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沿河而行

揚州的除夕夜也別是一番風味。

除夕夜的時候,裡裡外外都是一片喜慶,然而這喜慶卻不似汴京,這裡夾雜着高興和熱鬧,諸家諸戶都已經貼好了符、換上了紅紙,吃完年飯的時候先到各個寺廟中進些香,然後就都涌進揚州的那大街之上了。

二十四橋也是風雅之地,這邊和四周的八個亭子連成一片,下面有水而未冰,除夕之時,紅燈籠滿眼皆是,揚州的大大小小市民和百姓們都走出來了,而這裡也是士子們集聚之處,諸人談經論書,極合雅意,或而性情所至,面橋觀水,就隨口成上一兩句詩句小曲,或而靠在這邊左右觀燈,與衆人樂,而後再念之成文,揚州除夕,便又多了一些風雅事。

王賢這時候也是坐在這邊的一個亭子之中,周圍紅紅的燈火讓他可以看清楚那二十四橋,橋身很長、橋面卻是不寬,然而這個橋卻承載了許多許多的記憶,見證了那些來揚州的文人墨客,也見證了許許多多令人膾炙人口的風月之事。

李清照就坐在他的身邊,這時候見他只坐看着四周,不由微笑道:“王公子是見這揚州除夕夜,心中有所思了?”

王賢慢慢地道:“是啊,李姑娘,我們來揚州也是有二十來天了,你看這揚州的除夕之夜,便若士子集會一般,時不時便有人吟誦詩句,看來數風雅人物,盡在揚州。”

李清照輕笑道:“揚州本來就是風月之地,昔日隋煬帝便喜此地,而後又有風流才子杜牧諸人也在這留戀往還,文人騷客居於此處者甚多,所以雅人頗多,這也不是沒道理的,不過我適才在這邊聽了一些,大多詩不載道、詞偏豔麗,並未有什麼好的句子。”

王賢一笑,隨即便道:“李姑娘,揚州之景就應該如此豔麗,若是把汴京比作年近花甲的老者,巴蜀比作四十多歲的富商,江南比作二十來歲的青年,那這揚州便就是一個豔麗的女子了,揚州豔麗,不在其表,而在其風雅,不在其外,而在期內,我在汴京從未遇見這樣的情況,幾乎整個揚州人都會吟誦詩句,除夕之夜,風雅之時不絕於耳,便是劉禹錫所言‘往來無白丁’是也,如此揚州,豈不是一個妙城嗎?”

李清照看了看那正在相互吟誦的人們,嘆了口氣道:“是啊,揚州和汴京太過不同了。”

王賢微微站起來,這時卻突然看見那邊的橋上正站着一個人,正左右望着什麼,而後又走過去兩個男子,像是在說些什麼。

他頓時一笑,然後對李清照道:“李姑娘,你便先在這亭中坐上一會吧,我適才見到一箇舊友,便過去與他說說話。”

李清照頗有些奇怪,但她沒有問什麼,只是輕輕點頭,就坐在這亭子之內了。

王賢這時信步地走到那二十四橋上,然後笑道:“想不到除夕之時,三位也是出來賞這揚州夜景了。”

這邊的幾個人聞言一愣,隨即便有人笑道:“臣貝,你卻也在,我和陸大哥最近太悶,剛好除夕之夜有些空閒,便就跑了出來,一來透透氣,二來也可以看一看這揚州除夕夜的風味。”

這三個人便是趙萬寶、陸行兒和李全長,他們一身白衣打扮,除了李全長因爲身體黝黑看上去有些彆扭,趙萬寶和陸行兒都是顯得極爲俊雅,便若是風流才子一般。

王賢笑呵呵地道:“一寶兄定然得到這其中風味了。”

趙萬寶哈哈笑道:“這倒是沒有,不過陸大哥倒是說了一句話,喜慶貴在心樂,若是心中有雜事,那這個除夕可就不會如此美妙了。”

王賢展顏道:“哦?那陸兄現在定然是心無所牽,沉迷在這揚州美景之中了。”

陸行兒微微一笑,隨即便道:“王兄你卻是不明瞭,我現在還真是心中有事,不得其樂。”

王賢一愣道:“難道周家兄弟又出問題了?”

自從那日周大答應繼續待在柳衣巷,整個揚州就變得極不一樣了,因爲焚樓之事,官府開始嚴查,但是恰巧的是揚州知州的小妾失蹤了,所以衙役們被抽掉大半,那個捕頭胡善雖然有心,但卻無力,只能自己無頭緒地審問那些救出來的人,根本沒有什麼進展。

而周大這時開始憑藉他們兄弟在揚州多年的名號,還有明教幕後的力量,放言蘇蛋兒的死訊,並在第二日便要揚州的大小混混們一同過去商議,他行事狠辣,安排週三和週四埋伏在房內,又讓明教的人在房外把守着,一舉殺掉了揚州的混混頭十多個,直接把諸人震在那裡,不敢輕舉妄動了。

隨後他便開始了柳衣巷的清洗,先是把自己的酒樓茶肆,還有一干花樓給恢復了,隨即又搶了蘇蛋兒的那些地方,他本來就是做這個出生的,把這些地方還是原封不動地繼續下去,而開始清洗那些對蘇蛋兒頗爲忠心的手下了。

這批人不多,不過周大還是頗爲小心的,畢竟他雖然強橫且有威名,但還是不能激起所有人的怒氣,所以專門甄別那些蘇蛋兒的死忠,然後着人秘密殺了,隨即又開始安撫起其他人,讓諸人都不敢也不想再有所舉動了。

短短的幾天之內,周家兄弟就控制了柳衣巷的這些勢力,周大行事不講情面,讓揚州的大小無賴都有些恐懼,不過他們諸人很快發現,只要不惹到周家兄弟,那一切還是照舊,所以到了除夕,諸人都還是比較開心地過了這個年。

王賢也知道這個事情,現在基本上揚州的這些就在周大的掌控之中,陸行兒作爲幕後之人理應開心纔對,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心思,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周大他們出事了。

陸行兒微微搖頭,然後嘆道:“周家兄弟現在一切還算安好,這揚州又恢復到原來的老樣子了,我心中所想不在他們,而是在於王兄你啊。”

王賢一愣道:“我?陸兄此言何意?”

陸行兒嘆道:“我記得三國曹操有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我今所思便就是曹孟德昔日所念,皆是有周公之心卻不得‘天下歸心’啊。”

王賢這才明白陸行兒的意思了,他又想拉自己進明教了。

其實好多次陸行兒都向王賢說過,有時暗指,有時就很直白地說,但是王賢總是隨便搪塞,沒想到今天陸行兒又說起這事,他只好一笑道:“陸兄果然好氣量,堪比昔日之孟德。”

陸行兒這時嘆道:“王兄,你與我等諸人也算是極爲熟識了,也當知我明教的作風,爲何不能入我明教呢?”

王賢看了看陸行兒,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說過,便等到我行至江南再說吧,陸兄,他日你們可別忘了去尋我。”

陸行兒頗有些無奈地道:“那是一定。”

趙萬寶這時候插話道:“臣貝,我們過上幾日便要走了,你準備什麼時候開始下江南?”

王賢沉吟地道:“因我所帶之物頗多,想從運河下去,此時行走恐怕不易,便想等到再過上幾日,春暖花開之日我便乘舟而下。”

趙萬寶笑道:“那我們就不等臣貝了,陸大哥家中尚有要事,待到你到了江南,我們定然過去看你。”

王賢點首微笑,看着這橋下點點滴滴的紅光,不由有些會心一笑。

他們幾個人又互相說了幾句,王賢方纔又走回原先的亭子內,卻見到李清照正安靜地坐在這邊,不由笑道:“適才說話多了,卻讓李姑娘久等。”

李清照微微一笑,隨即便道:“王公子,如今天色已晚,我們也該走了。”

王賢點點頭,又看向那邊的二十四橋,橋下閃着光亮的水,不由有些喃喃地道:“是啊,我們是該走了。”

除夕夜色依然很美,紅燈讓這個揚州顯得迷人之極。

…………

…………

這個冬天寒冷無比,而暖春也來的很遲,直到二月的時候,天空才變了樣子。

太陽開始越來越早地出現在東方之上,不知從何處起了一陣暖風,開始吹向了揚州,讓諸人開始脫去了厚厚的衣服,也讓那些枯樹長起了綠芽兒,春天的氣息開始散佈在整個揚州城中,那些翠綠的柳枝、唧唧喳喳的鳥兒、還有奼紫嫣紅般的各種花兒,這時候都出現在人們的眼前,讓人們去迎接着這一個春天。

運河又開始航船了,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會有一大批人開始忙碌起來,而船伕們也樂得如此,這運河那麼大,跑上一趟也基本上夠一家普通人用上一年了,所以這些船伕們老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就等着要走水路的客人呢。

這邊的地方是揚州貼着運河邊的港口,名叫八家港,一連數百步長的沿河地帶,住着靠船爲生的船戶們,而各種類型的船隻,入大船、烏蓬船、長帆船、矮船,還有那些小舟、竹筏,種類極多,都是停靠在這邊,像是在等待着客人沿水而下。

王賢這時候已經走過來了,在這揚州呆了這麼長時間,還真是有點不捨,所以一直拖到春綠天下的時候方纔準備南行,找了一家大船戶,便準備乘那快帆南下,直下江南了。

春風尚有寒氣,不過諸人還是一大早地過來了,王賢的行李頗多,所以特意僱了人過來,直到把行李送上那帆船後纔算準備妥當,又特意準備了很多幹糧,以備這幾日之需。

這個船伕是地地道道的揚州人,看樣子極爲豪爽,王賢諸人吃罷午飯,便要開船而行,卻聽到有一大羣人走了過來,皆是向着自己而來。

王賢一愣,卻見到是週四過來了,他後面的一幫人此時正擡着一些東西,直直地向王賢行來。

週四爽朗笑道:“王兄,聽聞你就要下江南了,我們四兄弟以前蒙你之恩,卻沒有報答什麼,大哥便差我過來送送王兄。”

王賢一笑道:“多謝四公子的好意,不過在下現在便要南行,就不能與四公子暢談了,幾位如若有空,可以到江南一見,那時在下也可以一盡地主之誼。”

週四這時一愣道:“王兄你是準備乘何人之舟?”

他見王賢一指,連忙道:“這船也太小了,王兄便在這等一會,容我去和船老闆說上一會。”

他說着便往那邊行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那邊的船家一直點頭,隨後他就走了回來,然後道:“你們把這些東西擡過去,我已經和那船家說好了,讓他擺放好這些,千萬不能讓王兄太過寒磣了。”

這邊擡的竟然是一些佈置房子的各種傢俱,有紅木八仙桌、長展臺、高椅,又有各種器具,這些人都直接擡着向那邊過去,倒是把王賢嚇了一跳,連忙向週四道:“四公子,你這是爲何?”

週四一邊讓諸人擡東西,一邊笑道:“王兄你是汴京人,想來沒走過水路,須知坐船不比在官道上行走,必須要越大越好,而且我們兄弟想着王兄你是讀書人,定然要住好一點,這些東西便是專門訂來送給王兄的,放在船上以做裝扮之用,王兄你就不要客氣了!”

王賢不由失笑道:“四公子,這麼多東西,一艘船能放得下嗎?”

週四哈哈笑道:“王公子你果然是汴京人,不懂我們這揚州的船有多大,不過等會你就可以看見了。”

王賢聞言不由好奇起來,難道現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造出大船了嗎?他也不便多問,便又與週四說些客套話,待到那些人都出來的時候,週四才笑道:“王兄你趕時間,我們也不留你了,便請吧!”

王賢這才點點頭,隨即又去找李清照和包特那,便向着那邊的船家走去。

等到了近處,王賢才算明白週四的意思了,這裡的船確實是大船,但不是王賢想象中的那種巨輪模樣,前後大概長二十來丈,有主副帆之分,而且也有划槳,上下分樓,可以說是極爲氣派了。

李清照和包特那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們也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大傢伙,這個像是活動着的大居室,矗立在這河邊,讓人不得不感嘆其宏偉之處。

王賢這時也沒有說些什麼,直接登上了船,然後喊了一下李清照和包特那,幾個人走到這裡面,見到這邊的船艙有上下二層,而且最下面的也是划槳手和掌舵手他們居住的地方,而露出甲板上面的是給船家所住,王賢他們幾個人都沿着邊沿的樓梯直接上了最高層。

房間佈置的很講究,但還是有些亂,這裡的一切東西都是新的,整個居室之中還能聞到木香的味道,而擺着的案臺上面也放着一些筆墨,看上去倒像是在一個雅居之中。

他這時突然感覺有些晃動,隨即又平穩起來,這時方纔明白,船開動了。

坐在這樣的大船上面,根本感覺不到是在行船,王賢坐在這裡不一會兒,又跑了出去。

迎面風吹不知寒,只道暖春。

王賢便靠在這裡,大運河極爲的壯闊,春時的運河頗有些煙霧,在那裡騰騰而上,人立船上,便如在仙界一般,放眼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獵獵風吹帆布聲,還有一些破浪的聲音,**在一起,讓王賢頓時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整個心懷頓時寬廣起來。

“王公子也是第一次坐船?”

王賢轉過頭來,然後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從未坐過這樣的大船,也沒有見過如此美景。”

李清照已經換了女裝,這時看起來竟然頗爲瘦弱,她遙望遠方,嘆道:“是啊,我也曾夢想過要掛帆遠行,在此運河之上,四面皆水,恍非人世,但是這船太大了,我竟然沒有一點乘舟之感。”

王賢哈哈一笑,隨即便道:“李姑娘還記得那個冷香嗎?”

李清照奇怪地道:“冷香姑娘?她不是在除夕之前就已經走了嗎?”

王賢笑呵呵地道:“是啊,她便也是從這運河南下的,不過當時正是寒冷之時,很難有舟,花了二十貫錢才勉強找到一個小船,她還抱怨着小船顛簸,且行走很慢,現在你卻又說起這乘舟之感,冷香姑娘若要聽到,一定會覺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清照輕聲道:“是啊,我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爹和娘如此疼愛我,我卻離開了他們。”

王賢一愣,見到李清照面上表情有些沉重,不由低聲道:“你想家了?”

李清照搖了搖頭,然後道:“可能是離家太久,不太習慣吧。”

王賢沉吟了一下,然後笑道:“不如我們到甲板上去,你等一下,我拿東西過來。”

他說着就走向房中,找了一會兒,隨即就拿出自己的笛子,笑道:“李姑娘,我們到下面去吧,也好避風。”

李清照有些奇怪地道:“王公子是想在甲板上揚笛千里?”

王賢一笑,邊走邊道:“我聽人說過,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吹着笛子就可以緩解一二,何況你現在想家了,也可以透過這笛聲以達自己的思鄉之意。”

這塊的甲板也是有木板隔開的,王賢他們走下來的這一塊倒是挺寬闊的,耳邊可以聽到下面極大的水聲,迎着這風,他頓時橫起了笛子,然後吹了起來。

這是在後世之中流傳甚廣的《滄海一聲笑》,他現在吹起來也是有模有樣,在這船上,竟然顯得融成一體了。

一曲終了,王賢頓時興致高起來了,然後哈哈笑道:“李姑娘,此曲如何?”

李清照見他開心,也不由展顏道:“曲雖怪異,不過依稀可以聽出高低之音,想來是慷慨激揚之曲。”

王賢笑道:“是啊,不只是激揚之曲,還是在這運河之上的舒緩之曲,若是有歌就更好了。”

李清照聞言立即笑道:“那王公子便爲我歌一曲吧。”

王賢見她有了笑容,也不好壞了她的興致,但是自己又如何能歌,他想了想,還是笑呵呵地道:“李姑娘想讓我唱一曲什麼?”

李清照不由笑道:“隨意吧,王公子應該有拿手的曲子吧。”

王賢摸了摸頭,忽然露出笑容,然後咳嗽幾聲,清清嗓子,對着李清照道:“那我就唱了,若是有驚擾之處,李姑娘你可別怪我。”

他這時站了起來,然後又使勁地咳嗽幾聲,方纔大聲地唱道:“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

這聲音很大,他雖然不是什麼好嗓子,不過這首《好漢歌》極爲的熟,所以唱起來也沒有什麼停頓,但是因爲太過投入,雙手抱成拳,像是拼盡了力氣,而且臉上的表情擠在一起,看上去極爲好笑。

李清照剛開始還是強忍着不笑,可是到了後來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和着王賢那唱聲一起,在這大運河之上飄飄蕩蕩,直到遠方。

王賢唱完以後,這才緩了口氣,突然瞧見李清照正笑着不停,而那甲板下面正有不少人往這看着不停,他立刻感到面子掛不住了,忙道:“那個,李姑娘,我們還是上去吧。”

李清照好像還是沒有笑夠,聞言捂住了嘴巴,但還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極爲好聽,竟然把王賢也給帶的笑起來了。

兩個人笑了好一會兒,李清照纔算止住笑容,隨後便道:“我方纔失禮了,望王公子莫要介意。”

王賢這時也沒有什麼感覺了,反正都已經被人笑了,他的臉皮也變厚起來,這時只是呵呵地道:“沒事,只不過因我唱的太好,李姑娘你才發笑,若是我唱的不好了,你現在定然怪我吵到你了。”

李清照一笑道:“王公子確實是妙音,如此之曲,也只有王公子這樣豪情男兒方能得之。”

王賢笑嘻嘻地道:“那你現在又如何了?是不是心情好上許多?”

李清照笑着點頭道:“是啊,聞君一曲,心中抑鬱便一掃而光,實在是妙着。”

王賢哈哈笑道:“這便是歌之所動,樂之所動,不過這裡風太大了,李姑娘你還是早點上去歇息吧,我們晚上就會停下來,今夜便要宿在這船上了。”

李清照點了點頭,然後便走上去了。

這裡可以依稀地看到運河兩岸,時而有房屋一片,時而又有樹木荒林,風景變換,令人目不暇接。

他在這甲板上坐着,正看着那飄過的船隻,卻沒想到一個聲音道:“塔布,你和那個女娃是怎麼回事?”

王賢一愣,轉過頭見到包特那正走下來,他微微皺着眉頭,這時走到王賢的面前,方纔又道:“剛纔我在那邊聽到你們兩個在這笑着不停,你們到底有什麼?”

他面色不好,王賢卻是立刻說道:“我和李姑娘什麼也沒有,只是剛纔在這邊說笑而已。”

包特那有些懷疑地道:“但你爲什麼要唱歌給她聽?”

王賢呵呵笑道:“這裡唱歌不像在草原上,我們的唱歌只是取樂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包特那看了看那波瀾的河水,然後道:“我不管你有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塔布你可要記住了,你的未婚妻是答圖,而她現在還不見了,對這個女人不要太熱乎!”

王賢無奈地道:“包特那哥哥,我和李姑娘確實沒有什麼。”

包特那這時也是坐下來道:“塔布,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我總感覺她和你在一起會出問題,等到了那江南你便把他送走吧。”

王賢一愣道:“送哪裡?”

包特那道:“你不是要把這個女娃送回家嗎?到了那邊就早點送她回家,然後再想辦法找答圖,不然的話答圖真有可能不見了。”

王賢這纔想起自己原先和包特那撒了一個謊,說要送李清照回江南老家,他聞言不由有些撓頭,隨即便道:“這個我知道,到時候我便送走她。”

包特那這才點頭道:“這樣最好。”

王賢這時頓時沒了心情,和包特那說上幾句便又重回房內,然後坐在這邊慢慢地想着。

包特那說的對,李清照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確實是太多了,所以有時候說話也沒有顧忌了,今天自己又是吹曲,又是唱歌,全只是爲了博紅顏一笑,難道自己也對她起了心思?

他想着想着不由有些鬱悶起來,雖然心中極力否認,但是這樣的一個才女每日陪伴着自己,若心中未有漣漪,那除非是石頭人了。

這樣的胡亂想着,真把他的心亂起來了,他隨即便站起來,然後小聲嘀咕道:“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應該把她給送回去!”

過了好久,他也沒想清楚什麼,直到天色漸晚,船開始停靠在岸,又有人送上來飯菜,王賢胡亂地吃上幾口,便走了出去。

夜晚的大運河看上去太平靜了,這船上三三兩兩的燈照不亮一片地方,放眼望去,那水便流淌到無盡的黑暗之中,完全看不見去路。

天上漸漸地閃着星星,這樣的夜晚躺在船邊聽着水聲,實在是妙事一樁,然而王賢現在心亂不已,根本沒法子陶醉其中。

“王公子”,李清照也走了出來,一眼便看見王賢躺在那邊,不由地朝着他走了過來,隨即又笑道:“王公子,暗水聽聲,臨夜臥風,今夜月不明而星卻盛,在這運河之上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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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賢這時坐了起來,然後突然道:“李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家?”

李清照坐在他的身邊,輕聲道:“其實今日我倒是頗爲思念爹孃,但是現在我卻不再有如此濃情,畢竟以後總是要回去的,不急於這些時日。”

王賢這時嘆了口氣,他本來想着,若是李清照想要回去,那自己就送她回去,然而微一思量,還是不妥,她一個女子,如何能夠保證安全地回汴京,若是中途遇上麻煩,那豈不是自己的大錯?

李清照轉首見他不做聲,不由有些奇怪地道:“怎麼了?”

王賢舒了口氣,然後慢慢地道:“李姑娘,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

李清照頓時笑道:“記得,當時你是直接撞倒我的身上,竟然把我撞倒了,而洪娘還在怪你,還說你是‘小賊’。”

她說到小賊,不由咯咯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很是動聽。

王賢也是有了笑容,然後道:“是啊,那時候我還不知你就是李清照,聽到這個名字還沒反應過來,到了後來纔算明白過來,原來我見到了千年才女李清照了。”

李清照不由輕笑道:“我不是什麼才女,你老是取笑我。”

王賢搖了搖頭,低聲道:“後來我們第二次見面好像是在我的家中,當時你和語嫣兩人正在說笑着,我也是無意碰到,然後就走過去了,那時你還很豪爽地贈我一首詩,如今想來,還真是令人難以忘懷。”

李清照輕輕地道:“你可曾記得那詩句?”

王賢單手碰了碰額頭,像是在想着,但還是搖了搖頭道:“忘了,只能依稀記得什麼王朗之句。”

李清照一笑道:“是啊,當時我是隨意出口的,現在想起來還是太過浮淺了,幸好王公子你忘了。”

王賢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記得後來我們見過很多次,而後又因贈詩詞去看望了你,又因趙公子之事和你有了誤會,後來元夜之時,你又送給了我和語嫣一籃元宵,不過那餃子好像會讓人鬧肚子,我後來回去就感到肚子不舒服了。”

李清照聞言不由一笑,方想說話,卻又聽到王賢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實在是頗爲羨慕李姑娘你的文采,想來天下數千年間,多才多藝如李姑娘你的並未有多少,更遑論文采了,所以雖然我並未說起什麼,但在心中一直是極爲尊敬你的。”

他也不等李清照說什麼,又繼續嘆道:“本來趙公子和你訂婚一事,我也不好提起,然而今夜我不得不說,李姑娘,你覺得這個趙公子如何?”

李清照一愣,遲疑地道:“啊?”

王賢沉聲道:“我是說,若是當時未有我,李姑娘你會不會跑出來?”

李清照聞言不由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好久才道:“也許……不會。”

王賢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頭,喃喃道:“真是鬱悶,早知就不到汴京了。”

李清照這時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看着王賢道:“王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若是有事便直言,不用顧忌什麼。”

王賢張了張嘴巴,但還是沒說什麼,過了一會才道:“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那日我在馬車上看見你,真的是嚇了一跳,都不知如何是好了,真未想到後來竟然把你帶到身邊,唉……”

李清照聽了這話,猛然間變得悲傷起來,有些顫抖地道:“王公子是在悔之往昔?”

王賢聞言一愣,便擡首看向李清照,卻見到在這春夜之中,李清照低首而視,夜光柔和,看不清她的臉,但是他聽到那聲音便知自己說的話有些刺激到李清照了,此時不由有些苦笑地道:“我並非有此意,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李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李清照卻開始沉默起來,並未說上什麼。

王賢站了起來,看着這邊的河水,嘆道:“世事如潮人如水,然而人何能如水?誰也不能知曉以後之事,昔日不知,今日也是不知,何不如這運河之水,流入江中,一去不返!”

晚風襲來,帶着寒氣,讓他打了一個噴嚏。

李清照這時像是相通了什麼,站起來說道:“王公子是想送我回去嗎?”

王賢一愣,轉過頭來,見她臉上表情淡然,像是無喜無怒,不由道:“李姑娘,方纔我說了這些話你千萬不要會錯了意,其實我實在是心中感慨,想起以前的許多往事起來,對比現在,不由地越發感嘆起來,所以有些胡言亂語。”

李清照一怔,輕聲道:“你是在感嘆什麼?”

王賢仰首看了看那零星閃爍的夜空,忽然一笑,然後道:“我這是庸人自憂,竟然以爲天要塌下來了,剛纔擡首仰望,發現那天還在,那夜空上依舊還是有星,並未掉下來。”

李清照不由輕聲一笑道:“你這是杞人憂天。”

王賢呵呵笑道:“是啊,杞人憂天而已,不過李姑娘,我突然想到一事,你還是要做啊。”

李清照見他重新露出笑容,忙問道:“是何事?”

王賢沉吟地道:“你現在已經離家數月,想來李大人已經收到你的家書了,我想他最急之事莫過於兩件,一是你的安全,二便是你和趙公子的訂婚之事,所以待到了江南,你最好寫封家書回去,以述此二事,不然拖得越久越是不好。”

李清照愣了起來,等到王賢輕喊她一聲方纔回過神來道:“王公子的意思是?”

王賢慢慢說道:“家書定要說一下自己居於何處,你便明言,好讓李大人和令堂能夠心安,而你畢竟和趙公子有了婚約,我想你的家書之中便寫出解除婚約之句,免得夜長夢多,李大人也不好交代。”

李清照有些吃驚地道:“啊?”

王賢見到她這幅表情,心中不由冒出一個想法,難道自己纔是一廂情願?

李清照這時也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沉默了一會才道:“我也想如此做,只不過怕爹爹太過生氣,他身體不怎麼好,如若氣病了,那就是我之罪過。”

王賢沉吟道:“李姑娘不必擔心,此事還是早說爲好,反正遲早都是要說的,若是拖得晚了,那趙家想必會怨恨起李大人。”

李清照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低聲道:“王公子,你……”

王賢聞言連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李姑娘切莫誤會了,只是我見你還揹負着這個婚約,實在有些不妥,所以就說了這些,你千萬莫要亂想。”

他說着說着,自己的話也變得毫無邏輯起來,不由地拍了拍頭道:“我在胡說什麼。”

李清照見到他這樣子,不由有些輕笑起來,臉上雖然微紅,但在這夜色的遮掩之下,什麼也看不出,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王公子,我是說你的飄帶掛在脖子上了。”

王賢一愣,這才見到頭上的方巾飄帶這時候被風吹了下來,竟然繞着脖子轉了一圈,他剛纔還沒有發現,此時頓覺尷尬無比,連忙把這甩開,然後方想說話,卻又聽到李清照銀鈴一般的笑聲,他微一失神,隨即也是失笑起來。

笑聲便沿着這運河的夜色傳播開來,讓那些沉浸在夜幕之中的一切都染上了笑容,順着平靜的河水流淌着,一直傳到那盡頭之處。

零星依舊照亮着夜空,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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