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華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漫羅卻並未直接回去子望宮,而是獨自一人走在皇宮裡,月色悽迷, 朦朧灑落將整座宮殿籠罩, 腦海中卻揮之不去那些曾經與柒林共同經歷過的美好畫面。腳步不停, 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御花園。
御花園內有座小亭, 其名“流雲”。是時漫羅坐在流雲亭內石桌旁, 手裡拿着那隻柒林送的木雕小人,耳邊盡是那一句“我們可不可以”。
“不可以。”專注地望着那隻可愛的木雕人偶,漫羅再次啓口, 口吻間裝着滿滿的哀傷,往日的記憶如泉涌一般浮現在眼前, 明明其間隔了近三年的光景, 而那些事仍歷歷在目, 如同昨日剛剛發生過一般。
緊握着木雕小人,漫羅的脣角微微揚起, 努力撐起她最後一絲驕傲,她說:“小漫羅,你是不是還在想他呢?”一個木雕的小人兒自是不會回答她的問題,而在漫羅的心裡,卻早有了答案。
她再也笑不出來, 雙脣緊緊地抿作一條直線, 最終眼眶中滾下兩行溫熱的液體, 流淌到嘴邊, 她輕輕地舔去, 然後又啓口,“我很想他。”她靜了好一會兒, 又自語道:“我依然很愛他,很愛很愛柒林,可是,如何才能忘記?”
子夜時分,踏着迷人月色往回走,途中迎面撞上一個胸膛,那人似乎也沒注意到她,被那般一撞竟向後跌了好幾步,險些就要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寐瞳擡眼望去,見是漫羅臉上忽而一喜,立馬上前勾住她的肩膀笑道:“漫羅,原來是你呀,陪我喝酒去吧!”
漫羅怔忪地望向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她面前,後又莫名其妙欲拉着她喝酒的男人,再看一眼對方手裡提着的一隻酒壺,她一把甩開對方的手,道:“很抱歉,我沒興趣陪你發酒瘋。”言下便要急着離去。
怎料寐瞳還當真是盯準了她,只能嘆今夜的偶遇實乃漫羅之不幸,那廂寐瞳被漫羅拒絕之後卻依然堅持不懈地粘着她,漫羅心想:此人醉了與清醒時倒是一樣的死皮賴臉。
忽聞寐瞳又道:“別這樣啊,陪我喝一杯又沒什麼,我看你今日心情不怎麼好,恰巧我心情好極了,不如咱倆聚一聚,好將我的好心情傳你一些。”說着,他便拉起漫羅的手飛身而起,直奔宮外,腳下施展輕功,他說:“今日便帶你去青樓逛逛,讓你好生逍遙一番如何?”
漫羅沒有答他,只心下震驚,想寐瞳竟然那麼輕易就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倒也確實了得。
蒔卉館是玄漪境內最紅火的一家青樓,分女館與男館,聽說裡面的姑娘個個國色天香,小倌亦個個清秀俊美,所以引得不少外來遊客專程慕名而來,而玄漪國內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又有哪個沒來此處瞻仰一下那些個人間絕色?
漫羅與寐瞳一同踏入館內的時候,老鴇見着便立馬笑臉相迎,甩着條粉色小手絹,翹着根纖長蘭花指,嬌聲嬌氣地道:“喲,尹國師今日好閒情,終是來看望咱了呀,館裡的姑娘可想您了,日日夜夜盼着您來呢!”
漫羅只覺得那老鴇的聲音矯揉造作,內心也就對這地方起了絲反感,斜睨寐瞳一眼,她道:“看來你還是這裡的常客?”
寐瞳道:“只是偶爾來來罷了,你莫誤會。”
漫羅冷然一哼,“我需要誤會什麼?敢情還爲你吃醋不成?”寐瞳聞之笑了笑,不再多言。
此時老鴇方纔注意到漫羅,旋即對她展開一個如花兒似的笑容,道:“這位公子是頭一回來咱館裡吧?若是不嫌棄,就讓奴家爲您挑兩姑娘吧!”
漫羅漠然擡眼,冷瞥她一眼,隨之森寒道:“不用勞煩了,我纔沒興趣。”說罷,轉身便要走。
寐瞳見之立馬拉住她的手腕,問道:“你這又是鬧什麼彆扭?”漫羅猛一回頭,沒好氣地道:“我本沒打算陪你來逛窯子。”
寐瞳至漫羅身旁,耐心地開口,“既然來都來了,就玩玩嘛!你瞧你心情那麼差,我請客帶你來買醉消愁還不好?”
漫羅甩開寐瞳的手,“我心情好不好用不着國師大人您操心。”而寐瞳顯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漫羅離開,“好了,不找姑娘了還不成?”說着他又摟着漫羅回到老鴇面前,笑道:“我這位朋友啊,有些害羞,所以你也甭給找姑娘了,就找兩小倌來伺候伺候便成。”
老鴇頓時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樣,心說原來這俊美的小公子好那一口,於是連連應道:“行,待會兒奴家定親自挑兩美人給您送去。”
而漫羅早已在一旁氣得臉色發綠,待那老鴇轉身,她終是忍無可忍地對着寐瞳罵道:“尹寐瞳,你搞什麼鬼,又想玩上回在蒼蘅的那些個把戲?”她冷笑起來,“很抱歉,我不奉陪了。”
漫羅正要走,寐瞳竟打橫將她抱起來,回過身時,見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着他,他也不覺得尷尬,只招了個小廝過來引路,帶了他與懷中那人一同上了二樓深處的一間貴賓房。
“放開我,尹寐瞳,你酒喝多了找別人麻煩去,少來惹我,快放我下來!”一路上漫羅掙扎着大喊,而寐瞳絲毫不理會,直至到了房外他才低喝一聲,“你安靜一些。”隨之打發了那小廝,推開門走了進去。
將漫羅放倒在牀,他又回頭去合上門,這才坐在桌邊拿過兩隻玉杯,桌上早已擺好了兩壺酒,他爲兩隻酒杯裡各自斟滿,隨後自顧舉杯,衝着坐在牀上一臉仇視的漫羅敬了一敬,道:“這酒,我給它起名叫‘相思’,大夥兒都知道,我寐瞳愛喝烈酒,而這酒以燒刀子加上幾顆青梅慢煮,待冷卻之後拿來品嚐,口味極佳,既有燒刀子之烈辣,又有青梅之爽口,正如那相思的感覺,或許苦盡甘來,你也來嚐嚐。”
漫羅正一肚子的火氣,寐瞳說得不錯,她今日心情確實不好,而遇上了寐瞳,則讓她心情更加跌至谷底。站起身,憤憤地走到桌前,拿起桌上那杯酒,“相思酒是吧?”她微笑着問道,隨後笑容迅速斂去,她銜恨擡手,將那杯中清液全都潑到寐瞳的臉上,“要喝你自己喝個痛快吧!”
她又要走,可是寐瞳又怎會允許,而一直以來,只要寐瞳說“不”,又有誰能在他面前一意孤行?
“站住!”寐瞳一聲厲喝,擡袖將臉上的酒水拭去,他並未回頭去看那已經行至門邊的女子,也一點都不好奇此刻她該是怎樣一副表情,只是冷漠地啓口,“你敢跨出這扇門試試。”
漫羅微凝了眉頭,低聲問:“你這是在威脅我?”而寐瞳亦不否認,反是坦然而道:“對,我就是在威脅你又如何?你應該很明白,在玄漪我比你有更大的權利。”言下又是一杯烈酒下肚,腹內一片熱辣之感,真如鋒利的刀子切割五臟六腑。
他回過頭,清冷地對上漫羅的眼,“你最好不要拂逆我的意思,不然我會叫你後悔莫及。”
伴着寐瞳的話音落下,屋外突然想起那老鴇的嗓音,“國師,您要的人給您送來了。”
寐瞳冷冷甩出一句“進來”,房門突然被推開,兩名極爲漂亮的少年從屋外走進來,漫羅看着那二人,又瞧瞧桌旁的寐瞳,心中的厭惡感更加的濃烈。
房門開了又合,那兩名小倌也算識主,一來便向着寐瞳走去,一人一邊在其身旁坐下好生伺候,而寐瞳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留在漫羅身上,半晌他來了一句,“給我個答案,你到底是打算留下,還是離開?”
漫羅始終不答,說來這二選一的抉擇也委實難選,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又不敢拂了寐瞳的意。寐瞳見之,只深深嘆了口氣,道:“你過來坐吧,陪我喝喝酒。”
見漫羅杵在原地不動,寐瞳便對左側的那名小倌吩咐道:“你過去請她過來坐下。”那名小倌領命至漫羅面前,微笑着展開一臂道:“公子,請吧!”
漫羅心想識時務者爲俊傑,不過是喝兩杯酒,喝便喝吧,不過這筆賬終有一天她會從他身上全討回來。
至桌邊端起寐瞳爲之杯中滿上的酒,一口飲盡但覺喉間辛辣無比,隨之漫開一股青梅的微涼清爽,此酒味道確實特別,只是太過濃烈,怕是幾杯下肚便要升起醉意。
寐瞳卻在那邊讚歎,“好酒量。”而後又斟滿一杯,漫羅卻不想把自己弄得醉意濃濃,只道:“不喝了,喝多了會醉。”而寐瞳卻似早已醉了,也變得越發霸道,手指漫羅道:“我一定要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