, 一件衣服而已,容軒公子何必耿耿於懷呢?”此話一出, 反顯得容軒過於小心眼。
而容軒卻也不惱,只是淡漠地說道:“罹湮公子,你似乎有些在強詞奪理啊,這確實只是一件衣服,但別忘了, 這件衣服即便不能證明你是玄漪的人, 卻也可以說明, 你與玄漪那邊有來往。”
罹湮慵懶地倚在牆上, 含笑望着對面的容軒, “那又如何呢?反正罹湮是將死之人了,就算我與玄漪那邊有來往, 或者說我根本就是玄漪派來的臥底,對你們而言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一死,一切就都結束了。”
“錯。”容軒乾脆利落地甩出一個字,隨後認真地對上罹湮媚人的雙眼,“雖然我並不想爲她說好話,但事實卻是,這些日子以來,漫羅每天都在爲了救你而奔波勞累,很多事情不是你看不到就代表不曾發生過,你懂嗎?我不得不承認,她對你真的很好。”
伴着容軒話音的落下,罹湮微微地一怔,隨後低沉地笑出聲來,“你還說你不想爲他說好話,可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在爲他說話了,容軒公子,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容軒心下一駭,可表面卻裝得若無其事,“我問你,你整日整夜躲在牢房裡自暴自棄,又可曾知道漫羅在外邊爲你做了多少事?”
罹湮別過臉,略顯任性地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在逃避現實。”容軒突然厲聲喝道,而後才平緩了語調再度啓口,“你以爲只要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把她爲你付出的一切都當做草灰來踐踏,然後滿不在乎地說不知者無罪?”他冷笑,“你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
“夠了,容軒。”他不再稱他爲“公子”,少了些客套,倒是讓人感覺更近一些,而相反,言辭也能更激烈一點,“我不知道你爲何要這樣斥責我,其實我是否在逃避,又是否在自欺欺人,那也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吧?”
“確實與我無關。”容軒呵出一口氣,略顯無奈地啓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漫羅爲了保住你的性命,不惜犧牲自家奴才,與寧王翻臉挨其耳光,同皇上交易不惜以下犯上,你以爲她爲何要關着你逼問你殺人的動機?那是因爲皇上說,只有你說出真相,他才願意饒你一死。”
從地上站起,容軒俯視着罹湮,目光冷漠,“這些事她都沒有告訴過你吧?因爲她不想你爲她而自責,她始終希望你能對她坦誠,可是你卻做了什麼呢?”他極少這麼尖利地去針對一個人,而這一刻的容軒,卻是真的對罹湮心有怨念,“我不想質問你一直以來在保護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但其實我和漫羅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你好自爲之。”說罷,他毅然轉身,揚長而去。
那背影給人的感覺很決絕,當時罹湮依然坐在牢房的角落,目中含着濃郁的悲傷,望着容軒飛快地走出他的視線。牢門開了又合,外邊傳來上鎖的聲音,明明只是金屬碰觸的聲響,卻彷彿能讓人感受到其冰冷的觸感,涼涼的,寒到了心頭。
罹湮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彎下身子,將頭埋入屈起的雙膝中,完全呈現出一種自我保護的形態。容軒的話語尤在耳邊迴盪,那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落在心裡,彷彿根深蒂固一般,怎麼都趕不出心扉。
“爲何要告訴我這些,你明明很恨他,不是嗎?”沙啞的嗓音中帶着幾許哭腔,罹湮哽咽着問道,只是容軒早已遠去。
空曠無人的牢房內,寂寞一點點地深陷,罹湮隨地抓起一把稻草,憤恨地朝着空中撒去,“傻瓜,全部都是傻瓜。”容軒是,漫羅是,他也是,每個人都在做傻事,自以爲多麼的了不起,可是在他人眼裡,依然可笑之極。
~
然而與此同時,在尚香樓三層盡頭寐瞳的房裡,漫羅坐在桌邊,將懷中的一個信封取出遞到對方眼前,“這是你要的東西,我可以向你保證,顏安晴的身份沒有絲毫問題。”
寐瞳邪氣地勾了勾脣,將信封打開,快速地掃了一眼,隨之擡眼對上漫羅的瞳仁,“真的沒有問題?”
“絕對沒問題。”漫羅堅定地頷首,繼而端起桌上的酒淺啜一口。似乎每次見到寐瞳,此人都在飲酒,只是漫羅卻並不喜歡這大白天飲酒的感覺,同白日宣淫一般令人厭惡。
將信重新疊好放入信封之中,寐瞳細心地將那封信收入懷中,“好,我知道了,感謝七皇子殿下,作爲交換,我也會依約告訴您救罹湮的辦法。”說着,他身子向前微傾,更爲湊近漫羅曖昧地啓口,“罹湮跟了七皇子兩年,您可知他有個弟弟?”
“什麼?罹湮有弟弟?”漫羅一驚,不敢置信地揚聲,“我從不知道他還有親人。”
寐瞳輕笑着,“他確實有個弟弟,且是他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您與罹湮相處了兩年,竟然連這都不知道?”上揚的音調顯出幾絲嘲諷的味道,而後他又坐正了身,“不過也難怪,罹湮爲了保護他的弟弟,所以纔會一直向您隱瞞此事,作爲一個哥哥,他簡直可以拿滿分了。”
漫羅似乎能猜測出寐瞳告訴她這些的用意,卻仍是故作不解地問了句,“所以呢?”
寐瞳笑得很妖媚,“所以,如果您拿淺笙去威脅罹湮的話,還怕他不招供嗎?”
“淺笙?”漫羅細細地念着這個名字,隨後聽到寐瞳復又啓口,“我忘記說了,罹湮的弟弟叫淺笙。”舉起酒杯,他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繼而單手撐着頭看向漫羅,“其實我很好奇,要是罹湮聽到淺笙的名字從您口中說出,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呢?”他惡意地笑道,緊接着又爲自己杯中斟滿了酒。
“你與罹湮究竟是什麼關係?”漫羅隱隱感覺寐瞳在談到罹湮的時候,就好像他與罹湮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般,如此一來,她便越發好奇此人的身份。
而寐瞳確實一副慵懶的模樣,淡然地甩出一句話,“七皇子沒必要知道那麼多吧?”
漫羅天生就是脾氣倔,對方越是不願意說,她就越想知道,於是刻意寒下聲道:“倘若我一定要知道呢?你區區一個戲子還敢瞞我不成?”
寐瞳稍微愣了愣,而後清脆地笑出聲來,“自然不敢,不過我與罹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不過就是相識的兩個人罷了,七皇子,您多慮了。”
寐瞳一句話將他與罹湮的關係概括了,然而聽在漫羅耳裡卻覺得這話沒有絲毫的可信度,只是她也懶得追究,便說:“但願是我多慮。”言下忽而站起身,“既然該辦的事都已辦完,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寐瞳,你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吧?”她微笑着問,卻在還未得到對方回答時已轉過身去。
“那也未必,我若想見您,總能見得到。”身後突然傳來寐瞳傲慢的回答,漫羅只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腳步,卻忽然感覺身旁一陣風過,只見寐瞳飛速地來到她面前攔下了她的去路,“七皇子作何如此着急要離開呢?寐瞳可是很希望能多與您相處一會兒呢!”
漫羅冷漠地一哼,“你少來,尹寐瞳是什麼貨色我還不至於一丁點都不知,把你這勾人的戲碼留着去對付別人吧,在我這裡,行不通的。”
有那麼一瞬間,漫羅感覺寐瞳的眼中似乎閃過一道殺氣,然而卻是稍縱即逝,讓她有些摸不清那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只是聽着寐瞳的嗓音好似稍稍低沉了幾分,“七皇子也別裝得很瞭解我的樣子,您若真的那麼瞭解我,也沒必要派人查我的底細,更不需要爲此特意上官燕侯府找容昂了,您說是嗎?”
漫羅一驚,失聲叫道:“你知道?”而寐瞳只是極淡地笑了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七皇子怎就那麼篤定,在您查人的同時,您的一舉一動就沒有落在別人眼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