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淺微微怔楞,耳畔顧少清略帶沙啞的溫潤聲音徐徐響起。
“我十五歲的生日那天,你還記不記得?”
隨淺淺淺地笑笑,眼裡有一抹可惜,“記得。我和傭人學做的冰淇淋蛋糕,瞞着童戰國和季藍偷偷給你帶去,但是到了約定的地方你久久沒去,後來蛋糕化了。後來我沒問你,你也沒和我解釋過爲什麼沒來。”
顧少清抿脣點了點頭,握着隨淺的手卻緊了緊。
“其實那天我剛放學就被一箇中年男人攔住,說要帶我去做DNA檢測,我不去。就直接被四個保鏢帶走了。”
“哎,你說爲什麼世家大族的保鏢都非得穿黑色西裝?其實我那時候就想,以後如果我出人頭地了,我一定要讓我的保鏢穿白色西裝。白色多清亮。”顧少清淡淡地笑說。
隨淺笑而不語,顧少清繼續說。
“他們不顧我的反對,強行給我抽血化驗,做了DNA檢測。你知道當我看到那份DNA檢驗結果的時候,是什麼心情麼?”
顧少清俊容微微擰在一起,“我當時覺得哭笑不得。百分之九十九的匹配度,我看見了卻並不怎麼高興。心裡就想着如果我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而如果我不是孤兒,你或許就再不會和我聯繫。”
“我想我可能不會不和你聯繫的。”隨淺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然後嚴肅地回答。
她認真的模樣逗得顧少清“撲哧”一笑,“我是逗你玩的。就算你不和我聯繫,我難道不會賴着你麼?”
“不過說來也奇怪,他們沒有把我立刻帶走,而是讓我繼續呆在孤兒院裡。這個決定讓我欣喜不已。從那以後,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只是父親派來的人不讓我說,至於他麼爲什麼那麼做,我不怎麼關心。所以這件事我對誰都沒說過。”
顧少清無謂地聳聳肩,一派雲淡風輕。
然而當十六歲的孤兒終於得知自己的身世,卻不被允許說出來,那份震撼和心酸他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顧少清說了不少話,說到後來嗓子已經開始冒煙,因爲剛做完手術還沒辦法喝水。
於是她自動自發地起身,去拿來施潤的棉籤擦拭着嘴脣,再倒幾滴水給他潤着嗓子。潤了一會,顧少清已經恢復了些。
他繼續道,“從生日之後,我偶爾會收到父親派人送的禮物,到了十六歲,一次父親派人來找我,卻被晴雯無意中看到了。”
“父親那邊的人看到她,神色突然變得很奇怪,我以爲他們是因爲不想讓人知道和我的關係,所以回去我特意囑咐了晴雯。”
“可沒想到沒過兩天晴雯就消失了。父親的人和我說她被安全送到美國了。我雖然心裡有些懷疑,卻沒想太多。其實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當初他們會把晴雯帶走,是另有原因。”
“只是如果不是她碰巧來找我,那他們不會找她,所以雖然隨晴雯不是我讓人弄走的,可她確實是因爲我被送走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所以站在她的立場上,怪我是沒錯的。”
顧少清輕輕地說着,隨淺安靜地聽着,她清傲的面容靜美純好,在陽光的照耀下白皙剔透,連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這件事就是這樣。淺淺,我向你隱瞞了這些,你可以對我生氣的。”顧少清有些緊張歉疚地看向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帶着期待。
隨淺沉靜地望着他,心裡驀地想起顧景桓說過的話,他說,“有些事情到底和顧少清有沒有關係,你要查過才知道。”
莫名地隨淺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力感。
生氣幹什麼呢?這件事顧景桓沒錯,隨晴雯沒錯,可顧少清就有錯麼?
他做了他該做的,他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身世,他沒有指使人把隨晴雯弄走,他也沒有對隨晴雯落井下石,他何錯之有?
“我不生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准許你有秘密。”
“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誰麼?”顧少清鬆了一口氣,臉上浮起釋然的慘笑。
“我知道你是誰。”
隨淺堅定認真地道,“你是那個即使長在孤兒院也心向暖陽的人,你是那個所有人都願意和你做朋友的人,你是那個即使睡過五年醒來也依然微笑沒有半分怨言的人。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人。至於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不在乎。”
話就這麼淡淡地被她吐了出來。然而卻給了顧少清無以復加的震撼。
欣喜,感激,慶幸就這樣奔涌而出。
他的眼睛裡微微有些晶瑩閃爍。
“我給你熱熱毛巾擦手。”
看着隨淺起身忙碌的纖瘦背影,陽光下,英俊溫暖的男人握緊拳頭暗暗發誓。
他都要讓這個孤獨善良的女孩子幸福快樂,一輩子。
……
顧少清在醫院住了幾天,樑可每天都會來探望,原本她是想要留下照顧顧少清的。
然而溫潤如他,卻也是會拒絕人的。
只是連拒絕別人他都顧及着對方的面子,他說,“女孩子熬夜就不漂亮了,反正隨淺淺那丫頭本來就長得醜,我就禍害她一個人就好了。你沒事的話白天來看看就好。”
樑可心下黯然,她明白顧少清是不忍心她失落,所以連拒絕都這麼委婉。
就好像上一次兩人一起吃飯,他明明身無分文,卻不願意讓她請客。可她知道,如果換了隨淺,顧少清一定會粘着隨淺讓她付錢。
顧少清,看似多情,卻最無情。
從那天之後,樑可很聽話地每天白天才會來。
就這樣在隨淺她們的精心照料之下,顧少清康復很快。
因爲顧少清的勸解和不介意,隨淺也漸漸地不去想樓頂的隨晴雯。
只是有的人你不招惹,她卻會來招惹你。
隨晴雯自從那晚被顧景桓扔下之後,就再沒見過他。無論她怎麼裝病哭求,都沒有用處。顧景桓不見她,就是不見。
就連一向好說話的施潤這一次都是壓根就不接她的電話。
強硬的態度異常明顯。
於是她把病房砸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見顧景桓過來探望她。看着戰戰兢兢收拾屋子的傭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隨晴雯感覺自己像是個被人嫌棄被人遺忘的孩子,根本就沒人關心她。
不,不是沒有人的。以前顧景桓關心她。
就是因爲隨淺那個賤人,他纔會不關心她了。
這天,已經久久沒有人搭理,悶得發慌的隨晴雯打開了電視機,然而那些到處充斥着隨淺身影的新聞報道讓她幾乎發狂。
商界交流會上有她發言,商場開業有她剪綵,連政府項目上都有她參與。
“砰!”
隨晴雯狠狠地將遙控器擲向液晶屏,往常極其結實的屏幕生生地被她的力道砸出了裂紋。
“隨淺!你得意,我就偏不讓你得意!”
她咬牙切齒地換上衣服,徑直奔向顧少清所在的樓層。
……
隨淺今天中午難得有空,她剛結束了兩個會議,趁着午飯的功夫過來陪顧少清一起吃飯。
顧少清這幾天趁着休息的時候複習以前的大學課程,雖然他又住院了,但是之前的計劃不能放下。好在這次他還是清醒的,能看書能寫字,其實他還挺感謝隨晴雯的。
兩人吃着隨園傭人做的飯菜,討論討論隨淺上午開會的見聞,再討論討論顧少清今天看書的收穫和疑難。
其樂融融,平和溫馨。
只是這樣溫馨的氣氛卻沒維持多久,就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哐!”
病房的門被從外面狠狠地踹開,只見隨晴雯氣勢洶洶地走進來。
見兩人眉目傳情,言笑晏晏,想到自己的冷冷清清悽悽慘慘心底的火氣一下子就竄到了頭頂。
“吃!吃什麼吃!我讓你們吃!”隨晴雯三兩步走上前,手臂一揮把桌上的飯菜全都劃拉到了地上。
只聽“稀里嘩啦”地一陣碗碟破碎聲刺耳地響起,頓時好好地飯菜一片狼藉。
“哪兒來的瘋狗,連點教養都沒有!”隨淺面容倏地沉下去,她徐緩地放下碗筷,冷哼道。
“誰沒有教養?你纔沒有教養!你這個賤人,勾引了顧景桓,現在又和顧少清曖昧不清,你到底要不要臉!”隨晴雯指着隨淺的鼻子破口大罵。
隨淺淡漠不語,顧少清卻臉色難得沉下去,他冷聲道,“晴雯,好久不見你。如果你是來坐坐,我還歡迎。如果你是來撒潑打架,那你回去吧。”
“誰讓你說話了!有你什麼事兒?我和你說話了麼?別以爲你現在是隨淺的入幕之賓了,你就是什麼大人物。你不過就是個吃軟飯的,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隨晴雯立即調轉槍頭,對着顧少清大喊大叫。
“晴雯,你冷靜一下,別忘了自己還是公衆人物。這麼嚷嚷下去掉價的只會是你。”顧少清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淡淡地道。
果然隨晴雯尖銳的聲音一時吸引了外頭不少的護士病人來圍觀,然而隨晴雯毫不在意,她還在衝着顧少清撒潑。隨淺見狀不動聲色地起身,發了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