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結婚季,是帝都最美好的季節,也是單慧慧深惡痛絕的季節。
原本便人滿爲患的城市,涌進了大量旅遊人羣,這也罷了。更討厭的是,大小飯店門口拱門高豎,一對對新人如同精裝玩偶,爭相展示恩愛匹配。
唯一值得高興的,黃金週商家活動多,賺錢機會也就多起來。
單慧慧的金主,被她戲稱爲“零工媽媽桑”的璐姐一個電話讓這賺錢的狂歡季有了個完美的句號:去一場婚宴充數當姐妹。
單慧慧還在猶豫能否勝任,璐姐報出了價碼:一早集中,午餐後結束,紅包800,包含豪華自助餐。
單慧慧嚥了下口水,想到豪華婚宴的菜單,油汪汪的烤鴨,香噴噴的牛排,亮晶晶的鮑魚,肚子已經以大聲宣告了投降:“沒問題,6點到。”
又諂媚地誇讚:“璐姐你眼光太好了,你看,我珠圓玉潤好兆頭,又怎樣都不會搶了新娘風頭,找我做姐妹最值了。下次有這差事一定找我!”
終於不用再穿酸餿悶熱的玩偶裝發傳單,那一晚的夢,充滿了美饌佳餚,單慧慧流着哈喇子笑得合不攏嘴。
次日凌晨四點,豪情萬丈出發,連破舊的公交都順眼起來。單慧慧到達目的地時,場地佈置已經結束,有點眼熟的感覺,無數次出現在白日夢裡的婚禮大概就是這樣。
那是一棟獨立別墅,屋前草坪修剪齊整,圍繞着游泳池搭建了一圈餐棚,雪白的桌布點綴着玫瑰花球,三層銀質點心盤上擺滿了各式西點,夢幻般的翻糖cupcake是單慧慧垂涎已久的美味。帶自加熱的餐盤還未打開,卻似乎聞得到誘人肉香。
中心花亭的主桌,香檳塔足有七層,配着同樣七層的婚禮蛋糕。粉紫色的蛋糕點綴無數淺黃色小雛菊,最高層是一對新人的翻糖小人偶。
通往中心花亭的白色地毯已經撒滿玫瑰花瓣,沿途擺設十八組羅馬花柱,鮮花豔麗無匹,肆意盛開。
被璐姐指引着到別墅內的化妝間,等候一會兒,八名姐妹齊齊到場。單慧慧開始佩服璐姐的神通,八個女孩差不多一水高,都是和單慧慧同級的中人之姿,毫無搶戲之虞。主家來看了下,點了點頭,裝扮開始。
穿上主家給租的粉紫色小禮服,和7個女孩一起被化妝師鼓搗了兩個小時。單慧慧從未這麼被精心打扮過,緊張到全身僵硬。一層層粉底,遮瑕,腮紅,散粉,假睫毛,刷了三層睫毛膏,連嘴脣都被遮瑕膏蓋住,重又細細畫上櫻桃小嘴,脣膏,脣彩。
顫巍巍走到全身鏡前,單慧慧和小夥伴們都被鏡中的自己驚呆了。
鏡子裡的妞白裡透紅,忽閃大眼,低胸蓬蓬裙掩飾了水桶腰,有點裝純有點妖。年齡一下被減少五歲,美貌提升百分百。
單慧慧差點老淚縱橫,忙要了化妝師電話,有了這畫皮本領,還怕嫁不出?
那天,穿禮服的瞎貓就碰到了命裡的死耗子。
婚禮在別墅草坪上進行,看着新娘新郎出場,單慧慧和姐妹們撒着新鮮水靈的玫瑰花瓣,眼裡痠疼痠疼的,心裡盤算不已。
這一籃子花她要扮個三天喜羊羊,這十幾米的白紗得要忍受多少次做家教被熊孩子折磨,閃閃的鑽戒,到結婚五十週年不知道能不能存到……
越想越絕望和爲800元必須擠出的笑容在同一張臉上,估計產生了極具藝術感的效果,吸引了一個人的眼光。
雖然久未有愛情滋潤,但對異性的關注,單慧慧依然有着犀利本能。循着目光看去,她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律起來。
目測身高178,體重150,年齡30出頭,長得清爽,無婚戒在手,她用了三秒鐘確定,這是一個A組甲級結婚對象。
A組甲級選手微微點頭,向她笑了笑。單慧慧有虎軀一震的感覺。
婚禮後的草坪自助餐,金髮藍眼的長腿妞邊唱邊四送秋波,單慧慧已經來不及感受什麼內心悸動,什麼都不如吃飽重要。她忙於在烤肉區轉悠,準備在胃部囤積一個月的食量。
一陣清新的海洋氣息繞着她轉了一圈,停在右手邊。
“你是新娘的朋友?以前沒見過。”當然是那位A組甲級選手。
單慧慧用叉子一下下插着盤子裡的烤鱈魚,腦子裡也跟魚漿似的,心想着:總不能說,不好意思,不是,我是800元買來的假姐妹,我揭不開鍋,這可真是個好差事啊,哈哈哈哈。
帶着尷尬的笑容,單慧慧點了點頭,少說,沒錯。
他繼續湊上來搭話:“我和新郎是同事,我叫朱毅超,你可以叫我Bernard。”
單慧慧的心臟已經快跳出來了,這是她近十年來唯一一次被人搭訕,而且還是這麼誘人的人種。
聲音小發抖,一半爲了激動,一半爲了心虛和緊張:“我叫單慧慧,自由撰稿人。”
朱毅超很合體得表示了他對作家的景仰和尊重,之後就聊起婚禮引發的無聊話,紅酒喜歡什麼種類啦,意大利式薄餅芝士層次啦,喜歡什麼西洋樂隊啦……
單慧慧則一直在走神,悄悄對朱毅超進行細節觀察。
他有雙圓而大的眼睛,特別亮,使得整張臉有點孩子氣式的純真。而口鼻乃至臉型都是小巧的,下巴也是精緻的瓜子型,很秀氣。可說介於花美男與大男孩之間,雖不是帥得驚世駭俗,卻讓人賞心悅目,樂於親近。
身材勻稱,不是誇張的肌肉型,整體都是那麼柔和,得體。
參加婚禮的緣故,穿的是正裝,量身剪裁,恰到好處。袖釦很別緻,是小巧的馬耳他十字,中心是圓形玳瑁,四邊鑲嵌八顆顏色幽深的藍寶石,華麗而復古。指甲修得很乾淨,重要的是,沒有戒指,沒有戒痕。單慧慧的心快開了花。
腳下一雙墨藍色鴕鳥皮繫帶尖頭鞋,把整個裝束點亮了,雅緻而個性。
男人看手腳。看手能看出整潔與否,是不是從事粗重工作,看腳則是看品味,看是不是對生活講究的人。
這個,極品,不能錯過的極品,簡直就是心目中的男神。單慧慧立馬下了診斷。
在男神的陪伴下,單慧慧的食量少了一半,小心翼翼怕妝容被吃掉,始終帶着假裝矜持又不至冷淡的微笑。
朱毅超說了聲“Excuseme”去和其他來賓寒暄,單慧慧鬆了口氣之餘,又忍不住用餘光追隨他的身影。
偶爾目光相遇,朱毅超那兒總是笑得極有分寸,微微點頭,單慧慧卻囧得兩頰火熱,唯恐被窺伺了色女心思。
司儀開始了結束語,樂隊也奏起歡送樂曲,人羣各種退場,顯得有些忙亂,單慧慧就在這亂勁兒中丟了她盯了三小時的目標,懊喪不已。
所以,當海洋氣味又出現時,單慧慧差點山呼萬歲起來。
單慧慧回頭時,朱毅超的手正停在半空,有些疑慮的樣子。想是預備拍她的肩打招呼,卻發現香肩裸露下手不雅,便猶豫了幾秒,被單慧慧看在眼裡,覺得他滿臉呆萌,可愛透了,比禮儀周全的樣子更加可親。
朱毅超看單慧慧滿臉笑意,也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有開車麼?我送你回家吧!”
單慧慧彷彿聽到一聲禮炮響,教堂的風琴,雪白的小天使,海Lang和水晶鞋……
等等,一切聲音靜止了。
看看自己身上的禮服,想想快要到手的800大元,遠處璐姐好像在向她招手……
“啊,不好意思,我還有些事,和姐妹一起走。再見了。”單慧慧急忙回道,奔走兩步,想起什麼,連忙回頭,呼哧帶喘跑到朱毅超面前,“帶名片了麼?”
朱毅超見她風風火火的,來不及反應,搖了搖頭。
“你的手機呢?”單慧慧決定拼了,硬着臉皮要來手機,按下了自己的號碼,“我的電話。”
朱毅超接回手機,還在發呆,單慧慧已跑出老遠,不見蹤影。
換上自己的舊牛仔和帆布鞋,拿到紅包,單慧慧臉上的燒才退了些,開始後悔剛纔沒讓朱毅超等自己一會兒,好讓他送回去,在路上聊聊天可能會更進一步。
算了,安慰自己,所有馴夫吊金龜秘籍第一步就是欲擒故縱,留點神秘感也不錯。想着,她又釋然了。
坐地鐵倒公交,忍耐着無休止的堵車,單慧慧臉上卻沒辦法卸下笑容,直到兩頰痠痛。
朱毅超的短信來時,她被夾在公交車一個有體味的大媽和一個揹着大書包的熊孩子之間沒法動彈,但還是拼死抽出手查看,內容是:到家沒?朱毅超。
單慧慧快笑出聲了,狠狠把熊孩子大書包擠開,單手神技快速回復:我已經到家了,洗個熱水澡先,好累。
她暫時還不想讓她的男神知道自己的經濟狀況。這是虛榮麼?No,這只是遮羞布,就像再熱的天,我們也要穿着衣服才能出門。
其實單慧慧沒有糾結太多,臨睡前,輾轉反側,終於給朱毅超發了一句晚安,得到他的迴應,卻更難入眠。
地下二層帶着黴味的空氣也不那麼難以忍受了,手機上簡單的晚安似乎透着海洋的香氣,連老風扇的聲響都充滿韻律。她想,這就是愛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