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氣氛頓時充斥了整間屋子,漫羅從牀上翻身而起,將鬆解的腰帶繫好,冷眼望着被她一巴掌打到牀下的少年,脣邊散開一絲殘忍的笑。那一瞬間,罹湮擡起臉來而嘴角已淌下一道殷紅的血絲,在漫羅的眼中,他看到了一抹危險的氣息,剎那間,心中升起一種錯覺,彷彿她不再是她。
也許他並沒有錯,那時的她不再是顏筱朵,她是顏漫羅。漫羅亦不知自己怎會突然變得如此暴虐,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蹲下身子,她使力捏住罹湮的下巴,目光兇狠無情,“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說着,拇指在對方臉上輕輕摩挲,順將嘴角的血跡拭去,隨後她輕舔着指尖的血腥味,笑得越發叫人驚慌。
“罹湮懇請七皇子恕罪!”府中下人都說罹湮公子是個識時務者,所以他懂得如何讓自己少受些苦,只不過,他今日仍是做錯了。
漫羅的五指輕柔地在罹湮的臉上緩慢拂過,所及之處帶起一片冰涼,同時給人一種強大的壓力,“你知道你做錯什麼了嗎?”
罹湮低着頭,坦誠地回答,“罹湮不該強迫七皇子接受我。”
“啪”的一聲,話音未落,又是一巴掌重重地落在罹湮的左頰,頓時一股火燒般的灼熱揚起,罹湮手捂着臉頰,極其委屈地看向漫羅。然而不知是不是那一個眼神突然惹怒了七皇子,後者突然一把掐住罹湮的咽喉,那樣一個女子,竟然單手將罹湮提了起來。
“強迫我?你還沒有資格!”漫羅冷笑道,隨後又再度啓口,“罹湮,你給我記清楚了,我顏漫羅可是你的主子,而你只是一個侍寵,今日你叫我一聲‘七皇子’,就要做好你自己的本分,莫說我之前已經說了不,就算我什麼都沒說,你也不能反客爲主。”眼見罹湮的臉色越發慘白,漫羅這才鬆開手,罹湮立刻癱軟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耳邊是漫羅陰沉的嗓音,她冷漠地說道:“下回記住了,別再僭越了。”說罷,一轉身拂袖而去。
待漫羅走出好遠,罹湮的貼身侍從秦雋方從屋外匆匆進來,一見自家主子全身無力地倒在地上,雙手伏地大口地喘息着,頓知是罹湮的哮喘發作了,於是趕緊走上前扶起他,“主子,您怎麼樣了?”
在秦雋的攙扶下,罹湮坐到牀上靠着牀欄,卻依然有些喘,秦雋瞧了心疼,一邊爲罹湮順氣,一邊問道:“如此看來,那時倒不如讓那顏漫羅死了算了。”
罹湮好不容易緩過氣,虛弱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秦雋,七皇子不可死。”
秦雋聽了越發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我真不明白,顏漫羅這樣對你,你卻爲何還要救他?當初他明明就快死了,你卻爲了救他拿出九轉丹砂替他續命,可你知不知道,那九轉丹砂本是夫人爲你祈福所求之物,你卻用它救了一個不該救之人。”
罹湮垂下眼瞼,深深地嘆出一口氣,“秦雋,你該知道我身負的使命,當日我會來到蒼蘅爲的是此,今日我承受一切痛苦爲的亦是此,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要繼續下去。”
秦雋緊緊地抿着雙脣,心裡難受到了極點,他的主子,一生爲了他的家族在奔波,很多時候他都希望罹湮能夠自私一點,至少那樣他會活得比現在快活,可是他偏偏顧忌得太多,放不下的東西也太多,“主子……”
話未說完,罹湮已伸出食指抵住了脣瓣,示意他噤聲,“秦雋,倘若你還當我是你的主子,就別再勸我了。是,我的爹孃都是死在這件事上,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會因爲同樣的理由奔赴黃泉路,但既然當初我自己選擇了這條不歸之路,就不會回頭。”
罹湮一口氣將這番話說完,見秦雋眼中已然閃爍着淚光,一個大男人含淚的模樣雖是有些矯情,然而罹湮從不嘲笑自己人,更何況秦雋跟了他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猛然跪倒在地,秦雋堅決地宣誓,“秦雋誓死效忠主子。”罹湮見之連忙將秦雋扶起,隨後拉了他在牀邊坐下,“秦雋,你聽我說,剛纔我刻意試探過顏漫羅,發現他有點問題。”
秦雋一驚,下一刻旋即想到一個可能,“難道主子是懷疑……”他的話還未說完,罹湮便先開了口,“我不敢肯定這個顏漫羅是不是真的七皇子,起初我懷疑他的身份,是因爲以前的七皇子絕不會對我那麼溫柔,昨夜我於亭中偶遇他,兩句交談之後,便對他莫名的關心起了疑,而今日他又稱呼我爲‘小罹’,我侍奉七皇子多年,他從未這般叫過我。”
秦雋點點頭,“所以主子是覺得那個七皇子是別人假扮的嗎?”他越想越不對,又搖了搖頭道:“不對,當日主子明明已經用九轉丹砂救了他,照理說他不會死的,更不需要別人來假扮啊!換言之,就算他運氣當真那麼不佳,死了,可又是誰想出這一招偷樑換柱的法子來掩人耳目?”
罹湮的目光迷離而深邃,他靜靜地望着屋子的某一個角落,幽幽啓口,“事情還不能這麼早下論斷,一開始我確實認爲那個七皇子是假的,可是我終究是忽略了一點。”在秦雋不解的目光下,他又繼續說道:“七皇子這次大病是因曼陀羅中毒,而我又以九轉丹砂爲其以毒攻毒,兩種毒素在他體內,極有可能會導致其性情大變,所以剛纔七皇子起初溫柔,之後暴虐,難說是因爲性情突變,說起來……”將視線移到秦雋身上,他的目光變得更爲悠遠,“七皇子掐着我的時候,我反而覺得他正是顏漫羅。”
“照主子的說法,那個人真的是顏漫羅咯?”秦雋如是而問,而罹湮卻一臉的沉重,“我還不能肯定,總之七皇子這次死裡逃生倒是變得精明瞭許多。”
“此話怎講?”秦雋好奇地偏了偏腦袋,只聽罹湮說道:“我之前想要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七皇子,那人卻似有所察覺一般反將了我一軍,讓我險些不知如何接招。”
秦雋聞之一驚,他家這位主子向來以計策謀略爲盛,依稀記得罹湮小時候,老爺和夫人常說,這孩子乃是天生當軍師的料子,而如今,主子卻說那個顏漫羅反將了他的軍,想是對方絕不簡單。
“那麼接下去我們該怎麼做?”秦雋問道,罹湮微抿了脣角,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啓口,“通知淺笙,近兩日可能需要他跑一趟玄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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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另一邊,漫羅的情緒一直很不對勁,就連她自己都感覺體內有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個性在作祟,偏偏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到柒林閣的時候,幾乎是把身邊伺候的丫鬟奴才都給一一遷怒了,大夥兒瞧漫羅這般憤怒,便以爲她是在罹湮公子那裡受了氣。
直到晚些時候她的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晚膳她是一個人用的,芷蘭守在一邊卻也不敢說話,漫羅只管想着心事,怎麼都覺得今日一天所發生的事太過詭異,然而她也說不上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總不見得是穿越的時候出了問題,其實原先那個顏漫羅的魂還在她的身體裡?
越想越覺得此事玄妙,使勁晃了晃腦袋,她欲搖散腦子裡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可下一刻又想到自己今日對罹湮所做的事情,至今她依然記得,那個荏弱的少年嘴角含血臉色蒼白的模樣,可此刻再心疼難受有用嗎?本想着能讓罹湮別恨她,而如今只怕那人要更恨她了。
用過晚膳以後,漫羅說想去書房看看,於是芷蘭便領着她去了。書房裡的書不多,大多是些古代的禮教書籍,其中夾雜着一兩本兵書,漫羅在書架上尋覓了好一會兒,纔看到一本叫做《春蠶》的情愛小說,瞧見這題目的那會兒,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李商隱《無題》中的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當時只是抱着一絲僥倖,漫羅翻開了小說的第一頁,然後閉上雙眼定了定心,終是開口唸出那一句丫頭告知的所謂咒語,“H在第幾頁。”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的顏漫羅有多希望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Heaven's Kids裡昏暗的燈光,還有高臺杯盞,偏偏當她滿懷期待地睜開雙眼,瞧見的仍舊是皇子府的書房,當時漫羅笑了,笑自己的幼稚與無知,竟然真的會相信一句咒語能夠帶她回去,可轉眼她蹲下身子默默地抽泣起來,也許,她是真的想念她以前生活的那個城市了,雖然,那個世界也並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