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出事了,車禍,
那輛逃竄的轎車原本要撞的是薛白綾,薛家女王,
但因爲林澤當時也在現場,也不知怎地,車沒撞到薛白綾,卻將林澤撞飛出去,倒在了血泊中,
這個消息一出來,燕京就亂了,
跟韓家有過節的,跟薛家有過節的,尤其是跟兩家都不太對盤的大佬紛紛將腦袋縮進肚子裡,
怕啊,
能不怕嗎,
林澤什麼身份,韓家大小姐曾在名流富豪齊聚的慈善晚會上直言林澤是她喜歡的男人,而從最近一年的局面來看,尤其是韓鎮北過世後,林澤在薛家的地位的確不簡單,很不簡單,
如果他出事兒,誰知道韓家大小姐會發什麼瘋,替其受過的薛女王會做出怎麼驚人舉措,
幸好,
這樣的恐懼僅僅持續了一個鐘頭,在那輛撞飛林澤的轎車被全城圍剿下攔截,不少怕殃及池魚的大佬們落了好大一顆心,
找出兇手是誰就好,有了怨氣發泄口,大夥就不怕被誤傷了,
不是膽小,別說那幫不上不下的準一線二線豪門大佬,縱使是如日中天的陳家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韓家跟薛家,這無疑是燕京誰也不敢一齊得罪的雙巨頭,
惹她們,
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兇手抓出來,那些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大佬們沒事的親自前往燕京第一醫院探望,有事的派得力下屬前往慰問,不管死也好,活也罷,這個姿態得擺出來,還得擺足了,
去的人一多,燕京第一醫院也就熱鬧了,比做免費體檢還熱鬧,
停車場停滿了,停走道,走道停滿了,停醫院外,最後因爲去的都是燕京有權有勢的人,警方又不好一下子得罪那麼多人,最重要的是連警界系統也有不少實權人物前去,找自己boss晦氣,沒長腦子吧,
所以整個區連同鄰區的警力都出動了,目標只有一個,維持秩序,
醫院是個需要安靜的地方,就算無法保證足夠的安靜,也應該儘量小聲交談,低聲細語的聊天,這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對病友的尊重,就像在三十塊一晚的小旅館,誰的房間要不發出點動靜,不止是對對手的不尊重,也是對小旅館老闆的藐視,
陸續前往醫院探望的大佬很多,不少都是大型經濟項目壓軸級人物,少數能在地方電視臺上露露臉,極個別則是能在新聞聯播上走走過場的彪悍存在,
這是一幫有涵養有底蘊的大人物,他們一進醫院便揮退了跟來的下屬,撐死了帶個貼身秘書上樓,可既便如此,那些久居高位,早已修煉出一身兇悍氣焰的大佬還是讓護士們、護士長們、醫生們心驚肉跳,尤其是聚在醫院外的那幫西裝筆挺的墨鏡保鏢,縱使在晚上,也很能給人澎湃的視覺衝擊,
走廊兩側佔滿保鏢,每個人的耳朵裡都塞着耳麥,有韓家的,也有薛家的,走廊盡頭那間林澤兩個鐘頭前被送進去的手術室處於緊閉狀態,偶有護士滿頭大汗出門,總會被一大幫子人圍住追問,
護士很想保持專業態度,乾脆吐一句我們是專業的,會盡最大力量救人,即便救不活至多很遺憾地說一句我們盡力了,
可她們不敢,
急救室的那人很有勢力,對上流社會完全沒概念的護士覺得假如自己出了車禍,算上親戚朋友父母家人至多能來二三十人,而且還沒辦法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看看急救室的那人,送過來的時候就跟着一大幫子保鏢護衛,現在則是乾脆把長達五十米的走廊站滿,整條走廊少說過百人,還有很多上不來都留在樓道上,更是不斷有在大型項目上或電視上見過的大人物前來慰問,
牛叉的人物,
護士如此認爲,所以她們的態度很婉轉,表示正在急救,最後的結果如何還得看主治醫生,並且安撫追問的人別太擔心,那位病人的傷勢雖說有些重,但病人很頑強,正在跟死神做着最頑強的鬥爭,再加上主治醫生是醫院醫術最好的副院長,肯定能讓病人平安無事,
夜已經深了,
走廊上的人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而且個個神情凝重,沒半點疲憊的意思,除了最靠近手術室的兩名女子,
一個是薛家家主薛白綾,另一個是韓家家主韓小藝,
兩人分別坐在走廊兩側的長椅上,臉色皆煞白不堪,尤其是薛白綾,此刻的她雙眼無神,微紅的眼眸遊離着,似乎完全無法集中精神,雙手緊握在一起,別說平時頗爲注意的儀態,連基本的姿態也無法保持住,只是時不時地看一眼手術室大門,急切等待,
韓小藝也好不到哪兒去,得到林澤出事的消息後,她第一時間趕到醫院,而後彷徨無助地坐在手術室門外等待,沒跟任何人說話,只是緊緊咬着牙,
韓小寶一根根香菸抽着,地面已堆滿菸頭,縱使瞧見他兇狠抽菸的護士也沒敢上前阻止,這幫人不是街頭混子,是燕京真正的上位者,是醫院頭號boss也親自趕來陪同的大人物,誰敢上去讓韓小寶掐滅香菸,
規則是擁有至高權力的上位者創造的,規則是上位者用來約束普通人的,面對規則,普通人無能爲力,他們卻能輕易擊碎,
韓小寶在一個鐘頭內足足抽了一包煙,將最後一根香菸扔在地上,並狠狠踩滅,惡毒地冷視薛白綾,聲音低沉道:“表哥要是救不過來,我不會放過你。”
薛白綾沒反應,連薛貴也不知說什麼,任由韓小寶放了一句誅心話語,雙掌撐着額頭痛苦等待,
慰問的人越來越多,來了又走,走了又有人來,誰也沒等到林澤闖過鬼門關的消息,沒事兒的留在醫院內等候,有事兒的留下下屬一起等,手術不結束,沒人會輕易離開,
整棟醫院都隱隱透着一股森冷焦慮的意味,誰也不知道林澤什麼時候能醒,又或者會不會醒,最重要的是,醒了後,他是能恢復原狀,還是一輩子躺在牀上,或坐在輪椅上,
車禍最容易造成的損傷有兩個部位,腦袋和下肢,
腦袋摔出問題,除了萬分之一的幸運之外,多數情況不是腦震盪就是植物人,或者乾脆腦死亡救不活,
下肢被撞壞,輕者瘸,重者癱瘓或截肢,
除了那萬分之一的幸運,其餘結果都是最靠近手術門的女人無法接受的,
可命運何時因爲人的意願而改變,
它總是惡毒還自以爲有趣地玩弄着所有人,不曾愧疚,亦不曾慈悲,
這是一個無眠的夜晚,這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手術室外的人是如此,手術室內急救的醫生亦是如此,包括赤-裸躺在手術檯上,數個鐘頭的急救過後身軀仍不由自主輕輕抽搐痙攣的林澤,
不置身其中,誰也不會明白這是一份怎樣的煎熬,煎熬到韓小藝想哭都哭不出來,煎熬到薛白綾…
她第一次懂得靈魂深處的難受與痛苦是什麼滋味,也明白這個世界爲什麼沒有後悔藥吃,若是有後悔藥,後悔還會成爲世上最痛入骨髓的折磨嗎,
啪嗒,
凌晨五點,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戛然熄滅,所有人的心都在這一刻提起來,緊繃繃,顫巍巍的,
數名醫生疲憊不堪地走出手術室,當爲首那名五十多歲的副院長摘下口罩,疲勞而欣慰地宣佈林澤脫離危險期後,走廊上的人羣均是發出一聲輕微的嘩啦聲,
而韓小藝,那個由始至終都安靜坐在凳子上默然不語,冷靜到離譜的女孩卻是忽地無力地蜷縮在牆角,瘋狂地抽泣起來,
這份煎熬,徹底打垮了她的意志,打垮了經歷父親生死,家族改革而逐漸蛻變成女強人的韓小藝,
除了將腦袋埋在雙膝間失聲痛哭,再無其他途徑能宣泄她這幾個鐘頭承受的可怕折磨了,
衆人隨着護士目送全身包紮着繃帶的林澤進入特護病房,並得到醫生的叮嚀囑咐,如果沒事兒,切忌不要打擾病人,病人雖然脫離了危險期,但情況仍不太明朗,若是出現差池,極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韓小寶很意外地開口問道:“身體呢,有什麼後遺症嗎。”
“這個,。”主治醫生苦澀地搖搖頭,目光掃視一眼站在面前的數十人,遲疑地問道,“誰是病人的親屬。”
薛白綾身軀微微前傾,卻是黯然止住,她還記得林澤說過的那句話,他沒親人,沒家人,並因此宣泄他的煩悶和對薛白綾的暗諷,此刻站出來,她覺得自己不夠資格,
“我是。”
抹掉臉上淚珠的韓小藝臉色蒼白地走到最前頭,顫聲道:“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他是我見過的最難以理解的病人。”主治醫生輕嘆一聲,說道,“身上的傷疤多到我做了幾十年手術也無法想象的地步,舊的就不說了,好幾條疤痕都是近一個月造成的,而且其中不乏深可見骨的傷口,我想多嘴地問一句,他到底過的什麼生活,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奴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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