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餐桌上擺列着燃燒中的酒精燈、消毒水、鑷子、手術刀,手術線等工具,另外還有一瓶開封的高濃度烈酒。
陳一亮神色淡漠地坐在椅子上,扯開衣服,將肩胛上捆綁的繃帶解開。
甫一鬆開,那被神父一刀劈開的傷口便汩汩冒出血水。血腥味頓時蔓延開來。
嘶!
血痂黏住紗布與肌膚,陳一亮一臉冷淡地扯開,響起刺耳的撕裂聲。
昨晚與神父屠夫大戰之後,他回家簡單處理了傷口便倒頭大睡。如往常一般早晨六點便起牀上課。直至下了晚自習,他方纔匆匆回家,從藥箱摸出一些工具,對傷口進行治療。
啪嗒。
點燃一支菸扔進嘴巴,陳一亮將消毒水往傷口噴灑。那傷口上登時冒起耀眼的血泡,看上去十分可怖。
然而,也不知是陳一亮毫無疼痛感還是完全麻痹了,竟是一聲不吭。
清洗完傷口,陳一亮摸出手術刀,將已生出的腐肉用手術刀切割,旋即便用手術線將傷口縫起來。
整個過程耗時十五分鐘,陳一亮毫不吱聲,抽了三根菸,流了一身汗,灌了一瓶烈酒。處理好傷口後,陳一亮豁然起身,那掩蓋在西裝內的健美身形暴露在空氣之中。
他的身材很棒,若是屋內有女人的話,恐怕都會被陳一亮的完美身材吸引住。
不肥不瘦,線條流暢,甫一活動,那一塊塊猶如雕刻在身上的肌肉便是輕微蠕動。十分勾引人眼球。
蹬蹬。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饒是僅僅聽這腳步聲,陳一亮也知道來者是誰。
當門外之人正欲敲門時,陳一亮順手披上衣服,衣領凌亂地拉開房門。
喬八落下手臂,細細打量陳一亮幾眼,微笑道:“不打算讓我進去坐坐?”
“請進。”陳一亮讓開半邊身子。
喬八一個人來的,他揹負着雙手,在屋子裡踱步行走兩圈,最後停留在堆滿染血紗布的餐桌旁。低頭掃視幾眼,輕描淡寫道:“你住的地方可真不好找。”
“那幫人也不太好找。”陳一亮淡淡道。“帶他們過來,是希望保護您。”
“我不信任他們。”喬八搖頭。“跟了我十八年,你難道還不瞭解我?”
陳一亮抿嘴,沒有言語。
“有四大金剛負責保護,我的安全問題基本不用擔心。”喬八皺着眉頭說道。“倒是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不問我要個醫生?”
“我能處理。”陳一亮淡淡道。
“計劃進行的怎麼樣?”喬八忽地話鋒一轉,平靜地問道。
“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太謹慎。”陳一亮解釋道。
“你做事我放心。”喬八頓了頓,見陳一亮神色略有些低迷,兩步行至他面前,那宛若鋼琴家般修長的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詢問道:“你是否對昨晚的事兒不太滿意?”
陳一亮聞言,微微擡起頭,剛毅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囁嚅着嘴脣道:“他們是跟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明白。”喬八那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異彩,帶有極強的安撫微笑道。“可是,這幫人連這麼簡單的任務都不能完成。留在身邊有什麼意義?一亮,忘記我說過的嗎?別在身邊留廢物,不怕他們吃乾飯,就怕我們思緒一亂用錯人——如果身邊沒有廢物,我們還會犯錯嗎?”
陳一亮沒說話,只是平靜點頭。
“好好休息。”喬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儘快完成我交代的事兒。”
“嗯。”
————
“他變了。”
車廂內,喬八輕籲一聲。
驅車的李斯頓了頓,不知怎麼接話。
“李斯。”喬八微微仰起頭,一臉沉寂地說道。“你看着他長大的,是麼?”
“是的。”李斯輕輕迴應。
“當初你見過他懷疑我說的話,質疑我做的事兒嗎?”喬八略顯低沉地問道。
“沒有。”李斯專心驅車,平靜道。“陳少一直是個聽話孝順的好孩子。”
“可他現在開始懷疑我了!”喬八神色頗有些激烈,寒聲道。“他似乎忘記是誰給的他今天,他更忘記了誰將他養大成人!”
李斯沒敢做聲,只是眼中掠過一絲古怪之色。
“四大金剛何時會懷疑我?何時質疑過我的計劃?我說什麼,他們便做!”喬八那儒雅的臉龐閃過一絲後悔。“看來——還是不能給予太大的自由。人一旦得到自由,便不會按照我鋪墊的道路來成長。便不再完全忠誠於我!”
“陳少對您絕不會有二心。”李斯推了推金絲眼鏡,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道。
“二心?”喬八忽然變得狂暴起來。“如果那樣,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具屍體!”
李斯身軀輕微顫抖了一下,旋即便是專心開車,不敢再說什麼。
也許是幾句咆哮的話語發泄了內心的不滿,喬八恢復了溫文爾雅的表情。
他在反思。
反思爲什麼這十年來,他都剋制着不再發怒。爲何今日,卻因爲陳一亮那頗具獨立思想地猶豫而憤怒,而抓狂。
是因爲自己完全將他當兒子看待了嗎?
是因爲——如林澤所說,若是自己將來出現意外,卻連一個繼承者都沒有。這賺錢的機器,這三十年打下來的天下。誰來享用?
或許,自己早已將陳一亮當做繼承人在培養?
不可能!
喬八那雙溫潤的眸子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光澤:誰能讓我喬八出現意外?誰有這個資格?誰有這個本事!?
自己生氣,是因爲這個陳一亮已不如當初那麼聽話,那麼順從自己!
這個世界上,誰敢拂逆自己?誰敢懷疑自己?
懷疑的、不服的、質疑的,已經統統下了地獄!
“呼——”喬八摸出一支香菸,先是緩緩放在嘴角,剛一含住,又從口中取出,淡淡道:“李斯,吩咐下去,讓肖六配合陳一亮。”
“好的。”
李斯心頭一嘆,如何不知這所謂的配合,事實上便是監視。
八爺以前就不信任誰,這一次,連陳一亮都不再信任。
在李斯看來,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背叛八爺,誰都有可能圖謀不軌。唯獨陳一亮,是不會背叛他,對他不利的。
可現在,他連陳一亮都不再信任。
李斯心中頗有些心寒。
————
“剛纔那傢伙就是南區龍頭喬八吧?”
車上,韓小藝趴在靠背上詢問林澤。
“嗯。人稱八爺。”林澤叼着煙,專心開車。
“你跟他平級?”韓小寶眨着那烏黑的眼珠子,一臉振奮。
“什麼意思?”林澤笑着問道。
“就是你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唄。我看刀疤哥都只有坐邊上的份。”韓小寶早已對林澤另眼相看。
“傻小子別瞎掰。”林澤噴出一口濃煙,打斷韓小寶那滑稽荒誕的想法。
“昨晚你是爲這事兒擔心嗎?”韓小藝略一思考,便是理性頭緒道。“雖然你沒出場,卻在進行一場生死交鋒?”
“丫頭,你越來越聰明瞭。”林澤讚許道。
“我一直很聰明好麼?”韓小藝撇嘴道。“可是,據說喬八在華新市是黑白通吃的主兒。你有把握跟他鬥?要我求爹地幫忙嗎?”
“大小姐——”林澤輕嘆一聲,詳細解釋道。“首先,你認爲你爹地會幫我嗎?”
“如果我幫你說話,爹地未必不會答應。”韓小藝自信滿滿道。
“那麼其次,你真的認爲你爹地有這麼大影響力?”林澤無可奈何地說道。“也許你爹地放下手上的一切前來華新市,的確能幫我一些。可事實上——他敢放下身邊的一切,能放下這一切嗎?”
韓小藝呆住了。
的確,她想問題還是不夠深層次。
首先,父親未必會答應。其次,即便答應了,父親若是單純放話,能對喬八造成什麼影響?如果真要影響華新市的局面,除非他親自坐鎮華新市——
可是。哪個上位者會跑到別家去坐鎮?
這個世界有這樣的傻子嗎?
這樣的傻子能在燕京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嗎?
韓小藝臉蛋上寫滿落寞,咬脣道:“你說的對,我的確幫不上你。”
一路上,韓小藝都不再做聲,只是偏頭凝視窗外的風景。林澤專心驅車,很快便抵達韓家別墅。車還沒停穩當,韓小寶便飛奔下車,往樓上衝去。
林澤哭笑不得地下車,卻發現韓小藝神色沉寂地往大廳行去。他心頭沒來由的一顫,輕聲喊道:“大小姐。”
“嗯?”韓小藝眼神黯淡地轉過頭。
林澤點燃一支菸,踱步行至她面前,漆黑的眸子深深凝望她那如白雪公主般漂亮的臉蛋,溫柔道:“還在爲剛纔的事兒悶悶不樂?”
韓小藝垂着頭,沒作聲。好像她的腳尖有一本精彩紛呈的小說似的。使勁兒盯着。
“我知道你想幫我。”林澤嫺熟地彈了彈菸蒂。“也知道幫不了我,讓你很不舒服。”
“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出現在你身邊,是爲了讓你更安全,更快樂。你根本沒必要因爲不能幫我而有任何心理負擔。”林澤平靜地說道。
“就只許你爲我付出,不許我幫你?這是什麼強盜邏輯?”韓小藝微微仰起頭,咬脣道。
林澤一臉鎮定,那雙漆黑的眸子擴散出一抹淡淡的溫柔:“因爲我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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