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時分，幾輛馬車緩緩行至倉溯黎城。
踏雪無痕幾人辦事速度是極快的，沒多久便訂下了客棧。用過晚膳之後，外面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開着窗子，一聲涼風襲來，帶着雨滴的清新氣息，卻也夾雜着繼續涼意。
桌子旁捧着茶杯的女子身子不由得一顫，下一秒，白瑾墨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將窗子關上。回身，映着燭光，眉眼帶着幾許驚豔的暖色“趕了一天的路，還不困嗎？”
搖了搖頭，柳小小緩緩勾了勾脣“還好。在馬車上很困，現在倒是精神了許多。”
“不如下盤棋？”白瑾墨淡笑。
想着反正也無事，柳小小索性點點頭。
說實話，下棋，他們以前也不是沒下過，結局往往明朗的讓人心塞。只不過，今個大概是因爲她心情不好的緣故，白瑾墨存心相讓。這一盤棋，竟下了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房間裡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還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半晌後，隨手將棋子丟到一旁，柳小小朝後一椅閉着眼睛道“不下了！左右也是個輸。”這倒是說真的，和白瑾墨下棋，哪一次她贏過？
端起手邊的已經涼透的茶輕抿一口，微微蹙了蹙眉，片刻舒展開來“下棋這種東西，不過是爲了陶冶情操罷了！若太在乎輸贏，反倒沒了興致。”白瑾墨的嗓音淡淡的，帶着幾分輕柔緩慢。
“呵！”輕笑一聲，柳小小睜開眼，語氣涼薄的道“你說的極對，下棋，不過是爲了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罷了！可偏偏，有的人卻將這整個天下的局勢都擺在了棋盤上，想着兩兩相爭，必起禍患的念頭。可惜，明明是兩個執棋者之間的爭端，無數的黑白兩子反倒遭了秧。”
無聲的輕嘆一口氣，白瑾墨面容極淡的反問道“你怎知，誰是棋子？誰又是執棋者？”
柳小小突然一怔，一時想不到說什麼。
見她呆愣，白瑾墨心下好笑，伸出手傾身捏了捏她的鼻子“無論誰是棋子，誰是執棋者，不是所有人都那樣好控制的。青竹她們三個自幼跟在你身邊，你自然是瞭解他們的本事。至於蘇夜，看浮若就知道，在那個人手下，沒一個簡單的，不必太過擔憂。更何況，我們現下已經到了倉溯，就算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他也不會對你身邊的人輕易下手。”
鼻尖傳來的觸感讓柳小小心神一動，卻是無盡的詫異。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自己想的什麼。
眼眸眨了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青竹他們，真的會平安嗎？真的，會嗎？
隔着一層窗，窗外的小雨依舊不停。
第二日一早，戰慕擎和水慕楓兩個人就去了兩個地方。一個，是昔日的戰府！不知是不是誰特意吩咐過，整個戰府，竟與從前一點變化都沒有。房間、陳設，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看的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就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大哥也沒有離開過一樣。
看着看着，戰慕擎突然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早在昨日臨近倉溯的時候，她便心神不寧，不知在想些什麼，昨夜更是一夜未睡。如今回到了戰府她才明白，那種情感，叫近鄉情怯！
你說，是多麼的諷刺啊？
當初她在戰府做大小姐的時候，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如何脫離這個鬼地方，她一次一次的偷偷跑到外面去，任憑府里人怎麼尋她都不肯回家。可如今，她卻無比懷念那些曾經。懷念大哥，懷念戰府裡的每一個人，甚至是……她曾經無比厭惡的，名義上的父親，她的二叔！
看着她臉上恍惚的神情，水慕楓只覺心尖一陣泛疼。
一把牽過她的手，指着一個房間笑着道“你還記不得記得，當初你就是站在這個屋子外面，與我和無言談判，說要我們帶你出去。”
手下傳來暖暖的觸感，戰慕擎心下一顫，反手握住她的手，彎了彎眉眼“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我原本只是想着跟着你們出去，然後換個地方繼續玩。卻不想被你們連累，還掉到了那麼一個鬼地方。好幾日沒有吃的，也沒有水，簡直就是人間地獄！”說到這，戰慕擎還撇了撇嘴。
水慕楓卻哈哈大笑“唔！我那時候，還真以爲我們三個這輩子都出不來了呢！沒想到，你居然連陣法都懂！要知道，其實無憂谷最出衆的並不是醫術、武功、劍法，而是陣法！可惜我們師兄妹四個，沒有一個人喜歡那種枯燥的東西，師尊的絕學無人傳授，很是鬱悶呢！”
戰慕擎當然知道，歷代無憂谷谷主，最出衆的一樣必定就是陣法。就像無憂谷外的九轉無憂陣，除了三百年前那兩人，在無人能勘破。
“水慕楓，九轉無憂陣，很厲害嗎？”戰慕擎有些來了興致。
聞言，水慕楓立刻搖了搖頭“豈止是厲害，當初困住我們的陣法比起九轉無憂陣，簡直就是天壤之別。我聽言澈說，當初他夜闖無憂谷的時候，三個時辰連破兩陣，險些死在裡面。他身爲言家少主，集天山所學也才破了兩陣而已！不過，這已經算很好的成績了！要知道，曾有無數人徘徊在無憂谷的第一陣裡無法自拔，更有甚者，連第一陣都進不去就被外面的野獸給解決了。”
言澈，其實是大哥的好友。也是在大哥離開之後，前些日子見到言澈她才知道的。大哥的眼光一向不錯，言澈是個值得深交的人，而且，他還是水慕楓大師兄的親弟弟。
脣邊勾起一抹笑意，要說，這世界還是太小了。兜兜轉轉，好多人彼此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戰慕擎半開玩笑的道“若有時間，定要好好看一看這個揚名天下，令世間人聞風喪膽的九轉無憂陣！”
不過一句戲言，可在不久的將來，卻一語成讖！
兩人就這麼牽着手走遍了戰府的每一個角落。當初她總是嫌這府里人多，今個卻是人去樓空，舊人不負。
走着走着，戰慕擎突然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的房間，眼底一片黑暗。擡了擡眼，戰慕擎緩緩勾出一抹笑意，輕緩的道“水慕楓，你知道嗎？當初，我就是在這個房間裡，被關了整整三天三夜！”那聲音，怎麼說呢？極其極淡，就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水慕楓手下一緊，心突然有幾分發慌。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緊張，戰慕擎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我手同樣緊了緊。緊接着，清淡的嗓音幾許道“其實，我已經不恨他了！”她說的人，是撫養了她十數年的父親，她的二叔。
“很小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明白，他爲什麼那麼討厭我，甚至能狠下心來要我的命。雖然不明白，可戰慕擎，卻一直都是一個認真的人！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後，醒來的第一句話，我對着大哥發誓說，戰慕擎以後，只有哥哥，沒有父親！卻不曾想過，原來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沒有父親了！”
“恨！又是個什麼東西呢？不過徒添人的煩惱罷了！”
離開戰府後，他們去的地方，是戰錦城和素素的墓前！
武林大會上，那一場悲慼人心的三拜，早已深入每一個人的心田。那女子捧着琵琶從高臺之上摔下的人影，和那男子最後的一句：素素，待我來世娶你可好？這兩個人，也接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她想，大哥其實是沒有遺憾了的！
一杯薄酒灑在墳頭，戰慕擎屈膝跪下，身側的水慕楓亦然。
兩個人的手依舊十指緊扣，不曾分開。
戰慕擎笑得溫柔“大哥，大嫂，慕擎來看你們了。大哥，我剛剛回了一趟戰府，你知道嗎？那裡的一切都沒有變，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突然想起來，你當初日日督促我練武的時候了。那時候，我貪玩，總喜歡往外跑，一跑就是三兩個月不回家。你總是派人到處找我，回來之後卻捨不得訓斥我半句。只不過，爲了我不再犯，總是一本正經的叫我回去抄書。”
“大哥，慕擎現在很好！你總是說，怕我出去之後受欺負，你看，我現在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身邊的人對我都很好。你看，是你騙我吧？我哪有那麼笨吶！”
“大……大哥，你知道嗎？慕擎……慕擎只是有時候很想你，很想很想……”幾滴眼淚順着臉頰劃過，滾燙的淚水滴落到草地上。
她想，大哥，會是她心裡永久一個不可觸及的角落。
水慕楓心疼的攬過她抱在懷裡，靜靜的聽她說話。
她說，大哥，你知道嗎？慕擎現在被封爲公主了。
她說，大哥，你和嫂子如果想我了，一定要回來看我。慕擎能感覺到的。
她說，大哥……
一字一句，聽的水慕楓都想要落淚。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懷裡的女子，她心裡竟藏了這麼多的眼淚。
擡手扳過她的臉，水慕楓俯身吻了吻她的眼，嗓音極輕的道“慕擎，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話？”
戰慕擎一怔，擡眼愣愣的望着她。
將人扣在胸膛，水慕楓的聲音飄蕩在這片小小的天地，聽的戰慕擎一陣恍惚。他說“慕擎，回去之後，我們就成親吧！”
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戰慕擎片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賜婚，是尋天皇的旨意。
如今，他卻想給自己一個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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