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希望的等待是漫長的,在黑暗中毫無希望的等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整整一週,司徒嘯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豎起耳朵聽阿根伯屋子裡唯一的一隻老掛鐘的滴答聲。
無數次地想,就這麼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吧,這樣的苟延殘喘還有什麼意義?
但是每次絕望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離別前他和安然最後的對話。
她在歡愉的頂峰,斷斷續續喊出的話是:你要活着回來,陪我一起變老。
而他給她的回答是:我一定會活着,好好陪你一輩子。
他是個軍人,同時也是個一諾九鼎的人,他答應了她要活着,現在老天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如果他親手把這個機會扼殺,有一天安然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恨他?
司徒嘯風從來不做夢,但是昨天晚上,他在夢裡看到安然一臉的淚水,她站在十字路口,大聲地對每一個路人喊:“風沒有死,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從這個夢裡醒來,他發覺自己滿臉冰涼,伸手一摸,全都是水。
他知道那是他的眼淚,作爲一個男人,他自由秉承“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格言,但是現在,他爲他的小女人而淚流滿面。
他覺得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他不該招惹她,不該讓她愛上自己。如果她沒有遇到他,或許她現在會跟齊修義在一起,他們會過着富足而無憂的生活。
但是他這一失蹤就是十天,不知道安然會擔心成什麼樣,傷心成什麼樣。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的身體已經漸漸能動彈了,四處活動之後發現,他的四肢除了震盪留下的疼痛之外,只有一隻手腕輕微骨折,其餘的地方竟然僥倖地完好無損。
半個月之後,他終於能扶着牆下地走了。
阿根伯看着他能夠走路,心裡也高興,特意砍了一根長樹枝,削得光溜溜的,給他權充盲杖。
每天,他跟着阿根伯去海邊埋網,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力氣不算小,有時候魚網得多了,兩個人一起往岸上拖,心裡充盈着收穫的喜悅,他的焦躁的心,漸漸平息下來了。
有時候他也想,如果一輩子就這樣過,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每當夜晚睡不着的時候,他就會想爺爺,想貓咪和老三,還會想他的小組成員,當然,最想的還是安然。
那種噬心蝕骨的想念,在他失明之後,更深刻了。
他好後悔,爲什麼當初沒有多看看她,現在,即使再見面,他也沒有機會看她可愛的面容了,更不能看到她動情時霧濛濛的眼睛。
原來,很多東西,只有在失去以後纔會覺得珍貴。
漫長的兩個月時間終於過去了,可是海防巡邏隊的艦艇還是沒有來。
司徒嘯風急得每天都去海灘邊上等,直到天色暗下來,渾身凍得麻木了,才慢慢住着盲杖回去。
“嘯風,你也別太心急了。最近的天氣不太好,收音機裡都說了,海上風浪大,估計海防巡邏隊的艦艇過幾天才能來。你放心好了,他們那個艦長可是個大大的善人,這四五年來,他一直都惦記着我這個孤老頭子,只要路過小島,總會給我送吃的用的來。”阿根伯看出他的心焦,忍不住出言相勸。
但是司徒嘯風的心情並沒有因爲他的勸說而變得冷靜,他像一隻焦躁的困獸,每天都不停地在海灘附近走來走去。
又過了一星期,司徒嘯風和阿根伯正在吃午飯,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
“阿根伯,我們給您送菜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大聲說。
司徒嘯風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等了兩個多月了,終於等到了外界的信息。
“周連長,你終於來了,這裡有位司徒同志,也是部隊上的人,他受了傷,在我這兒呆了兩個多月了。你們來,正好可以帶他回去。”阿根伯說。
“同志,您是哪個部隊的?”周艦長驚訝地問。
“我是北方軍區二軍分區特種兵團三團長司徒嘯風。”司徒嘯風扶着牆站起身,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哎呀,您就是司徒團長呀?我們海防隊兩個多月前接到通知,一直都在你出事的那片區域進行搜救,整整尋找了半個月,也沒找到您的影子,沒想到您竟然飄到阿根伯的小島上了。”
“阿根伯,太謝謝您了,我代表我們海防隊全體成員謝謝您!”周艦長對着阿根伯行了個軍禮。
“周艦長,您這麼多可就是見外了,軍民一家人,你們一直把我這個孤老頭子當成親人,我爲部隊做點兒事那是應該的。再說了,司徒同志就算不是部隊上的人,我見他暈倒在海灘上,也不可能見死不救的。呵呵!”
“阿根伯,這一次我們給您多帶了一些罐頭,再讓隨艦醫生給您做一些常規檢查。”周艦長笑着說。
坐上艦艇,揮手告別了阿根伯,司徒嘯風只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這一段日子裡,他和阿根伯一起,過着魯濱遜一般的生活,外面的世界離他似乎遙不可及。
當週艦長用無線電通知海防部隊找到司徒嘯風的消息,他們立刻通知了鐵衛國。
得到這個消息的鐵衛國,激動得熱淚盈眶。
搭乘海防部隊的專機,司徒嘯風終於回到了金鳳山營地,鐵衛國和秦天柱親自等在軍用機場迎接他,一同來的,還有六人小組的五個成員。
每一個戰友都緊緊地擁抱他,他們的眼裡含着淚,同時卻都露出最開心的笑。
“趙德勝,我建議你去申請專利,不過你這個東西還不夠完善,弄瞎了我這隻小白鼠的眼睛。”司徒嘯風從懷裡取出那隻完好無損的微型降落傘,衝着大家揮了揮,玩笑道。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團長,都怪我,早知這東西能派上用場,當初我就應該更加用心研究,如果它再完善一點,團長的眼睛或許就不會成這樣了。”趙德勝十分懊悔道。
“哈哈,你小子還 真被我唬住了。其實我很感激你,要是沒有你,我肯定不能活生生地站在這兒了,只不過現在又不興磕頭謝恩那種,所以我才故意拿話堵你呢。“司徒嘯風大笑道。
“對了,頭兒,你失蹤以後,安然嫂子一個人在樓上整整七天都沒有下樓,害我們都擔心她會不會精神出問題。學校開學兩天她都沒有走,要不是他們學校的齊教授親自來接她,還不知道她會怎樣呢。”鐵如風說。
“齊修義對安然確實很好,回頭我會親自去謝謝他。”司徒嘯風不動聲色說。
按理說,他不在的日子裡,有人替他照顧安然,他應該是感激不盡的,但是偏偏這個人是齊修義,他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頭兒,待會兒你去醫院接受檢查,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就給安然嫂子打電話吧?她走的時候,我答應過她,有你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不用了,我想給她一個驚喜。反正這麼多天都等了,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了。”司徒嘯風說。
“頭兒,男人到底是男人,真能沉得住氣,如果換成是我,肯定一回到有信號的地方,就給安然嫂子打電話。”秋蘭有種讚歎道。
經過軍區醫院的一系列檢查,司徒嘯風的眼睛被確診爲視網膜受損,想要復明,幾乎是沒有希望的。
雖然早已想到過這個結果,司徒嘯風的心還是沉了又沉。
回來之前,他還抱着一線希望,或許現代化的醫療條件,能夠讓他的眼睛有機會復明。但是現在,檢查結果徹底澆滅了他的希望。
“如風,你們能不嫩不告訴安然我回來了?”司徒嘯風語氣沉沉。
“不行,頭兒,安然嫂子那麼愛你,你怎麼忍心不讓她知道你還活着?”鐵如風堅決地搖搖頭。
其他幾個人也跟着搖頭。安然當時的傷痛,他們可都是看在眼裡的,怎麼忍心對她隱瞞?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眼睛不可能再復明了,難道你就忍心讓安然一輩子跟一個瞎子在一起?”司徒嘯風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
“那也不行,她有權利知道真相。如果安然嫂子自己決定離開你,我們都不會怪她。但是你不告訴她你還活着,她的心會永遠缺一塊的。”鐵如風仍然搖頭。
“安然的心那麼善良,即便是爲了可憐我,她也不會離開我的。我不願意一輩子拖累她。”司徒嘯風說。
“可是,你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她的心?也許她會覺得有你在身邊就是一種幸福呢?倒過來說,如果安然嫂子眼睛失明瞭,難道你就不再愛她,不再想跟她生活一輩子了麼?”鐵如風說。
她也是一個女人,雖然她性子比較男性化,但內心還是有細膩的一面,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她完全不贊同司徒嘯風的觀點。
“可我是男人,如風。一個男人不是應該照顧妻兒一輩子麼?我怎麼能反過來,讓他們照顧我?”司徒嘯風有些激動地說。
“我不管,我答應過安然嫂子的,我一定要告訴她這個消息,我這就給她打電話。”鐵如風固執地說。
“如風,你別打,我親自跟她說好麼?你放心,我一定會跟她說的。”司徒嘯風說。
如果必須要讓安然知道他的現狀,他寧願自己親自去跟她說。
“好,你要親自去說也行,我這就開車送你回去。不讓安然嫂子親眼看到你,我是不會放心的。”鐵如風噌地站起身,去外面找車去了。
司徒嘯風無奈,只得由着奚流攙扶他下樓,然後上車。
鐵如風和奚流負責送他回家,其他的人目送他們開車走遠之後,才各回各家。
一路上,司徒嘯風心裡糾結無比,他對安然的思念早就到了焦渴的地步,他恨不能一下子就出現在她眼前,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但是他又怕自己會帶給她無限困擾,讓她的生活從此都陷入麻煩之中。
她還那麼年輕,一直以來都忙於照顧妹妹,應付學業,努力賺錢養家。好容易現在經濟不再拮据,妹妹也長大了,現在自己又要成爲她的拖累。
他想要逃避,但他也知道,紙裡包不住火,他回來的消息,安然遲早都會知道的。
既然無法逃避,那只有勇敢面對了。
鐵如風和奚流交替開車,五個多小時後,當天色已經變得漆黑時,終於把車開到了A市南苑小區。
奚流攙扶着鐵如風走到公寓門口,鐵如風摁響了門鈴。
站在自己的公寓門口,司徒嘯風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等待命運的宣判的人,彷彿他所有的幸福或傷痛,都由裡面的人一句話來決定。
門很快就被拉開,伴隨着開門聲,同時還傳來小女人熟悉的聲音。
“齊教授,我就知道你很快會發現的,喏,你的手機!”安然笑着說,同時伸手遞過一隻手機。
然而下一刻,她的表情變了,震驚與欣喜交織着,同時還伴隨着一絲苦澀。
“風,你又在我的夢裡出現了,可是我不敢碰你,因爲每次我一碰你,你就會立刻消失。”她喃喃地說着,聲音如夢似幻。
“安然,是我,司徒嘯風,我回來了。你伸手摸摸,看看我是不是有血有肉?要是你還不相信,可以掐我一下。”司徒嘯風柔聲說,他知道這樣突然出現,有可能會嚇壞她。
聽到她熟悉的聲音的那一刻,他只覺得恍如隔世。這裡是他們的家,這個家的門口站着他魂牽夢縈的人。他的心情難以用語言來描述,只覺得心跳的速度超出了身體所能承受的範圍,彷彿下一刻就會爆炸。
“你真的不會消失麼?不會像以前我做過的那些夢,只要輕輕一碰,你就會煙消雲散?”安然輕聲說。
“我保證,絕對不會的。”司徒嘯風說。
“可是我不相信你的保證,你曾經保證過,要愛我一輩子,陪我一輩子,可是你卻一言不發就消失了。”安然搖搖頭,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次不同,真的。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裡,好麼?”司徒嘯風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安然猶豫了一下,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心裡。
這是一隻溫熱的大手,是她曾經非常熟悉的,無數次撫摸過她身體的手。她緩緩閉上眼睛,用兩隻手拉過他的手,然後把臉埋了進去。
望着兩個如膠似漆的人,奚流扯了扯鐵如風的袖子,倆人躡手躡腳,悄悄轉身離開,驅車去找酒店休息。
好一陣子之後,安然擡起頭,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尖銳的刺痛傳來,她終於相信眼前這一切不是在夢中了。
“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你果然活着回來了。謝謝你,謝謝你還活着,謝謝你能夠活着回來見我。”她激動得語無倫次,一把將他拽進了屋子,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將他的身體抵在門上,她踮起腳尖,捧着他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的吻瘋狂而凌亂,毫無章法,卻好似要將他全部的氣息都吞進自己的肚裡。
久違了的熟悉氣息傳來,溫暖而又芬芳,甜蜜中夾雜着清香,司徒嘯風的身體剎那間被點燃。
他開始回吻。
陣陣戰慄從舌尖傳來,他的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忘記了一切,只是拼命地汲取那甜美芬芳。
翻江倒海一般的舌戰,在分別了兩個多月的人之間展開。
除了偶爾分開深呼吸幾口之外,他們根本捨不得離開彼此,彷彿只有這樣狂熱的持久的吻在一起,才能證明彼此的存在。
安然的飢渴是司徒嘯風從未曾感受過的,透過她的狂熱,他讀懂了她對他的愛戀。
漸漸地,身體開始膨脹,他想要更多更深更激烈的接觸。
“我們,上樓去吧。”司徒嘯風用暗啞的嗓音說。
“好,我先去給你放水,這一路奔波,你肯定想要泡個熱水澡吧?”安然喘息着,但是她的神智忽然變得清明。
剛纔她在做什麼?竟然差一點由着他擦槍走火!
要知道,她肚子裡的寶寶,現在還不到三個月,照他們倆剛纔的激情,如果真的做了,恐怕會傷及到寶寶。
這麼一想,她忽然間感到深深的自責。
想到寶寶終於可以每天感受到他爸爸的存在,她的臉上又顯出幸福的笑容。
“安然,你在做什麼,我不想泡澡,現在,我只想立刻吃掉你。”司徒嘯風焦灼不安地說。
“老公,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安然興奮地說。
“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老婆,不過我實在太想你了那些事留到我們做累了,再慢慢說也不遲。”司徒嘯風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
他知道他必須告訴她自己失明瞭,但他本能地想要推遲一下,想等到他們做完他最想做的那件事之後,再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