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深夜的銘然居寂靜無聲,只那一間房的油燈至今未息,從外邊望去,隱約可見屋內有兩個身影,一人站着,而另一人卻坐着。
淺笙依然立於桌前,冷然地俯視着對桌的罹湮,口吻決然無情,“我不管你有怎樣的理由,總之那是娘爲你祈福所求來的九轉硃砂,你又怎可輕易將它拿出去救一個你根本不該救的人?”
“呵!”罹湮發出一個嘲諷的音調,而後目光漸漸冷漠下來,“不該救的人?你是沒聽清我剛纔所說的話還是怎樣?我說了顏漫羅不能死。”
“是,你衷心,你要力保顏漫羅的性命,可是那九轉丹砂……”
“夠了!”淺笙的話只說到一半,卻被罹湮橫截打斷,“我知道你在乎娘,可是你也該懂得凡事要以大局爲重,一邊是娘留下的九轉丹砂,另一邊是一人一國的存亡,孰輕孰重不需要我再來提醒你吧?”
那一番話後,淺笙只愣愣地杵在原地,罹湮始終安穩地坐在桌前,端着茶杯復又抿上一口。有些話,他仍是打算藏在心裡,如果可以,他並不在乎瞞淺笙一輩子,如果他一人可以承擔兩人的苦痛,那麼他甘願如此。
也許這一刻在淺笙的心裡是恨他這個哥哥的吧?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既然淺笙選擇衷心於那位大人,那麼他就教他什麼才叫做衷心?所謂衷心之士,是當天下責任與私人感情發生衝突時,能夠義無反顧地選擇前者的人。同時,罹湮也希望淺笙明白,太過感情用事是會壞事的。
淺笙無力地重新坐回位上,垂下眼瞼低聲而道:“你說得都對,可是我始終沒辦法像你那樣以大局爲重,你可以說我感情用事,可是我最在意的仍是這些親情。”他忽而擡起眼,對上罹湮一雙深邃媚人的眸子,淡淡地說:“哥,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不一樣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我真的不希望到最終,連你都離開我。”
不知是不是淺笙的這番話太過震撼,竟讓罹湮一時不知說些什麼爲好。他的這個弟弟啊,一直以來他都用冷漠將自己僞裝起來,有多久他沒有叫過他一聲“哥”了?似乎時間久到讓人已記不清,自從爹孃死後,淺笙就不再對他說過這樣真心的話語,有時候他也會覺得,眼前這個同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少年,卻似一個陌生人一般遙遠。
究竟是誰的過錯,其實誰都說不準,只是這一刻,當淺笙將藏在心裡許久的話語說出口,罹湮才突然意識到,他的這個弟弟還那麼小,不過十七的年紀,明明應該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纔是,怎就要面臨家破人亡的悲劇?
下一刻他已站起身,迅速地來到淺笙的身後,伸出雙手由上而下將淺笙攬入懷中,“我不會離開你,相信我,只要我還活着,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始終是你的哥哥,無論局勢如何變化,我也終將把你放在首位。”
淺笙回過頭來的時候,眼角含着一滴淚水,然而倔強的他卻終究沒讓淚水滾落下來,“你不再以大局爲重了嗎?”
罹湮微笑着爲淺笙拭去眼角的淚,“我願意爲我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付出一切。”言下他看向油燈的火苗,復又說道:“人於世上,即便不爲死者而存,卻也難免爲生者奔波。”偏生他罹湮又要爲死者而存,又要爲生者奔波,所以他的生命註定了辛苦,但若如此可以爲爹孃報仇,並保住淺笙的安全,辛苦一些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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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另一處,漫羅在撫容苑宴請陸賢,同時與之把酒言歡至亥初,陸賢那人醫術了得,人也風趣,偏偏酒量不行,才喝了幾杯就醉得不省人事,而漫羅的酒量倒是極好的,幾杯酒下肚,竟是渾然無覺。
於是瞧了瞧面前趴在桌上睡起大覺來的陸賢,又看了看一旁始終淡漠冷傲的容軒,她終是深深地呵出一口氣,吩咐了下人備好空房,扶着陸賢先去休息了。
將陸賢打點好之後,漫羅本想再與容軒親熱一下的,只可惜對方不願意,對她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她見之也不勉強,只道了兩句“好生休息”之類的話後,也就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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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羅本是打算回去柒林閣的,可突然就想起了罹湮,想來今日一整天都在爲着容軒拜師的事兒忙活,導致沒空去看看罹湮。擡眼看了一眼天色,她估摸着時候還不晚,就朝着雲湮齋行去。
然而她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時候罹湮竟然不在雲湮齋內。一個侍寵,在沒有得到主子允許的情況下私自離開府上,這似乎是重罪。另外,趁着夜黑出府,罹湮究竟去了哪裡呢?這好像又是另一個問題。
這一刻,漫羅坐在雲湮齋前堂的紅木太師椅上,秦雋跪在大堂中央,垂着頭連大聲喘口氣都不敢,生怕一旦驚動了七皇子,落得個悽慘的下場。
而漫羅卻只是漠然地望着秦雋,長久地沉默着,偏是如此,反讓秦雋感到氣氛壓抑得讓他險些窒息。然就在此時,漫羅卻突然開了口,語氣聽上去很是平靜,卻給人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罹湮去哪兒了呢?”
“奴……奴才不知。”秦雋低着頭這般回答,而漫羅顯然根本不信他的話,再一次地問道:“我要聽實話,罹湮去哪裡了?”
秦雋依然低着頭,回答道:“奴才真的不知。”
漫羅輕挑柳眉,單手撐着頭,斜睨着跪在底下的那個下人。聽說這秦雋侍奉了罹湮十多年,怕是那衷心早已可以把性命一同賠上了吧?
“擡起頭來看着我。”漫羅命令道,秦雋緩緩地將頭擡起,對上漫羅的雙眸,此時又聽漫羅問道:“最後問你一遍,罹湮到底去哪兒了?”
秦雋死死地望着漫羅,眸中含了一絲義無反顧,“奴才不知。”他仍是這般回答,漫羅聞之只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復又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只好讓你吃些苦頭了。”說罷,她雙手搭在椅柄上,坐直了身下令道:“來人,將秦雋押下,重杖五十。”
秦雋一聽這話,雙目豁然大睜,而後恐懼地求饒道:“七皇子饒命!”而漫羅卻是絲毫沒有心軟,反是加了一句,“就在這裡用刑,現在。”
很快就有兩個奴才手持長杖回到堂內,隨後那二人將秦雋押在地上,伴着漫羅的那一聲“給我打”,第一杖重重地落下,而後是秦雋慘烈的叫喊,彷彿撕心裂肺。
漫羅在一邊聽着,只是微微凝起了眉。待至十杖完畢,漫羅右手輕擡,示意兩名打手稍稍停一停,隨後問地上似乎已然無力的秦雋,“現在願意說實話了嗎?”
“七皇子饒命,奴才當真不知。”秦雋大口地喘息着,聲音中裝着滿滿的恐懼。
而漫羅只是微笑着,“是嗎?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繼而她手又一揮,“繼續打。”
緊接着又是十杖,那時秦雋早已沒有力氣叫喊了,他趴在地上滿頭的大汗,漫羅很清楚,之前那每一杖都是實打實的,那兩個打手絕沒絲毫留情,每一杖都打在相同的地方,衣衫已然見血,她也相信,此刻布料底下早已是皮開肉綻。
重杖五十,即便是在軍營裡,這也是一種極爲殘酷的重罰,一般將士都未必能夠熬過來,體質虛弱些的,可能就被那麼活活打死了,更何況是秦雋呢?可這人也不知爲何,竟如此的固執,自己都快被打死了,卻仍舊不願供出罹湮的去處。
漫羅無奈地合上雙眼,久之又緩緩睜開,無力地命令道:“繼續打吧,這回就別停了,打滿五十杖爲止。”
罹湮邁入雲湮齋的時候恰聞漫羅這番話語,心下一急,眼見長杖便要落下,他立刻喊道:“手下留人!”隨後匆匆跑到漫羅跟前跪下,“七皇子,今日是罹湮自己擅作主張出府,您要罰就罰我吧,此事與秦雋無關。”
漫羅看到罹湮歸來,於是衝那兩名打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停手,而後對上罹湮的雙眸,陰惻惻地啓口,“你說的不錯,確實是你的錯,與他無關。”她邪佞地笑着,再度開口,“可是你不在,我當然只能罰他了。”
“請七皇子饒過秦雋,罹湮願受一切責罰。”擡眼的一剎那,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而漫羅依然淺笑着,“還真是主僕情深。”輕挑起罹湮的下巴,她淡漠而問:“你可以不用受罰,但你要告訴我,你究竟去了哪兒?”
然而罹湮卻道:“我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