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爺一步步走近,海二春逐漸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學生吧?也不像老師,這兒遊客止步,回吧,沒啥好看的。”
沒等二春作答,大爺站在四五步遠的地方衝他揮了下手,一面說一面作勢驅趕,那模樣甚是不耐煩。海二春站在原地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的目光在大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番最終落到其腳下,而後用一種玩味的口吻道:
“您老要是能再往前走一小步,我立馬就離開。”
大爺愣了一下,面色越發陰沉,那雙近乎乾涸的老眼露出緊張的神色,他下意識往樓房投下的陰影中又退了一小步,儘量遠離陽光直射的地方,卻不甘勢弱的開口呵斥道:
“快走!別跟我這兒胡扯,再不走我要叫保衛了!”
海二春嗤笑一聲,環視四周,偌大一個校園,老師,學生,校職工再加上游客何止萬人,但偏偏在檔案館一隅,除了他和對面的管樓大爺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大白天的就敢這麼囂張,到了夜裡你還不得上天啊,今天既然被我碰上了,索性加個班兒。”
二春話音未落,先前還兇了吧唧的管理員大爺面色陡轉,慌亂中他瞟了海二春一眼,旋即嘭得一聲整個人化爲半透明狀,作勢便要躍向身後的檔案館大樓,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儘管已經使出全力,但雙腳卻似被人用水泥砌在地面上一般,人沒跳起來,上半身已先失去了平衡,透明人原地打了個趔趄,勉強穩住身形,驚詫間他趕緊向腳下看去,只見兩隻腳不知什麼時候已被無數條細藤牢牢栓在了地上。
那些灰褐色的纖細藤蔓如同擁有靈智一般在透明人腳踝間緩緩繞動,越敷越緊,且大有逐漸向其全身蔓延的趨勢,透明人情急之下掙扎的愈發瘋狂,那看似柔軟羸弱的藤條面對他如此劇烈的反抗居然絲毫不顯頹勢,順着他兩腿不緊不慢的向上攀爬。
伴着沙沙聲細藤很快覆蓋了透明人的雙腿,使他看上去像是一棵人形的小樹。透明人反抗無果,驚恐道:
“大師且慢動手啊!我與你無冤無仇,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大師何故爲難我這可憐的孤魂野鬼?”
海二春從始至終站在最開始的地方寸步未動,不見他誦咒,也沒看到他掐訣,只是拿眼盯着便將那無名靈體制得動彈不得。這是他頭一次在動手前既沒有跟通仙交流討教,也沒有動用戎狩幫忙,身邊無陣,手上無符,便是個道行老辣的行家估計看到這一幕也得目瞪口呆。外道風水秘術的威力,初露崢嶸。
一年十二月,以十二地支劃分爲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寅月爲始,丑月爲末。天地之力,以五行最爲暴烈難控,但卻又最爲剛猛強勢,凡掌握五行之力的陰陽術士無一不是有通天徹地之能的巨擘。但芸芸衆生,入道修道者何止千萬,真正登堂入室的着實沒幾個人,想要出頭,不僅需要天賦,還要掌握正確的法門,有天賦的人自古層出不窮,但真正掌握絕妙法門的人卻委實寥寥無幾。
外道秘術作爲爲數不多的正確法門之一,可以教人如何策動五行之力。五行分“正五行”和“穢五行”,正五行屬陽,作用於陽間,對靈體不夠成影響,所以對於一般風水師而言,大多將五行作爲堪輿望氣,卜卦算命只用,再多也沒什麼了。而穢五行則恰恰相反,是剋制靈體,影響陰界的絕佳利器。穢五行之力,需要外道秘術才能策動,而要修習外道秘術,必須掌握摩羅音,這便是海二春的獨門優勢。
時值申月(七月),五行歸向由強及弱爲金旺,水相,土休,火囚,木死。按正五行論,此月西方庚金最爲強盛,東方乙木孱弱不堪。但反觀穢五行,東方乙木恰在七月最爲旺盛。海二春就勢利用“申月木死”這一點,心誦摩羅音,策動了四周磅礴的穢木之力,再稍加念力引導,便輕輕鬆鬆將眼前的野鬼“種”在了地上。
第一次體會外道秘術的玄妙,海二春興奮的幾乎忘記理會眼前這個哀聲連天的鬼老頭。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邁步向着被種在地上的靈體走去。鬼老頭以爲對方要給他致命一擊,嚇得蜷蹲在地上,模樣可憐的緊。二春圍着他走了一圈,冷不丁將戎狩放了出來,狗子有日頭沒出來遛了,剛一露頭就興奮的化作一頭巨犬在海二春身旁撒起歡來。
鬼老頭一見戎狩,嚇得恨不能直接升了天,終於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海二春拍了他一把,威脅道:
“安靜!再嚷嚷當心這狗活嚼了你。”
鬼老頭瞬間收了聲,兩手捂着嘴不敢再有動靜,他在這一帶晃悠幾十年了,從來沒碰過像今天海二春這麼狠的主兒。一直在旁邊撒歡的戎狩忽然停下動作,像是得了令似得走到鬼老頭身邊兒,上上下下嗅了半天,而後拿它的大鼻子拱了二春一下,乖巧的坐到了一旁。
“實話告訴你,我的狗有辨善惡的能力,你若是害過人的惡鬼,它提鼻子一聞立馬兒就聞出來,看在你沒做過惡的份兒上,今天饒了你,有名字嗎?”
“謝大師不殺之恩啊!回大師的話,老朽姓脩名安和,濱州本地......鬼,一八七零年生人,卒於......卒於......一九四零年,好像是四零年,實在記不大清了,呃!謝大師,謝謝大師了!”
回話時,鬼老頭忽然感覺腳下的束縛由強轉弱,最後居然完全消失了,險象環生後,忙不迭連聲道謝。
“爲什麼在這兒冒充活人?”
聽到海二春這番問話,鬼老頭乾脆往地上一坐,頗爲忌憚的偷摸兒瞟了一眼二春身後蹲着的戎狩,長嘆了口氣道:
“唉,說來話長啊......”
只道無巧不成書是小說的套路,但在聽了鬼老頭的自述後,海二春才發現這個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原來,這名姓修的老人生前是京州大學堂師範館的資料管理員,現在這個檔案館在當年曾經存放過很多古籍資料,因爲比較貴重,這些資料並沒有放在圖書閱覽室,所以,偶爾會有文史類專業的學生經常光顧這裡。
據修安和回憶,那是在一九三八年,新生入校的頭一週,因爲剛剛開課,這個時候一般不會有學生來資料室翻“老古董”,所以通常在這個時間段修安和都很清閒,看報,聽戲,喝茶基本就是他的日常生活的全部內容。直到一天傍晚,準備關門下班的修安和迎來了這個學期第一個查資料的學生,那是個看上去很文靜的女生。
女生青衣黑裙,是標準的學生裝,修安和看到她時,她正怯生生的站在資料館樓下,橘紅色的夕陽柔柔的灑在她身上,讓人看了會覺得整個心都是暖的。她下意識的擺弄着搭在肩上的麻花辮,人看起來嬌嬌小小的,一雙杏仁眼忽閃忽閃的跟會說話一樣。
修安和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家裡的孫女兒跟這個女娃也差不多大,乍一眼看過去,還有幾分相似。本已準備下班回家的老修動了惻隱之心,破例把下班時間推遲了半小時。女生一直待滿半小時才意猶未盡的離開,走時還給老修鞠了個大躬,這倒是修安和當管理員時從未享受過的禮遇。
在接下來的一個學期裡,女生幾乎每隔兩三天便會來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在老修快要關門的時候纔到。修安和並不討厭這個跟自己孫女有幾分神似的女學生,況且回家早了也沒啥要緊事可做,索性每天都刻意在下班後再給這個女生多留半個小時的門。
女生很感激他,隔三差五的會給老修帶些茶葉,小酒,糕點之類的小禮物。分量不大,但心意着實讓老修受用的很。熟識之後,他們偶爾也會聊聊天,女孩說自己是學民俗的,課程需要她瞭解很多一般圖書上找不到的知識,資料館的東西對她來說意義很大。
修安和只當她是個好學的女娃,看這孩子求學心切,老修想多幫幫她。女孩是學民俗的,正巧修安和認識一個民俗方面的專家,說是專家,其實就是個算命的,比老朽小了幾十歲,算是個忘年交,那算命的手段非常了得,又能說會道,看起來肚子裡多少有點兒墨水,雖說是在澡堂子裡認識的,好歹也是熟人了。
想到這兒,老修便在常去的澡堂子裡蹲點兒守候,很快就遇到了那個算命先生,說實話,修安和對他並不是特別瞭解,只看這人衣冠楚楚,也不全像普通的算命先生,要他說,人家可能是個大師,有真水平,有金主兒供着。算命先生自稱姓王名旗,背景方面倒沒多聊。修安和酷愛下個象棋,那王旗也喜歡象棋,當初也就是因爲一盤棋纔跟他在澡堂子裡認識的。
老修把事情跟王旗一說,對方一口就答應下來,既然有人想了解這一行,那也沒啥不能說的,況且人家還是學民俗的,也能當半個同行兒看。不知道是自己的老臉值錢還是女學生的身份有吸引力,反正王大師是一點兒沒猶豫。
修安和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女生第一次見到王旗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