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書竹很勇敢,勇敢到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這種時候,她若不勇敢,誰能替她堅強,
人不能任何時候都依靠別人,哪怕是再有錢,在有權的家裡的孩子,也不可能所有事兒都靠家裡,否則,和廢人有什麼區別,
不,,凡事都靠別人的人,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
現在的夏書竹,只能靠自己度過這一關,雖然她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雖然她已化療得頻繁掉頭髮,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可她只有堅持,只能自己給自己打氣,除了她自己,誰都無法真的給予她幫助,
她知道,父母在等待自己康復,林澤在心裡默默地爲自己祈禱,那幫學生,,也在等自己回國,她不能有事兒,絕對不能有事兒,
更何況,她要活下去,並不需要奇蹟,只需要自己的堅強,只需要配合醫生的治療,只需要,,擁有求生的意志,她是有很大機會走上正常人的生活軌道的,
化療之後,便是骨髓移植,在移植前,林澤默默地守在夏書竹身邊,她沒睡時,林澤陪她說話,逗她開心,她睡時,林澤溫柔地凝視着夏書竹那張怎麼都談不上明媚動人的臉蛋,心中卻痠痛無比,
在林澤這一生中,他大部分時間在痛快地活,大紅衣的失蹤曾讓他墮落過半年,但過了那半年,他的情緒便漸漸穩定下來,縱使偶爾會破開那塵封的記憶,可他終究會很努力地剋制自己的情緒,而除了大紅衣,他再沒真的感到無力過,
缺錢,他根本不在乎,
缺睡眠,生來何必多睡,死後自會長眠,
缺存在感,他不需要那沽名釣譽的玩意兒,
他和戰歌狂一樣,活得瀟灑不羈,從不爲自己的過往黯然神傷,從爲沒有不滿自己的現狀,從來不擔憂自己的將來會如何,可現在,,他真的感受到了無力,
無力到了極致,
眼看着夏書竹一天天虛弱下去,眼看着夏書竹化療後吃不下睡不着,吃什麼吐什麼,晚上時常在睡夢中痛醒,他能做的,只是僅僅握住她乾瘦的手臂,做無力的安撫,
這種滋味實在太難受,太折磨人,
他本是一個標準的悲觀主義者,可這一次,他一次都不敢去深想若是夏書竹治不好,該怎麼辦,
治不好,
不能,不行,不允許,
她怎麼會治不好,怎麼能治不好,夏書竹一定會好的,一定會,
……
咯吱,
林澤推開了夏書竹父母休息的房間,甫一進去,便瞧見滿面憔悴,雙眼紅腫的兩人,
沒敢過分提夏書竹的事兒,林澤將飯盒放在餐桌上,強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叔叔阿姨,吃飯吧,醫生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
兩人的吃住一直由林澤負責,他一天有大部分時間陪着夏書竹,另外少部分時間,則是安撫叔叔阿姨,這段日子,林澤每天的睡眠不超過三個鐘頭,縱使身體強健如他,也頗有些吃不消,人瘦了,眼眶也凹陷了進去,甚至連本就有些病態白的臉色,也顯得有些難看,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若倒了,夏書竹怎麼辦,叔叔阿姨怎麼辦,
將飯菜擺放出來,夏慶元夫妻便緩步走了過來,瞧着林澤這副模樣,夏慶元神情動容地握住林澤的手臂:“小林,你去好好睡一覺吧,這段時間你累得不輕,再不好好睡一覺,真的會垮掉的。”
夏母也在一旁頻頻點頭,、
她起初並不看好林澤,她是有一定優越感的知識分子,她認爲自己的女兒應該交給儒雅優秀的才子,而不是一個粗魯流裡流氣的不羈青年,但隨着深入的接觸,她慢慢發現了林澤的好,林澤的體貼,直至女兒重病,她才徹底認準林澤,
這年頭,有幾個年輕人能如此有情有義,
只是女朋友啊,
就算是老婆,也不乏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例子,
自己跟老頭子擔心女兒,心疼女兒,他不擔心不心疼嗎,
恐怕更甚,
可這段日子,他根本沒睡過一天好覺,每天都在女兒的病房與自己休息的地方兩邊跑,還要聯絡醫生,與醫生探討接下來的治療,除此之外,他還要來安撫自己與老頭子,他臉上的笑容,到底有多沉重,多辛酸,
他怎麼笑得出來,他哪裡有心情笑,
可他面對自己時,一直在笑,安撫地笑,安慰地笑,生怕自己看不到他的笑,就擔心女兒的病情,
夏母頭一次走上去,握住林澤那粗糙的大手,感激道:“小林,阿姨以前對你不好,你不會怪阿姨吧。”
“怎麼會呢。”林澤忙不迭搖頭,擠出一個笑容,“阿姨擔心女兒是正常的,換做我,也會把自己的孩子守得死死的,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受到哪怕一點傷害。”
夏母眼含熱淚,感恩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們快些吃吧,等小夏好了,還需要你們照顧她呢。”林澤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我是個粗人,總是怕把小夏哪裡弄疼。”
兩位老人家輕輕點頭,拉着林澤一起吃飯,
林澤也沒吃,但他實在沒什麼胃口,卻又不能拒絕兩位老人家的好意,便味同嚼蠟地陪着兩人吃了一點,吃過午餐,林澤便安撫兩位老人家睡一會,輕輕退出了房間,
咔嚓,
甫一關上房門,林澤便瞧見了站在門口的陳玲,
“來啦。”林澤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
陳玲卻沒出聲,只是怔怔地盯着他,一瞬不瞬,臉上有些複雜,眼眸中寫滿心疼之色,
“你多久沒睡了。”陳玲輕聲問道,
林澤聞言,先是轉了轉眼珠子,旋即扳動手指道:“四十六小時。”
“你瘋了。”陳玲音量猛地加大,“你這麼不吃不喝,會死的。”
“放心,就我這壯得跟牛似的身體,哪這麼容易死。”林澤搖頭說道,
“去睡一會吧。”陳玲口吻一軟,輕聲說道,“再不睡,你真的會撐不住的。”
“睡不着。”林澤徐步走到安全通道,啪嗒點了一支菸,慢悠悠地吸了兩口,“真的睡不着。”
“那也要睡,以你現在這樣的狀態,是很容易猝死的,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陳玲心疼地走到他跟前,雙眸微紅地盯着林澤,軟語道,“求求你,去睡一會兒吧,我幫你看着夏書竹,等結果出來了,我第一時間告訴你,好嗎。”
“不行。”林澤彈了彈菸灰,氣息有些虛弱地說道,“萬一她需要我怎麼辦,萬一她想見我,而我不在怎麼辦,萬一,,不行,我抽一根菸就精神了。”
陳玲哪裡聞不到他一身煙味,
她去收拾林澤休息的房間時,看見的是滿眼的咖啡杯,而那些盒飯,每一盒都只吃了幾口便剩下了,他吃不下,便靠抽菸喝咖啡頂着,她從護士那兒得知,林澤每天的睡眠不足三個鐘頭,而最近幾天,在爲夏書竹着手準備移植骨髓的時刻,他更是連續兩天不眠不休了,
他這樣做,難道真的不怕死嗎,
陳玲熱淚盈眶,見林澤坐在階梯上,也是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微微偏頭,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很擔心,也知道你怕小夏出什麼狀況,可是你這樣沒日沒夜地等,能爲結果帶來什麼作用,不能的,你這是在折磨自己,對小夏的病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林澤,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陳玲說道,
“別說了,等小夏骨髓移植成功,我就去睡覺。”林澤搖搖頭,
“失敗了呢,。”陳玲誅心地問道,“如果她移植失敗,你是不是就不睡覺,,啪。”
安靜幽謐的安全通道,響起了一記清脆的巴掌聲,
林澤一巴掌抽得陳玲嘴角溢出鮮血,他那漆黑疲憊的眼眸卻是憤怒無匹地怒視陳玲:“一定會成功,不可能不成功,你不要胡說,不許胡說。”
陳玲捂住紅腫的臉龐,表情卻並未多大變化,沒因爲林澤這一巴掌生氣,也沒因爲這一巴掌動怒,
她知道,自己觸碰了林澤的底線,這是他一直不敢想,也無法面對的結果,
夏書竹的移植若是失敗了,該怎麼辦,、
林澤不敢想,陳玲幫他開口,
她說了,也被打了,
她沒有哭,也不覺得委屈,她只是羨慕夏書竹,羨慕林澤爲夏書竹所做的一切,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認定了林澤這個男人,就知道他是個好男人,夏書竹這件事兒,讓陳玲得到了結果,
林澤抽了她一巴掌,迅即便是懊惱地扯着黑髮,滿面痛苦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打你。”
“我從來不覺得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陳玲淒涼地笑道,
“對不起,對不起,。”林澤情緒瀕臨崩潰,
陳玲抱住他的肩膀,將那火辣辣的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一字字說道:“沒關係,是我說錯話,活該你打,你要等,那我陪你等,等到小夏成功的消息。”
林澤神色混亂,迷離而茫然地點點頭:“謝謝。”
……
陳玲下樓買了兩杯咖啡,又給林澤買了一包煙,
她沒喝,卻陪着林澤點了一根菸,
咖啡是給林澤提神的,她知道林澤現在已困到崩潰邊緣了,
也許兩天不睡對林澤而言並不算太難以接受的事兒,可這幾個月承受的巨大壓力,以及埋藏在心裡的痛苦,終於要將這個鐵人摧毀了,
陳玲心疼他,卻不敢再勸,
她知道林澤不會去睡,沒有夏書竹的好消息,他睡不着,哪怕困到崩潰,他也不會去睡,
瞧着這個男人蒼白虛弱的側臉,陳玲深吸一口香菸,靜默地陪着他,
啪啦,、
通道門被推開,一名身穿制服的護士衝林澤興奮地說道:“林先生,夏小姐手術成功了。”
林澤聞言,身軀猛地一顫,手中咖啡摔落在地,卻是沒有起身,
護士很奇怪,對林澤的反應很不能理解,
她對林澤實在太熟悉了,哪有病人家屬像他這樣瘋狂的,根本就是不眠不休地照顧病人,照顧病人的父母,她知道,林澤只是病人的男朋友,連父母都沒做到的事兒,男朋友做到了,護士偶爾甚至會想若是自己能找一個這樣的男朋友,該多好,
可現在呢,
他不是應該高興地跳起來嗎,
他不是應該,,他怎麼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在想什麼,
陳玲臉上浮現濃濃的定心,看向林澤,卻發現這個只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竟是淚流滿面,正欲說什麼,這個男人竟是抱着她失聲痛哭起來,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
“我好擔心會失敗,我好怕會失敗,我好怕治不好她,我好怕,。”
“她終於成功了,她終於可以活下去了,她終於,。”
林澤忽然沒了聲音,竟是軟軟地伏在陳玲的肩膀上暈厥過去,
“林澤。”
陳玲擔憂萬分地呼喊,卻哪裡還叫得醒精神崩潰的林澤,
……
病房裡,
夏慶元夫妻喜悅又欣慰的坐在牀邊,安靜地盯着病牀上枯瘦的夏書竹,他們心疼女兒,又爲女兒感到欣慰,
折騰了數個月,女兒終於移植成功了,這對他們而言已是老天賜予的最大恩賜,這一刻,他們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也什麼都不需要,只要女兒沒事,他們便放心了,
“嗯,。”
夏書竹緩緩睜開無神的美眸,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她以爲會看見的林澤,而是殷切等待她醒來的父母,
甫一瞧見父母,夏書竹便略有些意外地說道:“爸,,媽,你們怎麼來啦。”
“孩子,你終於醒了。”
夏母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心,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媽這段時間都快被嚇死了,你要是不醒,媽也不活了。”
夏慶元忙攬住妻子的肩膀,說道:“別胡說八道,女兒已經成功了,等得到臨牀確診,便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啦。”
夏母重重點頭,淚水卻忍不住滾落下來,
這段日子,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她寧願得病的是自己,也不希望女兒受這種折磨,
夏書竹亦是輕聲安撫母親:“媽,您別擔心了,我沒事兒了,再進行一段時間的檢查,我就可以出院啦。”
“對,對,等出院了,咱們就回家,媽給你做一桌你最喜歡吃的飯菜。”夏母說道,
“嗯。”夏書竹輕輕點頭,無神的雙眼浮現一絲迷惑,輕聲問道,“爸,媽,你們看到林澤了嗎,他怎麼沒有來,他是不是不知道呀,你們快去跟他說吧,免得他還爲我擔心。”
她一問,夏慶元便表情動容地坐在了牀邊,握住女兒枯瘦的小手道:“女兒,小林知道你成功了。”
“那他怎麼沒有來。”夏書竹有些心虛地問道,
“因爲他,。”夏慶元斷斷續續地說道,“女兒,給你準備骨髓移植的這幾天,他一直沒有睡覺,總是在爲你的事兒忙前忙後,不止如此,還要照顧我們兩個老傢伙,所以在確認你的手術成功後,他就支撐不住,暈倒了。”
“暈倒,。”夏書竹身軀一顫,
“女兒你別擔心,別傷了自己的身子。”夏慶元忙不迭安撫夏書竹,“醫生說他只是勞累過度,休息幾天就好了。”
然後,夏慶元夫妻又將林澤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爲轉達給夏書竹聽,甚至將兩人早早就來到美國的事兒告訴了夏書竹,
夏書竹聽完,卻是滿臉熱淚,視線模糊地望向自己的父母,哽咽道:“爸,媽,你們現在總算相信女兒沒有選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