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良輔默默收起了電話,手指輕釦片刻,纔對開車的高大男子說道:“七星橋古玩市場的那位店老闆這會兒在是吧?”
“對,我已經問了。”
“那現在就去。”
“雲爺,這種小事兒,我肯定能安排妥當,您何必親自······”
雲良輔咳嗽一聲,高大男子便住了口,開車前往七星橋古玩市場。
此時,雲良輔卻又好似自言自語道,“大哥說自己冒進,就是在批評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夠及時啊······”
七星橋古玩市場今天並不熱鬧,不是週末沒有地攤擺出,鋪面也只開了一部分。
雲良輔和高大男子進入市場之後,並不熟路,打聽了一次,最後纔到了一個並不起眼的店鋪前。
這店鋪的牌匾也是又窄有小,但是店號卻十分響亮:
古月軒。
但凡玩瓷器,不知道古月軒,那就真是孤陋寡聞了。
清代創立了兩大彩瓷品類。一類是粉彩,幾乎撼動了青花的市場地位;另一類,是琺琅彩,不走市場走高端,堪稱華夏瓷器史皇冠上的明珠之一。
這琺琅彩瓷器,是隻有宮廷才能用的重器。康熙初創的時候,落款和別的瓷器都不一樣,一般是“康熙御製”;雍正時期逐漸有“雍正御製”和“雍正年制”兩種款兒;乾隆朝琺琅彩相對不那麼稀奇了,才以“乾隆年制”爲主。
而古月軒,在行裡差不多成了琺琅彩的別稱。
這原本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因爲雖然這個別稱在瓷器行普及度非常之高,但具體來歷和意義,卻沒人說得清楚,或者說沒有定論。
明明是約定俗成,流傳很廣,卻沒有確鑿的緣由!
只有一些猜測和推論,卻難以達成共識。
有人說,古月軒是乾隆的一個堂號,曾當過書房,後來成了宮廷畫師繪製琺琅彩的地方。
有人說,繪製琺琅彩,有個著名的畫師姓胡,是畫師的姓氏拆字來的古月軒。
有人說,琺琅彩的彩料,最初是從國外進口的,外國人統稱“胡人”,才衍生出了這個別稱。
總之是衆說紛紜。但是,沒有定論,卻並不影響古月軒成爲琺琅彩別稱的認知和傳播。
華夏的文化,博大精深是一個特點;雲山霧罩,也算一個特點。而且,虛的,神秘的,反而更容易讓人心馳神往。
一家小小的古玩店鋪,用這麼個名字,要麼是廟小有真神,不可貌相;要麼是店主不管三七二十三,起啥名我說了算。
這家店好像屬於後者。
在七星橋古玩市場,這家店也算有名,有名到老玩家沒有來光顧的。
店裡雖然是以瓷器爲主,但一水兒的高仿;不過店主倒也不坑人,報價就是高仿和工藝品的價兒。
雲良輔和高大男子推門進去的時候,這位留着小鬍子中年店主,正在玻璃櫃臺後面的搖椅上晃悠,嘴裡哼着:“祖先的玩意兒傳到今天,生旦淨末醜樣樣齊全······”
自己唱好似還不過癮,半起身子對着桌子喊道,“天貓精靈,來一首《粉墨人生》······喲!來客人了!”
雲良輔開口道,“胡老闆好雅興!”
這位胡老闆站起來往前兩步,伸手扶在櫃檯上看了看雲良輔,“這位老先生認識我?我這記性不好,瞅着您面生。”
雲良輔笑了笑,“哦,我也是慕名而來。”
“失敬失敬,不知是誰引薦的?”
此時,雲良輔身旁的高大男子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只說了一句“江州七星橋古月軒”,便將電話遞給了胡老闆。
胡老闆面露幾分猶疑,但還是接過了電話放到了耳邊,聽着聽着,他不由臉色一變。
對方掛了電話之後,胡老闆快步繞出了櫃檯,雙手將手機遞還給高大男子,轉而衝雲良輔拱拱手,“不知您老人家這次來······”
“想和你聊兩句。”
“快請坐,我給您上茶。”
“謝謝,不用了,我還趕時間。”雲良輔道,“請坐下說吧,也別客氣,我總不能喧賓奪主。”
“那我就聽您的。”胡老闆說着,也在八仙桌一旁坐下了。
而那個高大男子又出去當了門神。
“四年前的夏末,老街格古齋的餘老闆夫婦,家中意外失火,不幸火海喪生,當時,他是欠着你的錢吧?”
“啊?這您都知道?”胡老闆吃了一驚,接着如實說道,“是有這麼回事兒,這格古齋的餘老闆,頭天拿了我兩件貨、說好了第二天給錢,結果凌晨家裡就失火了!我一看餘家出了這麼慘的事兒,就把那張幾千塊的條子給撕了,沒再提這事兒。”
雲良輔點點頭,“你算算,這幾年連本帶利一共多少錢,我還給你。”
“這······”胡老闆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且這麼小的數目,您又是大人物介紹來的更大的人物······這話,讓我沒法兒接啊!”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餘老闆不是不還你,確實是出了意外;而且他的兒子當時也不知道這事兒,不然肯定也能父債子償。”
“對!我也沒認爲他們賴賬啊。這都過去這麼久了,我當時都放手了;現在,餘老闆的兒子餘耀,那可不是一般古玩商了,名聲起來了!我條子都撕了,更不能再去要了。更甭說要您的錢了!”
雲良輔點點頭,“嗯,你不錯,這幾年這件事情很少對人說。不過······很少,不代表沒有!”
“啊?”胡老闆微微一怔,“我也就對兩三個特別好的朋友說過,還囑咐過他們別說出去。”
“這錢,算是餘耀還的,我也替他跟你說聲抱歉,因爲知道得確實晚了。不過,還了之後,請你給我打個收條;另外,這事兒都給誰說過,也煩請把還賬的事兒都告訴他們!”
胡老闆摸了摸鼻子,“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電話裡的人是怎麼囑咐你的?”雲良輔眉頭一皺。
“得,一切聽您的安排,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一概不問,一概不猜。”
······
此時,正在鎖格古齋捲簾門的餘耀,被風一吹,忽然打了個噴嚏,“這是有人想我,還是罵我呢?”
餘耀說完便起了身,溜達着從格古齋走到濱江道,沿着江邊的人行道回家。
日已西斜,陽光灑在餘耀身上,影子彷彿投射到了江面,微波中隱隱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