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臀微微提起離開了墊在下面的腳後跟,勿乞呈半跪狀,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大半個腦袋,越過黑漆漆的一大片人頭,看着遠處大殿中磕頭如蒜的秦清水。可能是恐懼到了極點,秦清水磕頭的聲音極響,震得偌大的大殿都有了‘嗡嗡’迴音。他的額頭很快就破開了一大片皮肉,鮮血流下,他那張長長的驢臉變得越發的難看。
第二重高臺上的荊軻依舊端着白玉酒斗大口灌酒,好似沒注意秦清水在那裡用額頭砸地板玩。他身邊一個風流倜儻、文采精神的中年文士耷拉着眼皮,審視着手上一雙白玉筷子,也沒吭聲。另外一身材壯碩高大威猛的老人,和一個身穿黑色鎧甲,髮髻上紮了一根血色紅繩的中年將領,也都是一聲不吭。只有坐在最左邊,那個看上去也就是三十許人,身材高挑的男子,很有點不自然。
秦清水還在那裡不斷的磕頭求饒,當大殿的地板足足被他額頭上的血染紅了兩尺見方的一大塊時,那個和荊軻等四人並列,同坐在第二重高臺上的高挑男子終於按捺不住,起身朝高臺上的燕丹跪下行禮:“陛下,清水執掌巡風司中風衛不過數年,這經驗欠缺了一些,些許紕漏,還請陛下恕罪。”
面沉如水的燕丹揉了揉眉心,突然笑了:“既然舞陽你這麼說了,這就放過他吧。秦清水,你家老祖宗開口爲你求饒,這次就這麼便宜了你。三個月內,把燕不羈身死的前因後果徹查清楚,凡是和這件事情有關的人,三個月後,我要見到他們的人頭。做不到的話,你就隱修吧”
略微頓了頓,燕丹冷聲訓斥道:“中風衛大巡狩,何等重要的職司,乃是朝廷在大燕朝疆土上的耳目。巡風,巡風,何謂巡風?自己回去想想清楚。建立巡風司的本意,就是要讓你等猶如清風一樣無孔不入、無細不查,堂堂公爵溺亡的大案子,居然到現在都沒有絲毫端倪,你這中風衛大巡狩,莫非就只會用人命在城門口誣告人麼?”
勿乞的眉毛一揚,詫異的看向了燕丹。所謂用人命在城門口誣告人,這分明就是白天裡他回城時秦清水幾個人做出來的事情,想不到剛剛出關的燕丹已經知道了這事,還用來敲打秦清水了。
果不其然,就聽得燕丹繼續發落到:“昊英正氣,你身爲司寇,族中的一些子弟也實在是不成器。昊英風龍是你嫡長孫罷?這孩子頑劣過分了,司寇府的巡捕,是能讓他用來陷構人的麼?據說極北之地瀚海國剛剛發現了一片物產豐饒的雪原,讓昊英風龍去那裡建國吧,讓他帶三十萬子民過去。”
大殿內三相九卿位列中,一個身形肥胖,皮膚白皙宛如二八處子的中年男子身體一抖,急忙出列朝燕丹磕頭謝恩,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下來。燕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剝奪了昊英風龍繼承昊英家的權利,最多三天後,他就必須帶着三十萬徵發的普通百姓和一衆護衛等,跋涉十幾萬裡,深入極北冰天雪地中,去瀚海國新近發現的那一片雪原篳路藍縷的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國度。
這是燕丹的恩典,也是燕丹對昊英風龍的懲罰。
如果昊英風龍運氣好,數百年後,在那片雪原中,將會出現一個大燕朝新的諸侯國,他將會成爲那個諸侯國的開國之君,創建一片不菲的基業,在大燕朝的史書中也能重重的寫下一筆。如果運氣不夠好,或者他的能力不夠,他帶去的三十萬子民就會很快被那片雪原吞沒,從此世上再無昊英風龍這個人。
大燕朝開國兩千多年來,每隔三五年,都會有大量世家門閥的庶出子弟,或者是犯事被貶的子弟帶着人數不等的子民、護衛開赴各地,去那山嶺、荒原之中開闢自己的基業。有的成功了,就有了如今大燕朝過百的諸侯國和數千數萬座還沒有宣佈建國的大小城池,有的失敗了,從此再沒人記得他們。
勿乞也知道大燕朝有這個習俗,去新發現的土地建城,然後建國,這是很多貴族世家的子弟最終都會走上的一條道路,畢竟家族的資源有限,不可能讓越來越多的族人都享受家族的福廕,豁出去性命離開大燕朝闖蕩一番,這也是一條出路。不僅僅是世家門閥的子弟會這樣做,大燕宗室百宗,很多宗室弟子在成年後,積累了一定的能力和資源、人脈,也都會這樣選擇。
只是可憐了昊英風龍。勿乞淡淡的冷笑了起來。燕丹將他送去極北之地,這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如果是把他發配去西方某處,正好就在盧乘風左國正的權限範圍之中,勿乞有一百個法子,讓昊英風龍和他帶走的三十萬子民死得屍骨無存、蒸發得乾乾淨淨。
正在發着狠,看看要用什麼法子給昊英風龍添點堵,就聽到燕丹又開口了:“秦清水,拓跋青葉的事情到底是爲什麼?身爲獻國質子,不老老實實在薊都蹲着,半夜出行,還帶了牀弩軍械襲殺宗室成員,他想要造反麼?這件事情,給你三天時間查清,速速回稟。還有那拓跋昊風,着他自己去左國正府領三十大棍,身爲諸侯國的王子,在薊都就不要興風作浪,否則嚴懲不貸。”
勿乞的眼睛頓時一亮,獻國似乎也是在左國正府的治下,拓跋昊風在薊都犯事了,按律的確是應該被左國正府懲戒的。既然有燕丹開口要打他三十大棍,勿乞不好生招待一番拓跋昊風,怎麼對得起他勾結了秦清水和昊英風龍誣告自己的一番深情厚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勿乞腦子裡起碼翻騰了數十個歹毒兇狠的念頭,三十大棍啊,有心計算下,足夠活活把拓跋昊風給打死。
正在盤算是打死拓跋昊風還是打廢了他呢,燕丹已經發落完了秦清水,將他趕回了班列中坐定。隨後,燕丹淡淡的喝問道:“燕樂公燕乘風何在?出來讓我看看。”
盧乘風驟然從班列中站起,他有點拘謹的走到大殿中,朝高臺上燕丹跪拜行禮。應該是心裡緊張,盧乘風一套禮節一板一眼的沒有絲毫紕漏,但是動作僵硬宛如傀儡,看上去很不自然。
高臺上,燕丹居高臨下的俯瞰着盧乘風,過了許久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的聲音變得溫和了許多,起碼不像剛纔訓斥秦清水那樣充滿了騰騰的肅殺之氣。帶着一絲笑容,燕丹和聲道:“乘風,擡起頭來。”
盧乘風急忙挺起身體,仰面看向了燕丹。畢竟是出身世家,盧乘風的氣質形象沒有可挑剔的地方,而且因爲私生子的出身,盧乘風也顯得比他這個年齡段的人老成穩重了許多,雖然是第一次見到燕丹,有點緊張拘謹,但是無論是表情還是舉止,都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欣然點了點頭,燕丹和聲道:“是個人才的樣子。燕樂公的爵位也就罷了,左國正一職位高權重,你既然襲了這職司,就得勤勉辦事。給你一年時間,在左國正這位置上仔細的熬練一番,你做得好,以後你就是大燕朝左國正的正選,做不好的話,就領了燕樂公的爵位隱修吧。”
隱修,勿乞深吸了一口氣。在大燕朝,隱修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那就是失去一切權力,整日裡混吃等死的代名詞。如果有修煉的天賦還好,大燕朝還能提供你修煉的資源,讓你一心一意的求仙了道,但是再也無法插手朝政。如果沒有修煉的天賦,那就真的和養豬一樣,每天吃吃喝喝,唯一的功用就是多娶幾個妻妾,爲大燕朝的宗室和各大家族多添幾個兒孫。
只要是一個心性正常的人,都不會願意被迫隱修的,那實在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快事。
看來,必須要讓盧乘風在左國正的職司上做出點成績來,但是該如何下手呢?只有一年的時間哪
大殿中,盧乘風不敢流露出絲毫的表情,他畢恭畢敬的一絲不苟的向燕丹行禮,謹遵燕丹的諭令。
燕丹呆呆的看了盧乘風一陣,突然有點意興蕭瑟的揮了揮手,示意他退回班列中去。皺眉看着大殿中衆多臣子貴族發了一陣愣,燕丹緩緩開口道:“今日大喜,鄣樂公主金丹成就,是件好事。以鄣樂公主幼齡,而成金丹人仙之位,這證明我大燕朝國運鼎盛,氣運正興。”
大殿內數千人一起舉起酒盞,齊聲歡笑道:“爲大燕慶。”
燕丹露出一絲略帶乏意的笑容,他頷首道:“罷了,既然是慶功宴席,也不該弄太多的雜事。方纔處置了幾件小事,諸位也別放在心上。今日就要暢快的飲酒,盡情的歡樂,所有人,都要盡興而歸。”
用力拍了拍手,燕丹笑道:“奏樂,起宴,今日國朝共樂,不許有絲毫拘束”
大殿內衆人齊聲應和,坐在燕丹身旁的燕太子燕齊君笑吟吟的舉起雙手,大殿內衆多人的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燕齊君朗聲笑道:“今日鄣樂結成金丹,可喜可賀。也是湊巧,名動天下的琴宗月貚正在薊都,今日本王費了偌大心力,好容易請了月大家獻藝。”
大殿內衆人齊聲驚呼,更有些年輕氣盛之人失態高呼‘月貚’之名,純然忘了燕丹就坐在大殿上。
但是勿乞看燕丹的臉色也變得很是激動,似乎也詫異於這月貚能在這裡獻藝一般,他不由得大爲詫異,這月貚到底是什麼人?這個世界的超級巨星麼?怎麼一說出她的名字,這大殿裡的人都失態了?
盧乘風也是滿頭霧水的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這月貚到底是什麼人。畢竟他也是個剛剛從呂國偏僻之地來薊都的土豹子,哪裡聽說過這隻在名門大家中暗自傳頌的名字?
就在勿乞詫異,盧乘風茫然的時候,一縷琴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宛如一道清泉,頃刻間傳遍了整座皇宮。
頓時,天地寂靜,只有這一道琴音。
同志們太給力了,豬頭什麼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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