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婆婆這段話,一字字從齒縫間吹出,每個字都像來自極寒之地,絲絲冒着冷氣,讓人聽着不寒而慄。
楊君嚇得一頭扎進大哥楊超凡的懷中,欽謦臉色煞白,死勁握緊甄男的胳膊。
桂婆婆進洞後,一直獨處一隅唸唸有詞,這和她平時表現並沒什麼不同,大家見慣不怪,也沒人注意她。沒想到她卻突然開口說話,而且聲音迥異往常,顯得格外陰森和空遠,配合上淒厲的罡風,就像夜半聞鬼哭,要多瘮人有多瘮人。別說楊君和欽謦了,就連素以大膽著稱的董爾卓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衆人的反應,桂婆婆恍若不覺,兩眼無神,面無表情,繼續變聲變調道:“血紅血紅的瞳,照啊照啊,整整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屍體啊,紅彤彤的鋪了一地,然後,呼……沒了啊!”
欽謦開始瑟瑟發抖,緊張得指甲都摳破了甄男的胳膊,楊君牙齒咯咯作響,隨後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桂婆婆,夠了!別再說了!”楊超凡大聲道。
“啊!”桂婆婆打了個激令,像被從噩夢中喝醒了一般,轉頭茫然四顧,聲音也恢復了正常,“怎麼了?”
“你剛纔在胡說什麼?”楊超凡大聲責問。
“胡說?老身說什麼了?”桂婆婆一臉無辜。
“你剛纔,你……”
“噓!”甄男擡手製止了楊超凡,站起身來到桂婆婆面前再度蹲下,然後柔聲問道:“桂婆婆,剛纔做噩夢了對吧?告訴我,你在夢裡都看到了什麼?”
在沙漠中,桂婆婆曾經說出了兩個很具體的數字:九百九十九顆陽人之人魂丹和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陰人之人魂丹,甄男現在覺得這是她卜算到的。而這次卻不同,她不僅再次說出了其中一個數字,而且還描畫了一幅慘烈的場景,甄男深以爲這是她在夢中親眼所見。
“什麼看到了什麼?甄娃仔,老身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沒事了沒事了!”桂婆婆的表情不似做假,甄男微感遺憾,輕輕拍拍她的胳膊,起身返回原位。
甄男微微垂下雙目,腦中一團亂麻。經歷了這麼多,眼中所見,耳中所聞,構織起一幅來自未來的畫面,卻像是隔着重重水幕,隱約覺得看到了什麼,卻又虛無縹緲。
“甄兄弟,我來說說看法?”邱大展輕聲道。
“請講!”甄男心中一動,內心立刻充滿期待,邱大展才不輸瑜亮,或許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不知猜的對不對,你做個參考吧。”邱大展先謙遜一句,才轉入正題,“九百九十九顆陽人的人魂丹,如你所說,是爲血煞王復活。但陽人的人魂丹,性屬陽,血煞王如果單獨大量服用的話,於己有傷,無疑於至烈之毒藥,即便是他也承受不起,所以必須得用陰屬性的陰人的人魂丹來中和。”
“所以我猜,桂婆婆所說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屍體,很可能是指陰人的人魂丹,但什麼人有本事一下子殺死這麼多人?你們注意到沒有,在桂婆婆的描述中,她看到了血瞳,所以,似乎還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時候血煞王已復活,是他親自用血瞳殺死了這麼多的陰人!”
“將近一萬一千枚人魂丹,對血煞來說,這是多麼大的一筆財富啊!血煞王苦捱了五百年,也許爲的就是這個!”
甄男用力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豈止是有道理,簡直就像親眼所見!桂婆婆說的是屍體,但邱大展卻從陽人的人魂丹準確聯想到後一個數字指的是陰人的人魂丹,又能推斷出是血煞王親手殺了這麼多人,而且還判斷出了血煞王蟄伏五百年的真正目的。這份舉一反三,窺一斑而知全豹的本事,真是了得!
“既然……血煞王能用血瞳殺人,說明……那時他已復活,那也就意味着,此時……血煞王的雙瞳已經複合。”邱大展邊推理邊陳述,語速緩慢下來,“但左右血瞳已離體,且分隔天南地北……雙瞳要複合……必須有人幫着轉移!”
邱大展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緒,儘管他的語速很慢,但大家心跳卻是異常快速,每個人都緊張到嗓子冒煙。
“據我所知,血煞王的血瞳殺傷力極大。幾乎……沒人有能力靠近,更別說轉移了。”邱大展再度開口,“左血瞳已經被甄兄弟鎮壓,血煞門或許有能力轉移。但右血瞳……右血瞳血煞門即使找到下落,也無人有本事輕易移動。能夠移動它的……這世上大概只有一個人!”
“誰?”甄男已經猜到答案了,仍脫口問了出來。
“是你!”邱大展目視甄男,決然道,“你是淨靈之體,也只有甄兄弟這種特異體質才能耐受血瞳的凶煞之氣。”
甄男再次用力點頭!經過邱大展的分析,福煞星的福字,指向越來越清楚了,那就是鎮壓左血瞳、轉移右血瞳!
“這麼看來,血煞門通過這屆福契人大賽,至少要達到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就是收集足夠數量陽人的人魂丹,第二個目的就是左右血瞳複合。很顯然這第二個任務的達成,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難怪,他們那麼再乎你的生死!”
他們那麼再乎你的生死!
邱大展的話就是一支箭,射穿了甄男的心臟,甄男感覺心痛如鉸,腦中反覆出現一句話:“我是血煞王的幫兇!我是血煞王的幫兇!”
“邱屁,你他媽的放的什麼狗臭屁!你這是污衊,甄兄弟怎麼會幫血煞王複合雙瞳?”董爾卓大聲咆哮。
一時間,除了痛苦得閉上眼睛的甄男,其餘九人眼光如刀,噴發着怒火,刀刀斬向邱大展。
千夫所指,邱大展瞬間全身披汗,雙手連搖惶急道:“千萬別誤會,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陳述事實,我也敬重甄兄弟的爲人啊!”
“誤會?餘某可不管你是不是誤會!”餘童大手箕張,抓住邱大展背心,擲在甄男面前,喝道,“跪下,給小老鄉磕頭,賠禮道歉!”
“夠了!”甄男雙眼猛然睜開,眸中金光燦燦,冷笑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甄某是血煞王的幫兇,那麼你們面前現在有兩個選擇,或者棄我而去,或者殺了我!”
現場立刻落針可聞,大家沒想到甄男會動這麼大的肝火。別人替他出氣可以理解,他也這樣就很難讓人理解了,因爲他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不會僅僅因爲邱大展的一番分析便發雷霆之怒。
欽謦和楊君最先行動,二人撲上來,一左一右抱緊甄男,大聲哭訴:
“我不走,我不走!”
“甄大哥,我死也不離開你!”
接下來是赤眉、餘童、董爾卓、楊超凡……大家圍住甄男,又是勸慰又是表決心。
甄男在演一出苦情戲,與血煞共舞,必定九死一生,他可以爲其他陽人出頭,難道能不替這幫最親近的朋友考慮嗎?
但他很清楚,留在身邊的都是鐵桿,勸是勸不走的,唯有用“逼”,邱大展的一番分析就是“逼”他們遠離危險的由頭。但他沒想到,沒“逼”走人,反而“逼”出了他們濃濃的真情,這份真情是如此熱烈,甄男真心招架不住。
但邱大展被晾到了一邊,站着不是,上前又受排斥,左右都不是,說不出的尷尬。
“卜者問天,智者測天,邱大展大才,甄娃仔,不可自誤!”桂婆婆置身事外,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立刻向甄男傳音。
甄男驚出一身冷汗,相當於金丹境的氣場悠然收放,人已站在邱大展面前。
邱大展吃了一驚,不由後退一步,卻見甄男一揖到地,起身恭敬道:“邱先生才華橫溢,料事如神,甄某佩服!”
“我……”一股暖流涌過全身,邱大展眼底泛潮,哽咽不能出聲。
甄男一手放在邱大展肩頭,轉身面對衆人:“邱大展沒錯,他說的是事實,從某中意義上來說,我的確是血煞王的幫兇,儘管這不是出於我的本意,但事實就是事實,因爲……我就是福煞星!我身不由己!”
說到身不由己,甄男頓了頓,耳畔響起畢昇華曾經說過的話:“甄男,你太重情義,所以,他們給你劃的道,你會乖乖往下走,一步都不會錯!身上揹負太多責任的人,很多時候走的路,並不由自己選擇。”
現在,他才真正領會了這段話的意思,明知再往前走下去,很可能會幫着轉移右血瞳,成爲血煞王的幫兇,但他退得回去嗎?如果罷賽而走,甄仁怎麼辦?三兄弟怎麼辦?幽靈星二百萬蒼生怎麼辦?甚至,身邊這些朋友,包括他們的親友,又怎麼辦?
“呵呵!”甄男笑了,是苦笑,是冷笑,夾雜着入人轂中的無奈,被人利用的忿恨,不甘就範的倔強,“雖然明知走下去可能會成爲血煞王的幫兇,但我不能退!”
“甄男,這是一道坎,沒有回頭路,你必須邁過去!”邱大展鼓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