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色溶溶,如濃墨重染過的天幕中,綴着幾顆璀璨如晶石的繁星。
隨淺坐在後花園的花藤鞦韆上,靜靜地等着零點來臨。
如綢緞般光滑柔順的長髮安分地垂在纖細的窄腰上,輕輕地搖晃着纖瘦的小腿。側耳細聽,不遠處的噴泉流水聲,隱約可聞。
風輕輕拂過,帶起幾縷輕盈的髮絲。
她仰頭閉目,感受着風的溫度,往常精於算計的大腦裡,今日什麼都沒有想。
零點零一分,手機準時地亮起來。
“喂。”劃開接聽鍵,她輕輕地開口。
“想清楚了麼?”那端,男人低沉的聲音幽幽地響起,魅惑撩人。
“晚上六點,我們在石竹小館見。”
“還要十八個小時,你是存心折磨我麼?”男人寵溺地低笑。
“……”
“兜兜睡了麼?”
“嗯。”
“白天可能嚇着了。我後天去看他。”
“……”
“要睡了麼?今天夜裡涼,蓋好被子。”男人溫柔地輕聲問。
“嗯。”
“真的睡了?不再陪我說會兒話?”
隨淺的臉立刻燒得通紅。清傲的俏臉帶着少見的嬌羞,她細聲道,“睡了!晚安。”
不等那端顧景桓再說話,她忙不迭地掛了電話,捂着胸口,強有力的心跳聲震得她手心微微發麻。卻讓她更加堅定了心裡的決定。
……
清晨,天微微亮,隨淺穿了身普通的休閒服,連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了。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隨淺把車開進了中央大街的凱德商場地下停車場,下了車她直接從員工通道走了進去。
這家商場是莫氏名下的,與隨氏無關。
所以基本沒人認識隨淺,她快步走到一家店門口。似乎是早就打過招呼的,她直接走進去說了幾句話,再出來就已經換上了一身輕鬆熊裝扮。
擡着笨拙的熊掌,她緩慢地挪到商場門外,頂着熊熊燃燒的大太陽,她開始給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傳單。
她是來的最早的“熊”,等她發了大約兩個小時,“大嘴猴”、“小白兔”等才陸續到位。
上午,隨淺足足罩着又熱又厚的熊外衣在街上發了四個小時。
原本隨淺的皮膚格外的白皙,然而這一上午下來已經紅得像番茄,不知道是悶得還是曬得。
中午她們原是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是爲了能夠多賺兩個小時的錢,隨淺只是喝了幾口水就又繼續在街道上分發。
爲了能夠更快更多完成工作,她專門尋找附近車流量大的街道去發,只是她笨重的身子卻在馬路上足足被不同的來往車輛颳倒了五次。
到了下午五點,隨淺終於發完了。數不清發了多少摞一千張,到了最後她只是機械地遞傳單,連腦袋都是空得。
從熊外套裡出來,痠軟麻木的腿差點讓她跌倒在地。
她揉着痠痛的手臂,領了今天的工錢。
錢是按着小時算的,因爲是在市中心,又是夏天扮人偶,所以工錢比其他的傳單多一點。
這是盛丹給她找的活兒,因爲她昨晚才決定答應顧景桓的告白,時間緊急,想要儘可能地多賺些錢,盛丹只能給她聯繫到這個活。
隨淺攥着手裡沉甸甸的毛爺爺,深一腳淺一腳地上了二樓,去買那個她之前無意中看到過的一款袖釦。
四百塊錢的袖釦在普通人眼裡或許已經是天價,但是在顧家,亦或者在隨家,卻連次品中的次品都算不上。
然而這枚袖釦是她第一次不靠豪門千金的身份,不靠隨家賜予的天賦,只像個普通女孩一樣靠着辛勤勞作換來的,她覺得意義非凡。
顧景桓不是一直抱怨她不送東西麼,這一次就拿這個袖釦當做禮物送給他,作爲女朋友的第一份禮物。
付了錢,她心滿意足地拎着包裝好的袋子往商場外走,然而路人驚喜地尖叫聲卻傳到她的耳朵裡,她的腳步驀地停住。
“隨晴雯!是隨晴雯誒!”
順着路人視線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堆人正圍着一個高挑美豔的女人捧着本和筆湊上去,似乎在要簽名。
她的眼睛驀地瞪大,竟然竟然真的是隨晴雯!
消失了十年的隨晴雯,她都以爲她死了。
隨晴雯也是隨氏資助的孤兒,是當初和顧少清一同被收進孤兒院裡的,不論容貌才智她都很出色,待人也總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隨淺對她的印象就是女版的顧少清。
然而她在十六歲的時候一次意外莫名其妙地失蹤,這些年隨家也有找過,但是都沒有結果。
經過了十年,隨晴雯似乎長開了些,她像是一朵怒放的紅牡丹,若非有路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隨淺已經認不出她了。
時間快來不及,隨淺不再停留,立刻向外走。然而卻被一道柔雅的聲音叫住,“隨淺?”
隨淺緩緩地轉向聲源的方向。
“真的是你!”隨晴雯驚喜地輕呼。
“你好。”隨淺淡淡地點頭,她性子本來就寡淡,即使是見到十年未見的隨晴雯,她也沒生出什麼感慨,只是知道有這麼一件事是發生了。
“你還認得我吧?”隨晴雯露出自己認爲最完美的笑容。
遙想當年,她還只是個無親無故寄人籬下的小孤女,做人做事都要學會看人臉色,而與她截然相反,隨淺是萬人尊崇的隨氏繼承人,是高高在上的豪門公主,要什麼有什麼。
那個時候她最羨慕嫉妒的人就是隨淺。
時至今日,她終於揚名吐氣,成爲了家喻戶曉的國際巨星,別人眼中的豪門。她更是有順遂美滿的家庭,堪稱人生大贏家。
是以此時見到一身清減的隨淺,原本不強的虛榮心卻開始作祟了。
“認得,隨晴雯。”隨淺清淡地道。她雖然心裡焦急,但卻是極有修養的人,人家問話,總沒有不理的道理。
“你來這兒幹什麼啊?買東西?”隨晴雯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混跡娛樂圈多年,又常常參加各種時裝秀,她一眼就看出來隨淺身上穿的都是些平價的衣服。
再看她手上拿的包裝袋,心裡不由得輕嗤了一聲。原來豪門千金也不過如此。
“這個牌子價位好像不高啊。”
“……”隨淺實在是不認爲自己有和她聊天的必要。她淡淡地問,“還有事麼?”
“你要去哪兒啊?”隨晴雯狀似熱絡地道。
“石竹小館。”
“哎呀太巧了,正好我也要過去呢。我們一起吧。”隨晴雯上前勾住隨淺的手臂。
那自來熟的勁兒讓隨淺不由得蹙眉,當年和她關係不錯的是顧少清,並不是她。
她之所以認識她,不過是因爲和顧少清在一起的時候碰見過幾次。她不覺得關係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
她微微一閃,躲開了隨晴雯的手。
隨晴雯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便立即恢復如常地收回手。
“沒想到你也愛吃那兒的菜,我老公也很喜歡吃。這不今晚他在那兒給我接風。”
隨淺已經擡腿準備走了,她不關心隨晴雯的老公愛吃什麼,更不想聽她廢話浪費時間,她正打算走,卻被隨晴雯強橫地一把拉出。
“我的車壞了,我能不能坐你的車?”
隨淺唯恐她不答應又要被隨晴雯拉住聊上個把小時,是以她沒拒絕隨晴雯的請求。
她駕車帶着隨晴雯一起去了石竹小館。
由於今天她是來打工的,小包子又在家休養不用上學,她就特意挑了那輛平日裡送小包子上學去的中檔轎車。
然而隨晴雯坐在車裡,看慣了幾百萬的豪華轎車,再看這麼普通的車,她的眼裡隱藏着滿滿的鄙夷與得意。
人總有那樣的時候,小時候覺得那條路寬敞得你橫着跑一個小時都恨不得不到頭,長大了再看發現其實自己幾步就已經能夠到達。
而那時候心中對於成長總是充滿了感慨和得意。隨晴雯此時就是這樣的心理。
以前在她眼無論何時都高貴優雅的豪門公主,如今其實也不過是個開中檔車穿平價衣服的普通女人。
她的心裡升起濃濃的快感,終於她可以把隨淺踩在腳下了。
這麼想着,她偏頭看着隨淺的側臉,露出了柔柔的笑,道,“你今天幫我這麼大的忙,一會讓我老公謝謝你。”
“不必。”
隨淺的車開得極快,大約六點一刻的時候,她終於趕到了石竹小館。
想到過一會顧景桓看到禮物可能有的神情,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一直觀察着隨淺的隨晴雯見她露出了笑容,似是明白什麼,心下微沉,面上柔柔地笑道,“對了,和你說了這麼久我老公的事兒,還沒和你介紹我老公呢。他就在裡面哦。”
說着隨晴雯已經拉着她走到了最裡間的包廂,然而隨淺卻猛然停在了門口,再也不動。
這是顧景桓專用的包廂。
“老公,我回來啦。”隨晴雯推門進去,徑直朝着沙發上那抹高大身影撲了過去。
明明身形高挑,然而到了那人的懷裡,卻小鳥依人得惹人憐愛。
話落她摟着那人的脖頸,湊上紅脣在他的薄脣上印下了一個繾綣曖昧的吻。
“你怎麼來了?”顧景桓沒想到開門進來的會是隨晴雯,扯開黏在身上的女人,他微微蹙眉道。
“老公,我今天是被一個小時候的恩人送過來的呢。我來給你們介紹。”隨晴雯的眼裡閃爍着幽幽的光芒,她強行把從剛纔就站在門外的隨淺拉了進來。
顧景桓略帶探究的目光就那麼與隨淺清冷的目光對上。
四目相對,顧景桓眼中的不耐變成了深深地錯愕,只是一瞬便全都化成了平靜無波的古井。而隨淺,則是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
“這位是隨淺,隨家的千金呢。”
“隨淺,這是我老公。他是顧氏董事長,顧景桓。你認識吧?”隨晴雯眼底自然流露出嬌羞和愛意,而她說那話時的表情,彷彿一顆釘子,紮在隨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