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回

好吵,好多人……漫天烽火,殺戮聲淹沒了整個王宮,原本潔白安寧的世界突然變成憤怒的鮮紅色,在昏沉中,白離緊緊蹙着眉頭,她在做噩夢,但夢境卻是那樣的真實,她站在宮殿的最高處,親眼見着無數的人在廝殺、爭搶,他們眼中只有殘暴,彷彿靈魂已經被醜陋的黑暗侵佔,他們麻木,沒有知覺,更沒有任何感情。

“王后,王后,您快醒醒啊……”焦慮的聲音一直試圖喚醒她,白離撥開層層的迷霧,卻看不見任~何~光芒,她想睜開眼睛,潛意識裡,她已經沉睡太久了,傅格青……蜀王……一道靈光劈進她的腦海,白離驚嚇的睜開眼,她猛地坐起,神色久久的發怔,泛着幽光的黑髮貼在臉龐,只襯得素白如雪。

“王后,您終於醒了!”賽雅在一旁驚喜涕零的道。

白離慢慢的回過神,她看了看四周陌生的佈置,不,這不是她的屋子,但聞到被子上清冷的龍吟香時,她恍惚了一下,這裡是朝凰殿,她不禁捂着疼痛欲裂的腦袋,茫然道:“發生了什麼事?蜀王呢?”

賽雅似乎怕嚇到她,竭力安撫的拍着她的肩膀,柔聲道:“王后別擔心,蜀王馬上就會回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知爲何,白離只覺得自己全身冰冷,嗖嗖的寒風從窗子的縫隙間灌進來,屋子裡沒有火爐,連被子都是冷冰冰的,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既然賽雅不肯說,她要自己去找蜀王問個清楚。

白離掀開被子下牀,她的頭有些暈,身上的力氣也有些使不出來,賽雅驚慌的按住她,跪在地上道:“王后,求求您躺在牀上吧,如果您出了什麼事,我就算是死一千次,也對不住太后娘娘和蜀王的託付啊。”

白離拉住她的袖子,驚道:“蜀王爲什麼會把我託付給你,他人呢?”她用力推開賽雅,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跑出去,賽雅追在後頭驚惶不已道:“王后,您不要跑動,很危險的,您的腳……”

白離打開大殿的門,整個人狠狠的驚呆住,一股濃郁發臭的血腥氣混着雪的寒嗆撲面而來,十幾個冷麪無情的侍衛一動不動的守在門口,而臺階底下全都是猙獰的屍體和乾涸的鮮血,彷彿經歷過殘忍的屠殺,大雪紛紛揚揚的下着,有許多屍首甚至已經被雪掩埋了,變成雪堆高高的聳立着,活着的人熟視無睹,可是除了她和賽雅,還有那十幾個侍衛,整個王宮沉寂得厲害,或許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都已經死了,莫非是傅格青造反了?

“王后,別看了,進屋子去吧,我燉了湯,您喝一點暖暖身子。”賽雅柔聲哄勸道。

白離眉頭緊緊的皺起,眼前屍橫遍野,她如何還能吃得下東西,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她俯下身抱着門吐的一塌糊塗,賽雅拍着她的後背道:“王后,您聽話,回房間去好不好,您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易受到刺激。”

白離直把胃裡的水都吐乾淨了,嘴脣變成慘淡的白色,賽雅扶着她,趕緊將門關上,帶她回到房間,白離有氣無力的趴在軟榻上,賽雅拿了一個枕頭仔細的放在她的頭下,擔心道:“王后,您要是不舒服,躺着睡會好一點,千萬別壓着肚子啊。”

白離突然拉住她的手,道:“賽雅,你不要瞞我,我知道發生宮變了,主謀是傅格青。”

賽雅詫了詫,道:“王后,原來您都知道,只是主謀不是大小姐,而是傅將軍,大小姐死在伏羲殿,傅將軍已經瘋了,他帶人深夜殺到王宮來,見人就殺,還放火燒宮殿,多虧蜀王事先已有準備,纔將那些亂臣賊子趕出了王宮,只是沒想到傅將軍狼子野心,他串通了部落的人,已經將城門外包圍起來,現在蜀王正帶人要殺出去,王宮算是平靜下來了,但蜀王說怕有漏網之魚,就讓我和他最信任的武士留下來守着朝凰殿,只要王后待在這裡,會是最安全的。”

白離瞪大眼睛道:“你保護我,那太后呢?”

賽雅沉聲道:“太后娘娘也隨蜀王在守城,娘娘說了,如果那些賊人若敢闖進來,她第一個就上場殺敵。”

白離眼前黑了黑,她知道這位太后是巾幗女英雄,但終究是年紀大了,平日裡極爲養尊處優,怎麼能吃這種苦,白離急道:“我不用人照顧,你快去找太后,快去。”

賽雅端了一杯熱茶喂她喝,鄭重其事道:“太后心中早有分寸,現在王后您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大蜀能不能後繼有人,都看王后您了。”

白離一口茶噎在喉嚨裡,她用力咳了咳,惹得賽雅驚惶不已,忙輕輕的幫她揉胸口,好不容易待緩過氣來,白離抓着賽雅的手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賽雅淚中含笑,激動道:“王后還不知道,您已經有身孕了,這是蜀王親口對太后說的,也已經找御醫檢查過,您確實是有了身孕,這個孩子是大蜀唯一的希望,也是大蜀昭示王權的希望啊。”

白離呆住,她、她再無知,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懷孕的,但賽雅說成這樣,她有些心虛,趕緊爲自己把脈,她心裡一直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但脈象卻是滑脈,她差點從軟榻上滾下去,賽雅穩穩的扶住她。

“王后,您是不是餓了,現在宮裡亂成一團,也沒有能吃的東西,好在太后走的時候,將一支上好的人蔘交給我,我燉了湯,您先將就的喝一點,等天黑了,我再出去找點吃的。”

白離一臉愣愣的,賽雅嘆了口氣,想着她年紀小,懷着身孕還要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心中的憐愛不免多了幾分,拍了拍白離的肩膀,她走到屏風後盛湯,臉上的表情卻沉重起來,銀炭所剩不多,晚上用來取暖都不夠用,自然也不能再拿來燉湯,而且炭火味太重,對王后的身子也不好,看來是必須到外頭去找吃的,只不過太后再三吩咐,讓她不要離開王后左右,讓別人去,她又着實不放心,如今宮裡宮外都是屍體,如果尋到不乾淨的食物,很容易得疫症,想來想去,賽雅還是覺得今晚出去試一試,宮裡已經安靜幾天了,亂黨都被逼到了城外,王宮內暫時還是安全的地方,還有那些侍衛在,保護王后沒有問題,她找到能吃的食物就回來,不會有事的。

賽雅定了定心神,她端着湯走到白離面前,柔聲道:“王后快喝吧。”

白離不敢置信道:“賽雅,我真的有孩子了?”

賽雅見她臉色慘白,以爲她哪裡不舒服,忙道:“王后放寬心,千萬要保重身子,蜀王很快就會回來的。”

白離將手放在小腹上,這……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來的,爲什麼她自己都一無所知?儘管覺得太荒唐,但目前只有見到蜀王,才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然,她、她以後要如何面對大師呢!

在這個時候想起大師讓白離有些詫異,她心神不寧的樣子,賽雅很擔心,白離也有些過意不去,乖乖將蔘湯喝了,賽雅守在她旁邊,道:“王后要是累了,就睡一會。”

朝凰殿又陰又冷,外頭寒風呼嘯,那聲音就像是猛獸在咆哮一樣,令人提心吊膽,一刻都不得安寧,白離忍不住拉着賽雅的手,道:“我睡不着。”

賽雅輕輕拍着她的胳膊,笑着道:“王后您睡了好多天,我擔心了好久,真怕你不願意醒過來。”

白離茫然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那天我和蜀王在一起……然後醒過來就變成這樣了。”

賽雅嘆了口氣,道:“傅家有叛亂之心,老蜀王和太后早就猜到了,只是沒有料到會來得這樣快,大小姐的死……是蜀王親自動的手,有句話王后您聽了不要生氣,蜀王之所以會善待大小姐,多是因爲王后您的緣故,您和大小姐的模樣,真是像啊,不過我還是覺得王后您長得更美,大小姐太會算計了,她把蜀王逼得走投無路,蜀王纔會痛下殺手,她一死,傅將軍便向天下人惡意宣揚蜀王的名聲,說蜀王是殘暴的君主,遲早會令大蜀衰敗……”

賽雅的聲音突然斷了,一陣強烈的陰風襲來,那股濃郁的香味令白離心頭一跳,她身手敏捷的翻身坐起,一手護住心脈,一手拔下發簪,但還是慢了一步,她的喉嚨被人掐住,傅格青……不是,是蘭妖面目猙獰的出現在她面前,那雙重眸散發出沖天的怨氣和憤怒,白離眼睛瞪得大大的,蘭妖的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疤,看得出來是被利器所傷,白離想到亢龍,應該只有亢龍才能傷到她,是蜀王所爲!

“看到的我的樣子,你開心了?”蘭妖淒厲的笑着,她看上去依舊很美,但眉目間的妖魔之氣更重。

白離被按在牆上,脖子上的那隻手勒得她喘不過氣,只不過蘭妖似乎並不想殺她,在白離快要斷氣的時候,她鬆了手,姿態妖嬈的坐在白離身邊,她伸出長長的指甲勾起白離的下巴,嫵媚的笑道:“你是尊神之女,一出生就是何等的尊貴,不用修煉就已經是上神,很久以前,我很羨慕你,覺得你命真好,若不是無歡,或許我一生都沒有機會去羽鳴山。”

蘭妖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快意,繼續道:“羽鳴山的桃花可真美,看到那些桃花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高高在上的你喜歡無歡,只可惜,我也喜歡無歡,我與他纔是同類,我們原本可以一起修煉,一起成仙,一起過神仙眷侶的日子,但他捨不得你,我讓他跟我走,但他不肯,我情願他是捨不得羽鳴山的仙澤,他不過是小小的桃花妖,如何能配得上尊神之女,我勸他死心,但他不聽我的,我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讓你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我要讓他親眼看着你嫁給別人,是你嫌棄他,不要他,我要讓他恨你!”

“住嘴!”白離的心莫名疼着,她大叫一聲。

蘭妖開心的撫掌而笑,道:“怎麼,你傷心了?無歡再聰明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感情衝昏了頭腦,以前的事你不記得了,我不妨提醒你一下,你會嫁給顒齊上神,還多虧了無歡的一臂之力!這些事,你很快就會想起來的,哈哈哈哈……”

白離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她就是覺得心痛,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刺穿了一樣,大師的臉一直浮現在她腦海裡,像着了魔,大師的笑,大師的冷眼,還有大師的憤怒,那些片段,就好像是夢一樣,很多很多年前,真實的發生過一樣。

“很痛苦對不對?”蘭妖在她面前吹了口氣,冷笑道:“我會讓你更痛苦,你做神仙的時候風光無限,但你喜歡的人不接受你,你做人也一樣,永遠都得不到男人真正的愛,你以爲愛你的人,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

蘭妖用力揮袖,白離被掀飛,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撞到桌子才停下來,喉嚨涌上一股腥甜,她吐了一口血。

蘭妖扭動着纖細的腰肢,千嬌百媚的走向她,她擡着下巴,重眸勾魂攝魄的落在白離臉上,諷刺道:“人如何跟妖鬥,蜀王以爲有亢龍在手,就能對付我,他太愚蠢了,傅青雲不過是棋子,我想拿下大蜀,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凰主又如何,沒有無歡,你們誰都不是我的對手,我現在就讓你看清楚什麼是真相。”

蘭妖伸手一揮,她們出現在一個石室裡面,石室有很多房間,堆滿了金銀珠寶,散落得到處都是,白離驚詫的瞪着蘭妖,道:“這是什麼地方?”

蘭妖尋了張椅子坐下,她長長的黑袍拖在地上泛着詭異的光澤,袍子上面開滿黑色的蘭花,除了蘭花濃郁的香味,白離還聞到一股血腥味,她突然衝到蘭妖身邊,抓住她的胳膊,一道白光劈進腦海,她看到蘭妖用妖術屠城,她吸光了所有人的血,她的袍子在寒風大雪中發出耀眼的光芒,雪落在袍子上,也變成了黑色的雪,白離還看到,只要是凡人吸了她衣服上散發的黑氣,就會失去心智,慢慢的被控制,白離緊抓着她的胳膊,漸漸也有些受不住,蘭妖冷冷一笑,將她掀倒在地。

“你蛇蠍心腸,亂殺無辜,會有報應的!”白離震驚的瞪着她。

蘭妖摸了摸臉,那道恐怖醜陋的傷疤令她突然暴躁起來,她掌心長出一根長長的藤條,用力抽打在白離身上,她下手極狠,每一鞭下去都是皮開肉綻,白離死死咬着脣,額頭冒出冷汗,但她一聲不吭。

蘭妖打夠了,殘暴的笑道:“別用這種聖潔的眼神看着我,你越痛苦,越恨我,我纔會越開心。”

變態啊!

白離硬撐着一口氣坐起,她怕疼,根本就吃不了這種苦,若是蘭妖再打一下,她就先痛死過去了,可惜,蘭妖似乎不想讓她死得那麼輕鬆,蘭妖想折磨她,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折磨到死爲止。

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白離在心裡暗罵,蘭妖道行深,根本不將這些放在眼裡,她露出嬌媚的笑靨,道:“你不是想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我就告訴你,對凡人來說,這裡隱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她吹了一口氣,四面石壁晃了晃,落下一層厚厚的灰塵,正對着白離的是一副石畫,畫上是一隻毛羽鮮亮血紅的鳳凰凌空而下,一名衣裙飄飄的少女坐在上頭,地面上畫着狼煙四起的戰場,白離似乎看到一個真實的景象,少女與鳳凰路徑人間的戰場,見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少女動了憐憫之心,就捏了一個符咒,希望人世間能出現一位治理天下的明君,能平復戰亂,還百姓安寧富足的生活,少女的符咒應在一個有治世之才的男子身上,他不僅文武雙全,更難得有一顆仁慈之心,在他的帶領下,戰亂很快就結束,天下歸一,他成爲天朝第一個皇帝,從此四海昇平,富足安樂。

天朝皇帝夢見少女和鳳凰,得知真相後,他對少女念念不忘,耗盡畢生的心血在雪山訓練出所向披靡的虎騎軍,並下了死令,無論是後世君王還是世人,只有少女和血鳳凰才能動用虎騎軍,天朝皇帝帶着深深的思念,畫出少女和鳳凰的畫像後就駕崩了,死之前,他將畫像藏在極其隱秘的地方,不願讓世人尋到,虎騎軍的秘密在人間不徑而走,無論是天朝後世皇帝還是四番五國的君王,都在尋找能動用虎騎軍的密令,亙古流荒中,畫像分成兩半,一半流落到了大蜀,蜀國君王建了地宮,將這個秘密刻在石壁上,並用盡方法尋找畫像上的少女,幾百年後,當老蜀王看到還是皇子的兒子畫的女子與地宮石壁上的人一模一樣,他就知道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要兒子娶畫卷上的女子爲妻,無論如何都要得到虎騎軍,而天朝的皇帝也知道畫卷的秘密,當年的太子玄睿看見白離的第一眼,就知道白離是他一直苦苦尋找的人,只不過他想得到另一半的畫卷,太子玄睿出使大蜀,被扣蜀國,都是爲了畫卷而去,白震的虎騎軍不過是天朝君王用來對付外族的,真正的虎騎軍沒有人見過,天朝的那一半畫卷是去雪山的地圖,而留在大蜀的那一半畫卷,正是動用虎騎軍的密令。

知道這一切的時候,白離竟然很平靜,只不過想到皇帝哥哥的時候,心狠狠的疼了一下,她以爲在這世上,他對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他曾說過,要她等他,總有一天,他一定會來接她,原來,原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的陰謀,她是棋子,是助他成爲千古一帝的棋子,皇帝哥哥是這樣,蜀王也是這樣,他們口口聲聲的說喜歡她,但他們的感情都抵不過皇權。

愛極才生恨。

白離從來都不知道,她會這樣的恨一個人,爲成全一個人,她千里和親嫁給不喜歡的人,爲家國大義,她盡力討好夫君,她做了很多事,但到頭來,她纔是遭到背叛的人,白離捂着胸口,她的心,真的好疼好疼……

漫天的大雪洗滌着世間的污垢,城門上寒風呼嘯,天陰沉沉彷彿要塌下來一樣,天寒地坼的天氣,就算在常年冰雪的大蜀,也百年難得一遇,城門上的將士們冷得連弓箭都握不住,城外的軍隊也耐不住苦寒,兩方不相上下的僵持着。

蜀王站在烽火臺上,他神情冷厲,緊抿的薄脣透出寒霜之氣,唯獨眼底深濃的鬱色,道明他內心隱隱的不安。

一件斗篷披在他肩膀上,他一震,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是我,你站在這裡已經很長時間了,我不放心,來看看你。”

“母后,我沒事,天冷,您快回去吧。”蜀王整了整神色,淡淡道。

太后笑了一下,道:“無礙,再大的風雪我都經歷過,這點冷,我還不放在眼裡。”

蜀王看着遠方,敵軍的佈陣很嚴密,但想攻破不是沒有法子,只不過守了這幾日,將士的元氣耗盡,就算打起來,多也是兩敗俱傷,猶豫不決是打仗的大忌,可已經死了那麼多的人,就算是他,也不想徒增再多的殺戮,他擔心阿離一個人在宮裡,會出事。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太后憐惜的看着兒子,從他長大後,她都沒有再這樣凝視過他,潛意識裡,她覺得兒子和丈夫一樣,是無所不能的人,不需要任何的憐憫,對君王來說,慈悲反而是最大的絆腳石。

蜀王心思動了動,他沒想到自己表現得會這麼明顯。

天更陰沉了,伸手就能碰到黑沉沉的雲層,將士們突然躁動起來,蜀王從烽火臺上跳下,探身往城門外看去,似乎是一大朵黑雲飄過來,他心裡一驚,部落的軍隊像看見怪物一樣,紛紛的逃竄,隊形一亂,任憑那些將軍如何指揮,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蜀軍將領興奮的衝過來,跪求道:“蜀王,這是大好的機會,開城門殺出去,這一仗我們必勝無疑。”

蜀王喝止道:“不要輕舉妄動。”他縱身飛下城門,落在護城河的竹板上,那朵黑雲直衝着他而來,那股濃郁的蘭香,他眼中驚駭一片,傅格青還沒有死。

蘭妖抓着白離飛落在護城河前,她揮出衣袖放出打量的蘭香瘴氣,所有的人都被迷惑在其中,昏昏沉沉,除了一身凜冽的蜀王,瘴氣對亢龍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眼底泛起淡淡的紅色,大吼道:“放開她!”

蘭妖哈哈大笑道:“阿顒,你是不是真以爲我死了,可笑,你一區區凡人,有一把破劍就想殺我,不自量力。”

她將藤鞭抽過去,蜀王狠狠揮劍斬斷,亢龍發出憤怒的龍吟聲,蘭妖又揮出一鞭,蜀王徒手握住,蘭妖怒道:“找死。”

藤條將蜀王~震~開,他落地之前,將亢龍撐在地上,借這股力道,整個人又快又狠的對準蘭妖刺去,蘭妖嘴角浮起一抹薄涼的冷笑,她扯過白離擋在自己面前,亢龍的劍端離白離的喉嚨只有半指的時候,白離安靜的閉上眼,蜀王大驚,他收回所有的真氣退回,胸口氣流洶涌,他吐了一口血。

白離是存心求死,她眼睛裡沒有任何~光彩,彷彿枯竭的山泉,也看不到任何人,蜀王怕她受道蘭妖的蠱惑,大聲的叫她的名字:“阿離,阿離!”

蘭妖撫掌而笑,道:“阿顒,你不是說自己很愛她嗎?我倒是想看看,如果是她要殺你,你會怎麼做?”

蘭妖附在白離耳邊說了幾句話,她木然的眸心動了動,似乎能看見東西了,她緊緊的盯着蜀王,有關於他的記憶,全深深的映在腦海裡,但白離現在才知道,他不過是要利用自己,他騙了自己那麼多,他必須得死!

蘭妖給了白離一把劍,笑容柔媚道:“去吧,他是你的仇人,你現在有機會手刃仇人,殺了他,你就能開心起來。”

白離微微一笑,開心麼,她只感到刻骨銘心的痛而已。

她舉着鋒利的寶劍,緩緩逼近這個男人,蜀王突然衝上來握住劍刃,他的手鮮血直流,卻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他擔心道:“阿離,你醒醒,快醒醒。”

白離目光閃了閃,她冷笑道:“你以爲我受了蘭妖的蠱惑纔會對殺你?不是這樣,我恨你,你不過是想利用我,你要從我身上得到血凰玉,不可能,就算是死,我也不會給你的。”她用力刺過去,有人推開蜀王,擋在利劍前,滾燙的血濺在白離臉上,劍落在地上,紛揚的大雪在她眼前都變成了紅色,白離愣愣的瞪大眼睛,她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孩子……”太后伸着手倒下地上。

白離的目光漸漸恢復清明,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佈滿鮮血的手,老天,她做了什麼?她殺了人,她殺了太后,不!

白離捂着頭尖叫,她跪在地上,感到深深的絕望,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她不想殺人,她從來都不想殺人!

“母后,母后……”蜀王抱着太后的身子,太后喘着氣道:“不是王后的錯,阿顒,是傅格青,都是她的陰謀詭計,王后是無辜的,她懷着大蜀的皇子,阿顒,好好照顧她,那是你的孩子……”

“母后!”蜀王用力按住她的傷口,血還是拼命涌出來,他按都按不住,他眼底閃過一絲惶然。

“孩子……”太后伸着手,又無力的垂下,白離看着她,淚如雨下。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過來……來我這裡……”太后聲音越來越弱,眼神期盼的看着白離。

白離幡然醒悟,她爬過去抓住太后的手,無助道:“我不是有意的……”

太后嘴角動了動,艱難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原諒阿顒……你們一起……皇子……保住大蜀……”

太后的頭朝一邊歪去,蜀王仰天大吼,他握着亢龍,用盡所有的真氣朝蘭妖劈過去,蘭妖變出無數的幻影,蜀王發了瘋一樣亂砍,但那都不是本尊,就算毀了也沒用,白離知道,再這樣下去,蜀王遲早會耗盡真氣,那個時候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蘭妖畏懼亢龍不敢現身,那些幻影根本不足爲俱,白離衝上去死死抱住蜀王的身體,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蠻橫的推開白離,白離再衝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他再推開,他力氣大,又用了十足的力氣,白離覺得全身的筋骨都要斷了,但她還是用力抱住他的脖子,他不肯平靜下來,白離擡起下巴,狠狠咬住他冰冷的脣,白離只想讓他平靜下來,不要中了蘭妖的詭計,如果連他都失控,還有誰能對付蘭妖呢。

白離閉着眼又咬又吻,直到他的脣漸漸有了滾燙的溫度,他的手抱住她的腰,有一種保護的慾望,白離才慢慢睜開眼,他的眼睛是乾淨的琥珀色,那樣的明亮而純碎,聲音有些微啞:“阿離……”

“什麼都不要說,殺了蘭妖,爲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報仇。”白離神情清冷道。

蜀王看着她,道:“我答應你。”他舉起劍橫在自己面前,手掌抹在劍刃上,血一直流,亢龍感應到他的血,發出強烈的感應,他揮劍劈去,黑雲盡破,天光大亮,潔白的雪花洋洋灑灑,掩去了所有的血跡,瘴氣已毀,蘭妖無處隱藏,顯出本尊來。

亢龍發出極強的劍氣,蜀王全身籠罩在萬丈光芒中,威風凜凜如戰神一樣,蘭妖露出害怕的表情,她嘶吼着:“想殺我,你們都會死!”

蜀王招式千變萬化的刺過去,令人眼花繚亂的劍氣根本看不到他身影所在,蘭妖拼命揮舞着手中的騰鞭,她身上的袍子變成萬縷黑絲,從四面八方張開,然後包成一個巨大的蠶蛹在空中劇烈震盪着,片刻之後,劍氣破開蠶蛹,蘭妖發出淒厲的尖叫,白離看到蜀王將亢龍插進蘭妖的胸口,但蘭妖的手穿過了蜀王的胸口,蜀王拔出亢龍,蘭妖頓時灰飛煙滅。

蜀王往後仰着,從空中落下來,白離飛上去抱住他,兩人在無數的雪花中旋轉着落在地上,白離緊緊抱着他。

蜀王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嘴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他輕聲道:“阿離,不要恨我,我曾以爲自己是在騙你,可後來才發現我是自己騙自己,我喜歡你勝過任何一個人。”

白離不自覺的撫上臉,癢癢的,原來她哭了,她想問自己到底有沒有恨過他,可是……可是沒有愛那裡會有恨呢。

他死在她懷裡,白離想過很多結局,她本以爲自己會和他共度一生,就算彼此不理會,她的下半輩子,都會是這個男人的妻子。那天,她帶着一臉的傷嫁給他的時候,掀開喜帕的那一刻,他俊美無儔的面孔,那雙細長明亮的眼睛,讓她的心微微抖了一下,如果那不是愛,她也從未真正討厭過他。

白離將亢龍用帕子擦乾淨,放在他胸口上,她抱着雙膝坐在他身邊,雪一直一直下着,沒有一刻要停的意思,白離仰起頭看着天空,或許,要不了多久,大雪就能把他們覆蓋,生未同牀,死後卻同眠,他會不會嫌棄她沒有照顧好他呢?

“小阿離。”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溫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白離的心劇烈的跳動着,她沒有回頭,反而是將臉埋在膝蓋上。

久久之後,大師嘆了口氣,道:“都過去了。”

白離忍不住想哭,道:“死了好多人,大師,爲什麼會這樣?”

大師執意扶起她的肩膀,讓她看着自己,神色憐憫道:“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你用九世的情劫,都可以償還清了。”

白離茫然道:“大師,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大師摸了摸她的頭髮,他捏了一個訣,蜀王和太后都不見了,白離驚惶的望着他,大師嘆息道:“他們回王宮了,會有人料理他們的後事,蘭妖禍亂人間的事,會慢慢被人遺忘,蜀國也會恢復以往的平靜,你也會被人遺忘。”

白離點了點頭。

大師牽着她的手往雪山走去,天地蒼茫一片,白離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也不再畏冷了,她的衣裳變成柔軟的白色,頭髮披瀉而下,全身上下不再有任何的羈絆,而大師還是穿得花枝招展,整片白色中,唯獨他是最明豔的,他們一直走一直走,白離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但她的心情很平靜,無波無瀾,似乎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情能激起她的情緒,只要跟着大師就好,天長地久,她總會安詳的死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許是一天,兩天,還有可能是更久,他們終於走到了雪山巔上,大師目光溫和的看着她,道:“小阿離,你看。”

他指着山腳下,白離看過去,起初她並沒有看到什麼,只覺得是白茫茫的一片,慢慢的,她似乎看到一個黑點,是一個人,騎着馬狂奔着,白離不解的望着大師,大師笑得雲淡風輕,道:“小阿離,你還有什麼心願沒有了結嗎?”

白離怔了怔,心願?那是什麼呢,她以前喜歡過一個人,離開他之後,她覺得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她總在心裡想,或許可以再見上他一面,那就是所謂的心願嗎?

只不過,皇帝哥哥遠在京城,他怎麼會來這裡呢?

大師又在她頭上揉了一把,淺淺的嘆息聲,讓人聽了心裡難過,白離眨了眨眼,有涼涼的液體滑落,她擡手擦了擦。

白離緩緩的倒在雪地上,雪那樣白,白得刺眼,她感覺想睡覺,大師將她抱進懷裡,飄渺的聲音似乎壓制着什麼。

“小阿離,先別睡,你想見的人馬上就來了,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白離微微一笑,虛弱道:“大師,我好像等不了,我好睏啊,如果你看見他,你就替我說一聲,阿離等過他,喜歡着他,辜負了很多人,但我不恨他,就讓他忘了我吧,從今往後,世上再沒有阿離這個人。”

大師抓過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道:“別說傻話了,他人都來了,你就忍一忍,親口對他,也算是了結心願,本大師來找你,並不是想你帶着遺憾去死。”

白離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什麼,道:“大師,好多人都騙我,我以爲他們是真心待我的時候,換來的卻是一個騙局,我心裡好難過,大師,你有沒有騙過我?”

大師頓了頓,道:“很久很久以前,我騙過你,不過,你若死了,在人世間的記憶就不復存在了,告訴你也沒有關係。”

白離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的脣緩緩翕合着。“是什麼呢……”

大師眯着眼看着遠方,那天,她穿一身雪白的衣裳站在他面前,還是披頭散髮的模樣,虧在那張臉長得好,不然別人還真會誤以爲哪裡跑出來的瘋子在對他傾訴愛慕之意呢。

“無歡,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呢,除了驚愕,他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他頭一次紅着臉結巴了半天,最後不耐煩的擡起下巴:“我堂堂男兒,不會喜歡一個老得都不記得自己多少歲的老女人。”

他轉身離去。

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都後悔,當初如果回頭看一看,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她的人生會出奇的平順,沒有波折,沒有傷害,她就算再老,活得時間再長久,也會是無憂無慮的模樣。

這個謊言,用最沉重的責罰,將他的成仙之路變得荊棘滿布。

“小阿離,你快看,他來了。”大師看着懷裡的人,她早已經沒了知覺。

玄睿飛快的騎着馬,幾天幾夜,他都沒有停歇過,他雪白的頭髮異樣的刺目,阿離,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十里長街的京城,人聲鼎沸,熱鬧而喧譁,一輛華麗的馬車從街上駛過,一直到皇宮門口才緩緩停下來,有凶神惡煞的侍衛上前攔下,馬車的簾子微微露出一角,看見裡面的人,侍衛忙跪下身去,其他人將城門打開,讓馬車長驅直入。

馬車到了宮闈內門停下,從裡頭蹦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大約七八歲,她一臉活潑靈動的往前跑,後面追了好幾個宮人,驚慌道:“小姐,別跑,小心腳底啊。”

小女孩嗓音清脆得像出谷的黃鶯。“我去找皇帝哥哥,你們別跟着我。”

她一直跑到宣德殿門口才停下,從裡頭走出一位公公,他輕輕攔下小女孩,笑道:“小姐,快點,您若是摔着了,奴才們可要跟着倒大黴。”

小女孩仰頭一笑,極其明媚可愛道:“趙公公,沒有人敢打你,就算是皇帝哥哥要打你,我也是不準的,我每次來這裡,可都是你幫我準備好吃的。”

趙公公受寵若驚道:“小祖宗,奴才幫您準備點心去。”

小女孩笑嘻嘻的跑進殿中,她輕車熟路的進了書房,有個十歲模樣的清瘦少年規規矩矩的坐在御案前,專心致志的看奏摺,她短胳膊短腿的,費了好大的勁才爬上御案,她突然將臉湊到少年面前,大叫:“皇帝哥哥,我回來了。”

看見她,少年露出驚喜的表情,忙將她抱下來放在椅子上坐好,道:“元兒,你這次怎麼去了那麼久,朕好想你。”

叫元兒的小女孩做了個鬼臉,她一直不明白,爲什麼皇帝哥哥每次跟她說話,都要稱朕,她問過爹爹,爹爹只是一笑,道:“你娘清楚,你去問你娘。”

她又邁着短腿去問孃親,孃親揪着頭髮想了許久,道:“習慣吧,做皇帝都是這樣的,聽習慣就好。”

元兒怎麼都聽不慣,她用手捂着耳朵道:“皇帝哥哥說話喜歡掉書袋子,我不同你玩了。”

皇帝一把抓住她,道:“好了,我們好好說話,這次你去了雪山,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

元兒爬到他身邊,抱着他的胳膊眨了眨圓圓的大眼睛道:“我看見一個石頭人,有這麼大。”她人小,站在椅子上蹦起來形容,皇帝看着她笑。

“那個石頭人就站在雪山頂上,他穿的衣裳和你一模一樣,我問過孃親了,孃親說那個石頭人也是一位皇帝,他因爲失去了心愛的女人,就一直站在那裡,站着站着就成了石像,可是那個石像長得很好看哦,和皇帝哥哥你一樣好看。”

皇帝被她的童真童語逗笑,心裡是不信的,怎麼會有做皇帝的人可以爲心愛的人去死,母后明明說過,做皇帝,心裡只能有天下人,有大愛的人,才能成爲治世明君,元兒還小,看來是她孃親逗她玩的。

“皇帝哥哥,你陪我去御花園玩吧。”元兒拉着他的衣袖哀求。

皇帝爲難道:“可是我的奏摺還沒看完。”

元兒不依不饒道:“我難得回來一次,你要不陪我,我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

皇帝有些爲難。

元兒索性撒起嬌來,皇帝賴不過她,笑道:“好吧,只有這一次。”

元兒歡呼起來。

怎麼只有這一次呢,除了這一次,還有好多好多次了,反正皇帝哥哥疼她,不會跟她生氣的,元兒在心裡得意的笑着。

等她長大以後,她還要嫁給皇帝哥哥,帶皇帝哥哥去不同的地方玩,這樣,皇帝哥哥就不會整日悶在皇宮裡了,也不會這麼寂寞了。

元兒在心裡琢磨着這個偉大的計劃,總有一天,她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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