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出發去定城前,並沒有把這趟差事想像的太難。拿着齊王府的腰牌,接個小姑娘上京來,實在是小菜一碟。路上時魏公公還想着,這趟遠差辦好了,回京之後蘇錦秋肯定會十分歡喜,賞賜之類的不需要,關鍵是主子的歡心。
結果到定城之後傻眼了,穆七娘跑了。開始魏公公還以爲是私奔,畢竟這個世道,一個年輕姑娘跑出去沒有活路。跟着情郎跑,比較符合邏輯。
到穆家瞭解情況之後,魏公公無語了。穆家的爵位是剛削的,正常情況下,這種家庭會走在下陡的路上,但由於時間短,太太奶奶好歹還有點衣服首飾充數,至少不會馬上落到塵埃裡。
沒想到穆家瞬間落敗,庶女都能拉出去賣。高門大戶賣女兒,大部分爲了圖錢把女兒嫁個貪名聲的商戶之類的。穆家就更徹底,直接論斤賣給大戶人家當妾。
穆七娘跑了,具體過程不清楚,反正就是一覺醒來人不見了。穆家本身就亂成一團,穆大老爺除了有點可惜眼看到手的銀子外,根本就沒什麼感覺。在家就賣掉,跑掉了……找人也要花費人力物力的,穆家沒有這個錢。
要不是魏公公找過來,穆家只當沒有這個人,已經亂成一團了,誰能管得了誰。穆七娘跑了,好歹都是自己的事。
“魏大人已經知會了知府衙門,知府已經發下海捕文書,正張榜四處尋找。”小李子跪在地上,說話時心都是虛的。
魏公公得知穆七娘跑了消息之後,並沒有馬上派他回來,而是通知知府找了好幾天,實在找不到了,這纔派他回來遞話。雖然說穆七娘跑了這事跟穆公公沒關係,但主子吩咐的是把穆七娘帶回京城,差事沒辦好,總是要擔責任的。
魏公公本來還想着,一個沒出過門的小姑娘,肯定跑不到哪裡去。到時候把人找到了,平平安安帶回京城了,就是中間有場虛驚,也能將功補過了。哪裡想到穆七娘找太能跑,真找不到了。
蘇錦秋的心沉了下去,問:“七娘失蹤幾天了?”
“十……十一天了……”小李子顫顫巍巍的說着。
蘇錦秋嘆口氣,對小李子揮揮手示意他下去,又吩咐崔嬤嬤:“傳郭長史,我有重要事情吩咐。”
崔嬤嬤知道事情緊急趕緊去了,倒是小李子愣了一下神,道:“魏公公……還在江城尋找……”
本來是魏公公的差事,結果蘇錦秋就問了一句話,就要傳召郭豐。這明顯是對魏公公辦差不滿意,說來魏公公也是挺辛苦的,幾天幾夜拼命找人。
“廢物。”蘇錦秋閉上眼無力說着。
突然有點理解元鳳,她現在都想把魏公公拉出去打死。
郭豐來的很快,無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又是崔嬤嬤親自去請,郭豐知道蘇錦秋這邊有大事,便把正在處理的事務擱下,趕緊過來了。
蘇錦秋也顧不上梢間還正房,只是倚在靠枕上揉着太陽穴。看到郭豐進門,不等他進門就吩咐道:“徹查從江城到京城的沿途官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穆七娘是穿越女,在這個世界除了她之外,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離開穆家只會過來找她。就是她沒跟魏公公說這些,她會特意派人去接穆七娘,也表示她們關係非同一般,也能推測出穆七娘離家,有一半以上可能會找她。
魏公公那種二缺就能找什麼周邊地區,算算時間,魏公公到時,魏七娘剛跑沒幾天,線索希望最多時。魏公公實在無法判斷,也可以馬上派人回京,還是先找了幾天再回京與她說,把時間耽擱到這時候。
魏公公就是主人身邊只會汪汪叫的狗,根本就沒辦法放出去。
過來的路上,郭豐已經從崔嬤嬤口中得知前因後果,馬上道:“請王妃放心,我馬上安排人手去尋。”
“務必找到。”蘇錦秋說着,她知道這樣的命令太難爲郭豐,但若是她也不去找,穆七娘就徹底完了。
“是。”郭豐應着,這是他當長史以來,蘇錦秋髮布的第一個必須完成的命令。
郭豐領了差事去了,崔嬤嬤看蘇錦秋憂心忡忡,不自覺得勸道:“王妃也別太傷心了,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七姑娘一定會平安進京。”
嘴上這麼說着,心裡也知道,一個姑娘家丟了十一天,音訊全無,就是真找到了,也肯定不是什麼好地方。說來也是穆七娘的命,雖然投胎不好,但能得蘇錦秋那麼喜歡,不惜千里派人去接。接到王府之後,那肯定是吃好喝好,將來還給她尋門好親事,甚至於給她一份嫁妝。
只差這麼幾天而己,好日子成了泡影,將來……也許沒有將來了。
“不管怎麼樣,先要把人找到。”蘇錦秋說着。
心裡雖然糾結,總還是有一份希望。穆七娘是穿越女,行事機伶,雖然在古代時沒出過門,現代時卻是沒少出門,經驗很豐富。從江城到京城的路途,也不算太遠。或許因爲什麼事卡在路上,以穆七娘的機伶勁,正常情況下從江城跑到京城,問題不大。
掌燈時節穆六娘來了,郭豐要來找穆七娘,必然得有人提供畫像。穆六娘指點了畫師一個下午,把頭像畫準確之後,也顧不上時辰,趕緊來了蘇錦秋這裡了。
崔嬤嬤正指揮丫頭們擺桌,看到穆六娘進來,便上前小聲道:“姑娘勸勸王妃,王妃心裡不好受。”
足足一個下午,蘇錦秋都在難受中,連話都沒有多說。穆七娘是很可惜,但事已至此,總要自己寬心些纔好。
“嗯,我曉的。”穆六娘輕說着。
她的心情更復雜些,除了擔心穆七娘外,她還擔心穆家的狀況。蘇錦秋和穆七娘對穆家沒什麼感情,她是有的,明明還是有點家底的,怎麼就到這種地步了。再自私一點說,穆家如此情況,她還想嫁個好人家,機率實在太低了。也不知道魏公公有沒有說過她在京城的情況,要是說了,穆家人進京來尋她,她又要如何應對。
輕聲進到裡間,擡頭就見蘇錦秋臨牀榻上歪着,臉色陰沉,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好像是睡着,其實是閉着眼發愁。
“王妃……”穆六娘走到榻前,輕聲叫着。
蘇錦秋這才睜開眼,剛纔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穆六娘,誰會撞這個時間來看她呢,道:“你來了,坐吧。”
小丫頭搬來圓凳,穆六娘緊挨着榻前坐下,好一會才道:“事情我聽郭長史說了。”
“是我的錯,我早該派人接她進京。”蘇錦秋自責的說着,也不要太久,只要早半個月,事情都不至於如此。
穆六娘連忙道:“這事如何能怪王妃,是我父母……虎毒不食子,誰能想到親爹孃能那樣對女兒。”
她都沒有想到,穆家能敗落的那麼快,瞬間都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她要是早知道,肯定會跟蘇錦秋說。說也是奇怪,穆七娘這一世的命格,跟她上輩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樣。
“唉……”蘇錦秋嘆口氣,看着穆六娘,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頓了一下才道:“我不會因爲此事遷怒穆大老爺和穆大太太。”
她是很喜歡穆七娘,但沒有喜歡到爲她整治穆家的地步。古代賣兒賣女都是常事,只能從道德上指責他們,要說追究法律責任,其實沒什麼好追究的。認真說來,穆七娘忤逆父母,要治她的罪。
要是她提前給穆家寫了信,讓他們一定善待穆七娘,還有遷怒的理由。她根本就沒有給穆家任何暗示,人家自由處置自己的女兒,如何說他們的錯。
穆六娘把頭低了下來,她過來之前想過蘇錦秋遷怒的可能性,現在聽到蘇錦秋這樣說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道:“郭大人已經帶人去尋了,王妃先把心放寬些,也許明天七娘就找回來了呢。”
正說着,崔嬤嬤把飯桌擺好,進來道:“晚飯好了,王妃多少吃些吧。”
蘇錦秋沒什麼胃口,卻也知道她這樣躺下午了,是得起來走走。便坐起身來,對穆六娘道:“你也別回去了,陪我吃飯吧。”
“是。”穆六娘應着。
時間一天天過去,穆七娘的消息越來越渺茫。魏公公早就從江城回來,淚流滿面的要給蘇錦秋請罪。蘇錦秋壓根就沒見,直接下令罰他刷三個月的馬桶。郭豐那邊倒是有消息傳來,不知道該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有確切消息,穆七娘剛離開江城不久,就被人販子綁了,但是後來……人販子被殺,手法乾淨利落,沒留下任何線索。
消息就此斷了,現在仍然是發圖像懸賞模式,郭豐沒有直言,意思也很明白,做到這種地步仍然找不着,最好不要報希望了。有時候女子心靈比較脆弱,遇到這樣的情況,弄不好直接自殺了。
就在此時元大姑娘與俞永昭的婚期正式敲定,來年二月中旬,時間是緊了點,但合八字之後推算出來的日子,要麼是二月,要麼就要到十二月。十二月肯定太晚,便乾脆提到二月份,現在那邊府裡上下忙碌着給元大姑娘準備嫁妝。長女出嫁,又是元俊卿十分看中的女婿,嫁妝自然豐厚異常。
蘇錦秋作爲嫂子,不管跟俞永昭以前有什麼關係,現在小姑子出嫁,兩套金鑲寶石頭面,四樣古玩,四匹大紅宮緞送過去添妝。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落下,大地穿上銀裝。冬天來了,活動越發少了。
蘇錦秋暖閣榻上坐着,地龍燒着,屋裡還攏着火盆。熱呼是夠了,氣氛卻顯得有些冷,自從知道穆七娘被拐過,一直到現在都是音訊全無,蘇錦秋的心情就沒好過。
穆七娘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落到人販子手裡,只怕是想死,都不會落個好死。尤其是現在沒消息,只怕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有時候人需要一個痛快話,是生是死,好歹讓人明白了,不至於一直懸着心。
“啓稟王妃,大姑娘過來謝恩。”內侍進門傳話。
“謝恩?”蘇錦秋愣了一下神,她應該見過元大姑娘,但都是跟着元家衆人一起,她連元大姑娘的長相都不太記得。
還是崔嬤嬤道:“昨個王妃讓我給大姑娘送東西……”
“添妝而己。”蘇錦秋說着,有時候她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元俊卿十分嚴實君臣之禮,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停了一下道:“請大姑娘進來。”
內侍傳身去傳話,蘇錦秋不自覺得看一眼窗外,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雪,今天雪花也沒停過,真是難爲元大姑娘了,這種天氣也過來。
外間腳步聲響起,蘇錦秋不禁擡頭看去,有點出乎意料外的,俊爹帥哥,到元大姑娘這裡,雖然不能說次,卻真不如元祈笙。鵝蛋型臉,桃眉杏眼,身材高挑。大美女說不上,清秀可人總是有的。
“給王妃請安。”元大姑娘跪下磕頭。
蘇錦秋連忙道:“哪一如此,快起來。”
說着給崔嬤嬤打個眼色,崔嬤嬤趕緊去把元大姑娘扶起來。元大姑娘嘴裡仍然道:“謝王妃。”
小丫頭拿來圓凳,蘇錦秋讓着元大姑娘坐了下來。
“王妃賞賜,不勝惶恐,今日特來給王妃謝恩。”元大姑娘低頭說着,神情有些拘謹,她見過蘇錦秋,但這樣單獨見面是第一次。
元俊卿跟她說定下俞永昭時,她當時都愣住了。不說家世教養,單憑長相這一條,蘇錦秋就能甩她十條街。
世人都會比,前任和現任差那麼多,壓力有點大。
蘇錦秋輕笑着道:“大姑娘太客氣了,嫂子添妝理所當然,哪裡還需要謝恩。”
元俊卿對子女的教育抓的更緊,尤其是公主府沒有主母,請的都是宮裡退下來的老嬤嬤,言行舉止,教導甚嚴。進門這一會,只看元大姑娘行動舉止,確實不錯。
她聽崔嬤嬤說過,公主府沒有主母,魏姨娘雖然打理內務,卻不管外務。女眷之間的交際應酬從來都是能免則免,實在免不了的,就是元大姑娘出面。雖然正常情況下不該如此,但元家情況太特殊。元大姑娘從十二歲起,就獨自出門了,後來年長一些還會帶着妹妹們出門,作爲長姐很襯職。
“應該的,王妃疼愛與我,我更該懂禮守教。”元大姑娘恭敬說着。
蘇錦秋淡然一笑,元大姑娘會這個態度,肯定是受元俊卿影響,她也不打算糾正。元鳳和元俊卿對這樣的父子關係都表示滿意,她就別做多餘的事了。只是隨口笑着道:“沒去親自恭喜大姑娘,不知道準備得怎麼樣了?”
沒有主母操持婚事,像姑娘的嫁妝,家中擺酒,這些還好辦,魏姨娘都可以料理。麻煩的是外頭的事,只怕要元俊卿親自操辦了。
“都好,只是辛苦了父親和兄長。”元大姑娘說着,婚期很緊,俞家雖然不打算大辦婚事,但成親這種大事,雙方親家都閒不了。不是元俊卿,都是元祈笙,實在很忙碌。
“那就好。”蘇錦秋只是笑笑不語。
正常情況下元大姑娘的婚事是要她這個長嫂料理的,元俊卿沒吭聲,肯定是想着元鳳身份不同,不敢勞動她。
其實不是因爲俞永昭的關係,蘇錦秋都想自告奮勇幫着料理,元俊卿待她不錯,能幫上的忙,她肯定會幫。偏偏元大姑娘要嫁俞永昭,她如何能出頭料理,實在沒辦法跟俞家人打照面。
元大姑娘神情猶豫,停了一下才道:“婚事……父親早與我說了,請王妃莫要因此……”
接下來的話沒說下去,實在是沒辦法說,總不能說,嫂子你千萬別介意,我嫁了你前未婚夫,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一點都不介意的。大家都當沒這回事,將來該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
蘇錦秋會心一笑,對元俊卿的處理方案,表示很滿意。
俞永昭之事,元俊卿必須得跟元大姑娘說清楚,家族聯姻中男女情愛只佔了很少一部分,更何況元大姑娘跟俞永昭以前又沒有什麼緣淵。感情要到婚後去培養,提前把話說清楚了,思想工作做透徹了,比婚後兩眼一抹黑強得多。
現在是俞永昭的低谷期,元大姑娘只要稍稍努力一點,把俞永昭拿下肯定沒問題。到時候他們夫妻和睦,這些前塵往事誰會記得。將來元大姑娘好,俞永昭好,她也就放心了。
當然這個話她不能說,實在沒辦法說出口,就當沒這事就好了。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元大姑娘就是過來謝恩的。謝完了,也想告辭走。只是不等她開口,就有內侍匆匆進門道:“郭長史來了,說有七姑娘的消息。”
蘇錦秋一怔,本來都要絕望了,馬上道:“快傳。”
元大姑娘識趣地站起身來,道:“王妃有事,我改日再過來給王妃請安。”
蘇錦秋也不留她,只是對崔嬤嬤道:“送送大姑娘。”
崔嬤嬤送元大姑娘從後門出去,與此同時郭豐從前門進來,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看不出喜悲來。
“是死是活?”蘇錦秋不等郭豐見禮,張口問着。
“活着,四腳健全,精神也很好。”郭豐撿重點回答。
蘇錦秋長吁口氣,下意識的靠到引枕上,有幾分自言自語地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要還活着,可以恢復的傷害,都是小事情。
郭丰神情有幾分猶豫,看着蘇錦秋的臉色,道:“穆七娘一直跟……宋思宗在一起。”
他能感覺到蘇錦秋對穆七娘的緊張,都這麼久了,仍然沒有放棄尋找消息。現在人是找到了……哪怕跟個殺豬賣狗的都好,偏偏是宋思宗。
蘇墨玉是怎麼死的,京城皆知,直到現在蘇懷玉都恨不得一劍劈了宋思宗。這種情況下蘇錦秋最好的朋友跟宋思宗在一起了。
難道讓蘇錦秋滿心歡喜地說,恭喜啊,祝你和我的殺父仇人恩愛百年……
這種心胸,郭豐覺得正常人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