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宴席已接近尾聲, 柒林突然從位上立起對蕭珏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蕭珏聞之只微微頷首,淡然回之, “愛卿但說無妨。”
而柒林所求之事也委實有趣兒, 他說:“臣于軍中還有些瑣事要辦, 待會兒便會回軍營中去, 而臣希望陛下能夠首肯, 讓臣攜蒼蘅七皇子同去。”
蕭珏先是一愣,隨後眯起眼俯視着座下的柒林,忽聞他又道:“陛下, 微臣承諾子時之前必定回宮。”
蕭珏沒有立刻給出迴應,而是沉默了好些時候, 隨後舉起酒杯將那琥珀液體一飲而盡, 終是吐出一句, “好”。他並未問柒林爲何,彷彿柒林如此做的理由他全明白。
皇恩浩蕩, 柒林自是笑靨如花,脣角輕揚着俯了俯身,道一聲“謝陛下”後朝着漫羅的方向望去。
漫羅方纔便是走神了那麼一會兒,待魂歸之時只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那些個目光倒是各有不同, 同情有之, 探究亦有之, 她卻只覺無比惆悵, 迷茫恍惚間, 她對眼前的狀況極爲不解,正欲詢問, 忽然又聽寐瞳幽幽啓口,“駙馬爺,請恕寐瞳冒昧問一句,您處理軍中事務,要七皇子同去作何?”
本來這話作爲一個臣子是不該問的,畢竟如今坐在最高寶座上的那位君王也沒幹涉,作爲國師的寐瞳又有何資格去詢問呢?但是偏偏陛下對於寐瞳的縱容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也因此養成了寐瞳如今囂張跋扈的態度。
果然蕭珏聽了寐瞳的話卻也沒有多說,柒林倒也爽快,如是答道:“我與七皇子也算是故人,其實國師勿需太緊張,我之所以讓七皇子隨我同去,是因爲有一樣東西,我想讓他瞧瞧。”他忽然淺淺地一笑,勾起無限的媚意,“至於是什麼東西,請允許柒林保有我的些許隱私。”
他這一番話頓時將寐瞳接下去要問的話也堵了回去,寐瞳正暗自佩服這駙馬爺的不簡單,座上蕭珏竟突然啓口,“今日這宴便就此散了吧,柒林,早去早回,可別叫朕的好皇妹等急了。”他淡淡地一笑,隨後便站起身,在貼身侍衛的護送下離去了。
漫羅愣了愣,好久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方纔蕭珏的那一抹笑容顯得太過森然,總讓人感覺到一絲的不祥。他好像知道些什麼,偏偏又裝作什麼都不知。
“七皇子,請您隨我走一趟吧!”柒林含笑而道,隨後也不顧漫羅迴應,一把攬了她的纖腰飛身而起,施展輕功而去,轉眼已瞧不見蹤影。
寐瞳款步走到殿外,望着先前柒林與漫羅離去的方向,不禁感慨道:“駙馬爺的輕功好厲害呀!”語畢微眯了眼,狹長的鳳目中射殺出一道凌厲的光。
忽然一人拽住他的衣袖,他側目一瞧,才見是容軒滿臉擔憂地站在他身旁。“什麼事?”寐瞳淡然地問了句,怎料容軒忽然屈膝,作勢便要跪下身來。
寐瞳一怔,連忙扶住容軒,聲調擡高了幾分,“你這又是作何呢?”
容軒站在寐瞳面前,臉色確實稱不上好看,他低沉地啓口,口吻間滿是懇求的味道,“容軒求國師救救漫羅。”
寐瞳聞之越發的迷惑,偏了偏腦袋,他問:“到底怎麼回事?”
容軒抿了抿脣角,似乎掙扎了好一會兒,方纔啓口道:“那駙馬爺曾是七皇子的一名男寵,兩年前因爲一些事可能對漫羅有所誤會,我怕此次漫羅隨他離去會有危險,還懇請國師大人救救她。”
這消息委實震撼,別說是寐瞳,叫是給長公主聽着了,也必然不信。寐瞳好久才緩過神來,隨後朝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沒人注意到他們,便拉着容軒走了。
“有什麼話等回到子望宮再說,這裡人多口雜,你說的事若是傳了出去,怕是後果不堪設想。”寐瞳邊走邊甩出這麼句話來,而後二人疾步朝着子望宮趕去,一路無言,似乎各自懷着各自的心事。
直至子望宮,寐瞳坐在花廳紅木太師椅上,冷眼看向容軒,涼薄而問,“我憑什麼幫你?”
而容軒卻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會來求你。”
寐瞳莞爾一笑,對容軒冷傲的性子卻是頗爲讚賞,他笑道:“你是聰明人,知道這種時候除了我沒人能幫你救顏漫羅。”
容軒微微頷首,後又道:“便看在我救過您一命的份上,請您也救救漫羅吧!”
“你好像真的很在乎他?”寐瞳含笑望入容軒的雙眸,沉默了須臾,忽而又問:“你當真愛他?”
容軒猛然一怔,而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口,再度啓口的時候嗓音稍顯暗啞,他說:“我……不知道。”頓了頓,他復又啓口,“但是,不管愛與不愛,至少我不希望她出事。”
伴着容軒的那句話後,寐瞳平靜地凝望他的雙眼,看了許久許久,一直到容軒實在覺得彆扭而別過臉去,他方纔笑笑道:“顏漫羅倒是好福氣,有你這麼個真心實意待他的人。”他深深地呵出一口氣,又道:“好吧,我幫你救他,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老實告訴我,駙馬與漫羅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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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帳內,柒林與漫羅對桌而坐,這二人已如此相對無言了許久,漫羅極少能在這種冷僵的氣氛下保持那麼久的沉默,偏偏面對柒林,即便她想要試圖去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於是他們始終緊閉着口,漫羅本以爲將這樣一直坐到子時,卻不想是她高估了柒林。顯然對方在淡漠地望了她近半個時辰後,也終於按捺不住了。
雙手擺在腿上,柒林依然冷冷地凝望着漫羅,忽然啓口,“爲什麼?”
漫羅本還在慶幸氣氛總算能緩和些了,不用再在這種無聲的環境下繼續保持尷尬,卻不料柒林一開口便甩出如此三個字,讓她委實不好接話,惟有隨性反問:“什麼爲什麼?”
“當年爲什麼要那樣對我?”柒林再度啓口,語調顯得格外悲傷。
而漫羅卻只覺得一片茫然,不解地問道:“我當年怎麼對你了?”她是當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可這話落在柒林耳裡似乎則變了調。
對方突然激動地站起身,嗓音尖利地問道:“你當年做過些什麼,難道你心裡還不清楚嗎?”
漫羅瞧着柒林這悲憤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也莫逼我,我是真不記得了,之前你也瞧見了,若不是容軒提醒,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呵!”柒林冷笑一聲,隨後雙手撐着矮桌湊近漫羅的臉,“你倒是好,說忘就忘了,可是你知不知道,當年……當年我……”言止於此,他雙目微紅,眼眶溼潤,眼見着便要落下淚來,卻越發襯出其楚楚動人的一面。
漫羅一見柒林這般模樣,心裡猛地一疼,連忙撫慰道:“你別這樣啊!有話慢慢說,我聽着便是,當年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本想着讓柒林的情緒穩定些,怎想對方聽了她的話後,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更激動了。
揮起手,他的掌心拂過漫羅的左頰,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在帳內響起,漫羅完全沒有想過對方會突然給自己來一巴掌,此時竟愣愣地保持着偏過臉的姿勢,而下一刻臉頰才感覺到一陣滾燙的疼痛,她用手去捂自己的左頰,可一碰卻更加的疼。
“我差點就死掉了,我險些就要葬身一片火海了,顏漫羅,你好狠的心,你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着我死?”柒林悲慼的話語再度響起,憤怒中他突然一把掐住漫羅的咽喉,那力道之大簡直是要將對方置之死地。
漫羅無力掙扎,擡起臉望着少年眼中淌下的清淚,心泛起一陣強烈的揪痛,有一種恐懼迅速蔓延至腦海,卻並不是因爲生命受到威脅,她總覺得似乎有什麼話還沒來得及對柒林說,好像有一句話從很多年前就藏在心頭了,她一直想着要告訴柒林的,可是沒有機會,偏偏如今,她想不起來了。
“爲什麼要殺我?就因爲我知道你是女的嗎?爲什麼不相信我,難道對你而言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柒林歇斯底里地問着,眼中的淚水一個勁地往下滴落,漫羅只感覺喉嚨處很疼,而心裡更疼。
她明明不知道當年所發生的事,可是這一刻望着柒林瘋癲的模樣,她突然很難過,腦海中恍然有一個畫面閃過,略顯模糊,她看不清楚周圍的環境,只隱約看到好像是她手裡執着一支狼毫,在一塊牌匾上書下四個大字,似乎是——柒、林、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