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裡透着憐惜、無奈和煩惱,這諸多情緒糅雜在一起,不由驚得藺玉公主心中一顫,慌忙躲開了他的視線,只是一顆心卻是難以平復。
只見藺玉公主站起身來,面對着溥承蘊微微嘆了一口氣,“我與七殿下不過是萍水相逢,尚還談不上討厭,只是七殿下這般做法確實令人不太高興。”
“什麼做法?送東西給你,還是向皇上請求賜婚?”
“兩者都有。”
“如果我這樣的行爲讓你不高興了,我可以跟你道歉。”他承認他這次的做法的確是有些卑鄙,明知道她還不想嫁給自己,卻還徑直跑去向皇上請求賜婚。他未嘗不想先得到她的心,再順理成章地做這一切,只是他沒有時間了,若是自己再晚一些,昊黎國皇帝將那綺珍公主嫁予自己的旨意就會下來,到那個時候一切都無法再改變了,他只能先下手爲強,先把這件婚事定下來再說。
藺玉公主苦笑一聲,“道歉,七殿下說得好輕巧啊,如今已然這樣了,還能如何去挽回?”
爲什麼她的語氣之中透着絕望?嫁給自己難道就這麼糟糕嗎?還是說她已經……
“你……是已經有心上人了嗎?”不然她爲何會這般抗拒嫁給自己?
藺玉公主聞言訝然地擡眸看向溥承蘊,“當然沒有。”自己整天呆在宮裡,哪裡來的心上人?
溥承蘊提着的一顆心頓時落了下來,“那你爲什麼這麼不想嫁給我?恕我直言,就算不是我,你父皇也不會任由你自己選擇夫婿的,不是嗎?既然可以是任何人,爲什麼不能是我?”皇室中的公主看着風光,其實大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因爲我可以嫁給任何人,所以你就完全不用顧及我的意願,徑直跑去父皇面前說要娶我嗎?你心裡也很清楚吧,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去啓辰和親。”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原本父皇屬意去啓辰和親的人是自己,後來才換成綺珍公主的,其他人心裡都明白,這位七殿下不會不清楚,可他還是一意孤行在父皇的面前請求賜婚,完全枉顧自己的心意。
“是,我承認這件事是我不對,可是我沒有時間了,如果我不趕緊向皇上求娶你的話,那……”
“那樣的話,父皇就會按照原計劃把綺珍皇姐許配給七殿下你,是嗎?”
溥承蘊輕輕點頭,“是。”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七殿下,在綺珍皇姐和我之間選擇了我呢?反正都是被逼着和親的,還不如選一個安靜聽話的是嗎?”
“你……?”溥承蘊驚訝地看着藺玉公主,她怎麼知道自己是被逼着來和親的?
“你誤會了,我向皇上求娶你,並不是因爲這個……”
“我誤會了?那我請問七殿下,如果沒有那天的大火的話,你現在應該已經跟綺珍皇姐定了親了吧。”所有人都知道那天的宮宴就是爲他和綺珍公主準備的,他心裡定然也很清楚,既然他來了,就說明他已經接受那樁婚事了,不是嗎?
藺玉公主轉身背對着溥承蘊,語氣似怨似嘆,“一場大火,把這一切都改變了,於你而言是幸運,於我而言卻是災難,原本我可以置身事外,卻因爲那場大火被你拉入這旋渦之中,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那天沒有衝進去救你。”
溥承蘊聞言怔了片刻之後,卻是擡頭望了一下天,今天的太陽明明很暖,爲什麼自己會感覺這麼冷呢?凍入骨髓的冷。
話音落下很久之後,身後依舊是一片寂靜,藺玉公主不由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其實方纔也只是她一時的氣話,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衝進去救他的,只是現下的狀況實在是非她所願,心裡不免有幾分怒氣和怨氣,此番便是當着溥承蘊給發泄了出來。
藺玉公主現下心裡很亂,也不想在這裡跟溥承蘊牽扯這些說不清的了,於是轉身看向他,開口道:“我先回去了。”
說着就要邁步離開,卻是被溥承蘊給拉住了胳膊,“你後悔了嗎?那天衝進火海里救我?”
藺玉公主只是輕咬着下脣沒有回答。
卻見溥承蘊另一隻手取下腰間隨身帶着的拿來防身用的匕首遞到藺玉公主的手中,“我的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回來的,如果你後悔了,儘可以把它給拿走。”
冰涼的匕首落在手心,藺玉公主的心不由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卻是被溥承蘊握得更緊,藺玉公主不解地看着溥承蘊,卻見溥承蘊朝着她露出一抹無奈而苦澀的笑意,握着她的手猛地往前一送,藺玉公主心下大駭,不由驚叫了一聲,他竟然握着自己的手,把匕首刺進了他的身體裡,他是瘋了嗎?!
聽到藺玉公主的這一聲尖叫,很快便有下人趕了過來,看到眼前這般情形也是被嚇到了,涼亭之中,藺玉公主和啓辰國的七殿下相對站着,七殿下握着藺玉公主的手,而藺玉公主的手裡握着的則是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此刻正插在七殿下身上,鮮血順着那利刃一滴滴地低落在地上,藺玉公主一臉驚恐地看着七殿下,而七殿下卻是笑着的,這情況實在是太詭異了。
回過神來的藺玉公主趕緊抽回自己的手,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溥承蘊,“你真是瘋了!”
溥承蘊卻只是沉默着,不發一言。
低頭看向溥承蘊正在不斷流血的傷口,藺玉公主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我去找人過來。”
溥承蘊卻是拉住她的手腕,“已經有人去了。”
“那……那現在我該怎麼辦?”慌亂之下,藺玉公主只能先用自己的手帕捂住他的傷口。
看到她這般笨拙而又急切的動作,溥承蘊不由笑了笑,話說得怪狠,如果真的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救自己。
見她這般緊張的樣子,溥承蘊不由開口勸解道:“不用太擔心,沒有傷到要害,不會有事的。”
這個時候,聽到下人慌忙通報的溫悅汐他們也是趕了過來,看到涼亭裡的情形,也俱是一愣,這……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在溫悅汐就是大夫,當即就給溥承蘊的傷口做了處理,包紮好了傷口之後,溫悅汐這纔看向一旁撂着的匕首,語氣中帶着些好笑,“我說七殿下啊,下次記得看準了再捅,你這樣是死不了人的,只能把旁人嚇壞。”這傢伙是在使苦肉計嗎?
溥承蘊聞言看向站在那裡的藺玉公主,開口道:“我沒想真的去死,只是當時……被氣昏了頭。”
藺玉公主一聽這話,頭就垂得更低了。
溫悅汐可真是好奇,他們兩個在涼亭裡究竟說了什麼,能讓溥承蘊做出如此瘋狂之舉,真的很難想象溥承蘊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這還是她以前認識的七皇子嗎?
“好了,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了,以後只要每天換藥就行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溥承蘊都已經這樣了,聚會閒聊什麼的是不行了。
眼看着溫悅汐已然站起身來,懷螢公主連忙開口道:“只是我們都不是大夫,不懂得如何換藥,這件事情又不能傳出去,也不能找別的大夫,只能勞煩郡主你每日來給七弟換藥了。”
每日來這裡給溥承蘊換藥?那豈不是每天都要看到司空禹這張臭臉?
溫悅汐擡起下巴看向司空禹,“你不是開了一間醫館嗎?換個藥你都不會?”
“誰規定醫館的東家就要會看病、會換藥了?”
溫悅汐瞪他一眼,轉而看向躺在牀上的溥承蘊,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我明天會過來給七殿下換藥的。”
不管懷螢公主是什麼目的,她方纔說的話是對的,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出去,不然事情肯定會鬧大的,又不知還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因爲藺玉公主的身上沾了溥承蘊的血,所以懷螢公主帶着她去換衣服,房間裡便只剩下溫悅汐他們四個人。
只見溫悅汐看向溥承蘊,沉聲開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就是一時頭腦發熱……”
“你對藺玉是真心的?”既然和親的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的話……
“當然。”
“我不信。當然我信不信無所謂,關鍵的是藺玉不信。”
溥承蘊坦誠地看着溫悅汐,“時間會證明一切,我知道我的做法有些魯莽,但是,以後我會好好對她的。”自己只是沒有時間去慢慢感動她的心,實在是因爲和親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不得不這麼做。
“七殿下,我就信你一回。你想知道藺玉公主爲什麼不想嫁給你是吧?我來告訴你。首先,你知道藺玉公主在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的母妃,她之所以不願和親遠嫁,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她不想離開她的母妃。”說着溫悅汐沉眸看向溥承蘊,“你永遠想象不到,她們母女兩個都經歷了些什麼,雖然你也是在皇宮裡長大,但是你比藺玉要幸運得多。”
“其次,”溫悅汐此時卻是擡眸看向站在那裡的司空禹,“還記得你們一起出京郊遊的那天,藺玉公主來過這別苑的事情嗎?她聽到了你跟小侯爺的對話,七殿下還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什麼嗎?”
溥承蘊聞言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方纔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知道我是……”被迫來和親,也難怪那天她對自己那麼冷淡,回去之後就拒絕了這門親事,原來她是聽到了自己當時跟禹說的話。
而司空禹也終於明白,那天藺玉公主看到溫沐的畫像之後,會否認自己認識他了。
“還有,沒有一個女子願意自己的夫君是爲了報恩才娶自己的,你明白嗎?”
“我不是……”
“不是?那你怎麼解釋,在那場大火之前你還準備安然接受跟綺珍公主的婚事,可是大火之後,你卻突然改了主意跑到皇上的面前去請求賜婚給你和藺玉公主,這要是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認爲你這是因爲那救命之恩吧。”
“還有……”
溥承蘊頓時訝然地看着溫悅汐,“還有?!”
“你以爲呢?她不想嫁給你的理由多了去了。”
溥承蘊無奈,“好吧,還有什麼?”
“她在皇宮之中經歷了太多,爲了自保,她跟自己的母妃在宮裡是步步爲營,不敢稍有差池,這種感覺想必七殿下你也很瞭解。她最想要的,就是脫離這種日子,她要是留在昊黎國,完全可以嫁給一個朝中官員,遠離這種生活,而嫁給你,就等於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你認爲她會想要嫁給你嗎?”
“聽你這麼一說,要是換了我是藺玉公主,我也不會想要嫁給自己。”他承認,溫悅汐說的這些話的確都在理,但是,“可是我會以一顆真心對她,這一點別人未必能做得到。”
溫悅汐心道:要不是看出你的這一點真心,你以爲我會跟你說這些嗎?
事已至此,和親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她只能點撥點撥這個七殿下了。
“男人的真心能保持多久呢?尤其是身居高位的男子。”誘惑總是太多。
此時,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溫悅汐不由回身看向站在那裡的段蔚予,笑着道:“當然,你除外。”這天下只怕沒有比他更能經受誘惑的男人了,不然也不至於這麼多年,在懷螢公主和顧家小姐的深情守望下,無動於衷。
“如何我不能除外,我……”
溫悅汐打斷溥承蘊即將出口的話,“行了,這些話你別跟我說,去跟藺玉公主說去。”
語罷,溫悅汐站起身來,走到段蔚予的身邊,輕聲道:“我們走吧。”
只是剛走了幾步,溫悅汐又是轉頭看向躺在牀上的溥承蘊,“七殿下,你今天這行爲實在是太幼稚了。”
看着溫悅汐和段蔚予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司空禹這纔在溥承蘊的牀前坐了下來,“承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難道……是苦肉計?”
溥承蘊搖頭,無奈道:“那個時候哪裡還想得到苦肉計啊,我只是被她當時的話給氣到了。”只是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說的又何嘗不是氣話呢?
“有一點,她沒有說錯,我是挺感謝那場大火的,我覺得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是我跟她的緣分。”
司空禹只有無奈地看着溥承蘊,“我看你啊,是走火入魔了。”
換好衣服之後的藺玉公主跟着溫悅汐和段蔚予一起出了別苑,站在馬車旁,溫悅汐替藺玉公主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同時囑咐她道:“儘量用披風遮着,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你換衣服了,不然定然又是一陣流言蜚語。”現在她跟溥承蘊還有綺珍公主三個人本來就處在風口浪尖上,如果這個時候傳出藺玉公主在別苑裡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換了衣服,那人們一定會想歪的。
“回宮之後,儘快把身上懷螢公主的衣服給換下來,最好給燒了。”
藺玉公主點頭,“嗯,我記住了。”
“今天的事情別多想,其實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
藺玉公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好了,上馬車回宮去吧。”
目送着藺玉公主的馬車走遠,溫悅汐這纔跟段蔚予一起上了另外一輛馬車。
溫悅汐我再段蔚予的懷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段蔚予輕聲開口問道。
“也不知道那懷螢公主本來的計劃是什麼?被那七皇子這麼一打斷,想必她原來的計劃也都沒辦法進行了,不過還是很好奇啊。”
段蔚予笑了笑,眼底卻是冰冷,計劃,她不是已經在一步步進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