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九月,晨光初現,露珠映在每一個角落之中。
大道之邊,有雜草無數,然而都已經枯黃,迎着晨風,微微飄動着,像是一杆杆旗幟,一直延伸到那北邊。
這一夜之中,衆人都是快馬加鞭的前行着,中途沒有絲毫耽擱,等到天明的時候,都已經在大道上走了很遠。
初生旭日驅散了昨夜的寒風,雖然沒有完全出來,但還是讓諸人也有些暖意。
他們在中途之中,歇息了一會,那個統兵的王林一路上並沒有和王賢說多少話,而且他一直和兵士們走在後面,讓王賢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些人不像是在保護自己,而是在監視着自己。
衆人休息了片刻,皆是喝飽了水,然後就又開始上馬前行。
這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人,江南之亂已經一年多了,百姓們都深知道外出險惡,所以基本上不在路上跑了,除了大軍通過,這條道路再也無人踏過。
而途中所見到有不少村莊都已經倒塌了,這江南暴亂所造成的後果並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個樣子,它所造成的災難恐怕在數年都難以恢復。
“唉,明教一向自稱替天行道,可是這一路荒涼,莫不是因他們而起。”王賢這時低聲地說道:“你看那邊的村落,好像已經沒了什麼人煙,皆是因爲很多人都已經參加了明教造反,如今江南交戰之中,死傷遍野,這些都是年富力壯的男兒,都是家中的主心骨,如今卻死在了那些戰鬥中,江南再也不是那煙雨中的江南了。”
洪雅回過頭來看了一下王賢,又說道:“那你還幫明教?”
王賢苦笑道:“因爲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路可走,明教造反之事籌謀已久,而我是不可能改變它,眼下我只想明教這次亂子快點結束,無論是好是壞,都快快結束。”
“結束不易。”洪雅哼了一聲道:“那些人,有哪一個不想當皇帝?現在他們正想方設法的奪江山呢,除非被全部消滅,否則根本嗯不可能結束江南動亂。”
王賢嘆道:“是啊,當今亂世,擁有野心者不計其數,大家都想當皇帝,而皇位只有一個,於是你搶我也搶,打的頭破血流,死的還是那些普通的士兵,那些大將們、皇帝們又有哪一個不是用兵士們的白骨和獻血堆上去的?”
洪雅凝眉道:“這幫人死後閻羅王都不會放過的!”
王賢笑出聲來,然後便道:“自古都是如此,你我也是改變不了,天下一亂,必然有梟雄出世,而後白骨堆山,一亂就亂了好多年,只有等待安定太平之時方纔罷休。”
洪雅看了看王賢道:“這太平的日子什麼時候再來?”
“你問我?那我問誰去?”王賢哭笑不得地說道:“如果金陵城破,童貫大軍開始掃蕩,然後逐一平定各路起義軍,大概會在三年之內完全平定,江南就開始安定下來了。”
洪雅愕然地說道:“那要是沒有城破呢?”
王賢沉吟道:“那樣就另當別論了,可能會和中原對抗,我也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只是以現在明教他們的實力,只要完全的整合在一起,方能和朝廷對抗,否則的話,必然會被逐一消滅,昨日趙萬寶說起呂師囊的條件後,陸行兒諸人的反應各不相同,顯然是因爲他們每個人都很在乎這其中名分,明教要想合在一起,真的很難。”
洪雅遲疑地說道:“明教比起朝廷,到底誰更壞?”
“你認爲呢?”王賢笑呵呵地問道。
洪雅想了想才道:“我以前以爲官府之人,都是大奸大惡,魚肉百姓,他們異常跋扈,經常害民,所以定然是壞,可是如今明教說是替天行道,造反起來,不僅沒讓百姓們好起來,還造成那麼多人死了,以前百姓們雖然苦了點,可是還有的吃有的穿,現在指不定連命都保不住了,所以他們比起官府還要壞。”
王賢沉吟道:“好壞不是我們能夠說的準,是非功過,都要等到後人再來評價,這明教造反,雖然那麼人死於沙場,但是也未必是一件壞事,朝廷多行不義,不在乎民意,造成了這等大禍,百姓們生於水火之中,自然會反抗朝廷,而明教一是爲了自己私慾,二是順合民意,這才造成了今天之事。”
他嘆了口氣道:“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
洪雅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出話來。
兩人又開始沉默下來,然後繼續朝着前方行去。
他們在路途上休息了三次,都只是喝些水,吃點乾糧,然後就開始上路去了,而這一路之上也沒有碰到什麼阻礙,偶爾有兩三個路邊賊人,攔着大道,本想吆喝,卻又看到王賢后面跟着的大軍,皆是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跑走了。
直到夕陽將落,王賢他們纔算到了揚州,一行人都有些精疲力盡,便在揚州城外十里處的一座亂墳崗駐紮起來,以作休息。
諸人都是困頓不堪了,王林選了數百人當值,然後就讓諸人在此地休息,大家碰到地就呼呼大睡起來,一直到星爺之時,方纔有人喚醒,開始輪換着休息。
爲了怕惹人注意,他們都沒有點火,在夜色籠罩下,一片漆黑。
王賢本也是困的不行,所以就倒在地上大睡起來,直到額頭一片涼蔭的時候,他才慢慢轉醒,躺在這有些溫熱的地上,看那天上數點星辰,不由有些發癡。
“呼……”他的耳邊突然出現一個很有規則的呼吸聲,王賢微微一愣,這時單手向旁邊摸了摸,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微微搖了搖頭。
這旁邊的應該就是洪雅了,看她這沉睡的樣子便知道也是極爲困頓了,這也難怪,大家自昨日便沒有休息,一路上奔波,早就累得趴下了。
王賢看着那夜空,輕嘆口氣,這麼多年的夜色,彷彿從來都沒有變過,無論是在弘吉剌,在蒙古,或是在那大遼上京,汴京或是江南,每個夜色都是一樣的安靜,所有的喧囂都在夜色的掩蓋下而變得虛無,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讓夜色藏住,惟獨留下這靜靜的夜。
人生在世,難免要做些什麼事情,但是自己奔波不斷,卻只是隨着江湖浮沉,從未有過任何改變。
昔年在弘吉剌的時候,他還在想象這時候的大宋應該是個什麼樣子,還在想象那些官員們的打扮是不是和電視劇上一樣,但是那時他還是極爲茫然的,直到被那個塔塔爾的薩滿關進了小黑屋之中,他才驟然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從弘吉剌部到蔑兒其部,期間有水,有山,有黃沙,有綠草,有那一片片地方不見一人,也有那聚集在一起的部落,那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很勇敢啊,竟然只是六歲就開始西行,不畏懼任何事情,碰到了狼羣,碰到了沙暴,還碰到了蒙古部的糾紛,他都能冷靜對待。
王賢猛然間覺得心中一股涼意,他認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自己好像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塔布了,那個充滿着銳氣和笑容的小塔布,彷彿如水中倒影,只能回憶,而不可觸摸,如今一碰,就散了。
塔布可以騎着馬,大聲笑着,然後朝着西方前進,而自己如今在大宋之中浮沉,渾渾噩噩的堅持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時不時的茫然而驚慌失措,毫無銳氣。
六歲的塔布就可以在草原上跑動着,爲了去尋找那數千裡的大薩滿,他和答圖就騎着兩匹馬前行着,帶着些許乾糧,連走數日都不覺得有任何驚慌,而後遇到狼羣,遇到大暴風,又遇到蒙古諸部的戰爭,塔布都可以冷靜下來,可以幫助那個小孩合不勒成爲大汗,也可以幫助乞顏部解決那牛羊不足的問題,而就是被塔塔爾人抓着的時候,他都可以冷靜的逃跑。
比現在的自己強多了。
王賢猛然連連搖頭,像是要把腦袋中的這些回憶通通丟掉,但是那一幕幕的事情全部傾瀉出來,讓他無所適從起來。
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或許是當自己在草原的時候換來漢人之書的時候,那個塔布就開始遠去了。
那個時候,他天真的以爲,草原上的部落,只有多多學習漢人之文化,方能變得富裕起來,而他搞得那個社會分工,也着實起到了些許作用,但是卻讓他拋棄了以前的生活,讓他腦子變得糊塗起來。
而後又碰巧到了遼國,看到了古代的種種文明,頓時極爲興奮,所以纔有了想去大宋看看的想法,而他卻沒有想到,在大宋的時間竟然是那麼的長。
讀聖賢之書,習聖賢之道,明聖賢之理,在汴京數年,他變得極爲溫文爾雅,活脫脫的一個書生摸樣了,腦子之中,也不知道爲何而堅持自己的原則,就這樣的到了江南,這樣的過了這麼多年。
雖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他卻好像已經徹底的成爲這個時代的一個普通文人,就連脾氣和冰心都已經和那些文人相差不遠,完全地融在這大宋之中了,彷彿已經忘記了要做的事情,只能在這漂泊,也只能看着所有的事情發生,他一點也不能改變什麼。
夜色還是那麼的涼,而王賢卻愈加煩躁起來,他猛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在心中說平心靜氣,卻還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早知道這樣,又何必來到大宋?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夜空,彷彿可以看見以前極爲高興的塔布,也可以看到現在失落不堪的王賢。
“你醒了?”旁邊突然有個聲音傳來,讓王賢回過神來。
“嗯。”王賢舒了口氣,他知道是洪雅醒了,便慢慢地出了口氣,然後道:“這一路上辛苦了,你也是太累了吧。”
洪雅道:“並不是很累,我曾經從汴京到江南,一路之上就睡了一次。”
王賢輕笑道:“你是鐵打的嗎?這樣都可以支撐住。”
洪雅幽幽地說道:“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支撐住呢?只要你咬咬牙,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王賢忽地一笑道:“我好像就是咬牙咬的太多了,讓一切都是得過且過了。”
洪雅這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那個李姑娘好像很是惦記你,我以前送她去汴京的時候,雖然並沒有和她說過幾次話,但還是可以看出,她真的捨不得你。”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王賢有些茫然地說道:“好像很多年了啊?想不到那日一別,竟成了永久,如今再也看不見她了。”
洪雅有些奇怪地說道:“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去尋她?”
王賢也在心中大聲地問道:“爲何不去尋她?爲何在這江南遊蕩着?爲何活的如此累!”
他的腦子越來越疼,讓他不由地抱起了腦袋,直到好久才慢慢地出了口氣,然後說道:“待到此間事了,我便去尋她。”
洪雅搖了搖頭道:“或許那時你已經尋不着她了。”
“一定會的。”王賢像是對着洪雅,也像是對着自己說道:“我和她已約好的,待到那春花爛漫之時,便是我們想見的時候。”
洪雅不禁暗自搖頭,然而卻不再說上什麼,只是睜眼看着夜空。
“洪姑娘,你好像去過很多地方啊。”王賢這時轉換了話題,慢慢說道:“汴京、揚州、杭州、金陵、福建,這麼多地方你都去過。”
洪雅道:“還有巴蜀、大理國、平夏,我也都去過。”
王賢一愣,隨即極爲好奇地說道:“你爲何去了那麼多的地方?”
“這是師伯命令的。”洪雅喃喃說道:“我寧願待在江南的一間破屋子中渡過一生,也不願意向浮萍一般四處飄零。”
王賢有些奇怪地問道:“你爲何如此尊重老伯?”
洪雅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師伯和師傅他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因爲他們,我早就死了,他們撫養我長大,我哪裡敢不遵從他們的命令?”
王賢一愣道:“那你們到底是做些什麼事情?”
洪雅遲疑了一下道:“這些事情師伯以後會告訴你,你就不要問我了。”
王賢“哦”了一聲,然後也不再問上什麼了。
“到揚州你準備如何去做?”洪雅突然問道:“是先去找那周家兄弟嗎?”
王賢想了想道:“先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必須打聽一番消息才行,我到時候會詳細計劃好一切事情,只不過一般計劃都是趕不上變化的,到時候可能會出現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你可要多多注意一番。”
“我沒有什麼事。”洪雅看着天,慢慢地說道:“這麼多年來,我哪裡沒有去過?就算是亂軍之中,我也可以逃生,倒是你要多多注意了,別擅自做主,到時候丟掉了性命可就不怨我了!”
王賢聽她語氣頗爲嚴肅,便笑着道:“我知道了。”
他看了看天色,然後又打了一個哈欠,不由地說道:“現在天色不早了,還是再睡一覺吧,明天我們還要進城呢。”
洪雅“嗯”了一聲,隨即就皺着眉頭,如同一個結一般,始終無花解開。
夜色依舊沉靜着,那黑色的大幕讓所有的人都重歸於眠,惟獨那掛在天上的幾顆星星,依舊眨着眼睛,閃亮着些許光輝。
…………
…………
次日清晨,王賢和洪雅皆是有些神清氣爽的感覺,只不過因寒氣之故,都是打了幾個噴嚏,王林指揮兵士們整理完畢,又重新前行。
他們走了沒多遠,王林便命停止前行,然後單馬趕了上來。
“在這裡分開?”王賢有些驚訝地說道:“還沒有到揚州城吧?”
王林很是年輕,但面上毫無表情,這時說道:“前面數裡就是揚州城,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肯定會被守兵發現的,你自己想辦法混進揚州城,若有什麼要我們做的,便着人遞出消息來,我們會極力配合你。”
王賢皺眉道:“我到時候如何遞消息給你?”
“我等會在揚州城外不遠處的那片小村落駐紮,而且爲了以防萬一,會假扮成附近百姓,你如果要找我們,就到那裡便成。”王林說了此話之後,便又道:“前面數里路程,我就不多送二位了,願多多保重。”
王賢也是抱拳而禮,隨後便見到王林奔了回去,然後又像是在命令什麼。
他微微遲疑一下,然後又看向遠方,隨即便道:“洪雅,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了。”
“嗯。”洪雅點頭道:“不過你不用怕什麼,還有我在。”
王賢輕輕一笑,隨即拍馬而行,直接向前奔去,而他也大聲說道:“你不要太小看我了!”
洪雅一愣,破天荒地笑出聲來,然後也是連忙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極快地在大道上奔走,而不過半個時辰,便可遙遠地望見那揚州城門,城門緊閉,而城樓上的兵士衆多,顯然是把揚州護的水泄不通,難怪之前陸行兒他們派的人沒有什麼用處,只要看到這等陣勢,只有傻子才往裡面跑。
而王賢和語嫣這時也停了下來,他們都溜進附近的小樹林之中,偷偷地商議着如何混進城中。
這個時候的揚州城,幾乎是完全封閉着,只有運送各種東西或是傳遞消息的時候方纔會打開城門,王賢他們兩個人此時很難混進去。
“陸行兒他們實在是想得太簡單了。”王賢嘆了口氣道:“以爲派了幾個人就可以把揚州鬧開,卻沒有想到,我們連這揚州城都進不去。”
“我們兩人若是可以僞裝成朝廷的信使,也許可以進去。”洪雅這時遲疑地說道:“只不過我們事先沒有準備,現在什麼也沒有。”
王賢沉吟道:“現在只能等,等着看看。”
他說完便在樹林裡坐了下來,然後又四處打量了一下週圍,呵呵一笑地說道:“這邊的樹還真是奇怪,別的地方都落葉一地,這裡卻依舊蔥綠。”
“這些樹都是常青之樹,多是松柏,自然是一片綠了。”洪雅又仔細地看着那邊的城門,見到城樓上數量衆多的兵士,不由一嘆道:“這個揚州以前基本上見不到什麼兵士,而現在已經全部都是官兵了。”
“金陵不也是如此?”王賢搖頭道:“不過先前种師道可真是極爲在乎揚州,他或許已經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但還是堅持看護揚州,直到被革職查辦依舊沒有放鬆過。”
他有些讚歎地說道:“大宋有此將領,而朝廷不得用之,實在是讓人感慨,若可以用將,那大宋又如何會落到現在這樣外族四窺的局面?”
洪雅漠然地說道:“這些將領又有何用,皆是踩着士兵的身子爬上去的,他們在北邊打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到收復失地,不說比起漢唐,就是比起魏晉也要差的太遠。”
王賢呵呵一笑地說道:“大宋從來不敢自比漢唐,不僅普通百姓不敢,就連帝王也是不敢,這自中原而南的江山,始終缺了一部分,而且始終是受了別人的氣。”
洪雅正要說話,卻突然見到那路上正有三個官兵一般打扮的人騎馬狂奔,她一喜道:“真是天助我們。”
王賢正要說話,卻見到洪雅已經迅速地跑了出去,然後便已經飛快地向着那三人攔去。
那三個官兵還沒來得及吃驚,便見到有一個人已經撲過來了,而後又極快地朝着他們刺了過去,在頃刻之間,三人皆是落下馬來。
洪雅的動作極快,先是一腳踢向一個官兵,直接踩住他的嘴巴,然後就一把抓住一人,使勁地把他摔倒樹林之中,而那另外一人方想大聲喊叫,卻發現自己只能“呃……呃”地幹叫了,隨後頸脖之處便留着鮮血,仰面倒下,一把匕首正插着他的脖子,在陽光之下,閃着寒光。
洪雅這時又是使勁地踩着一人,然後把這個人踢了過去,再把那個已經死掉的兵士拖到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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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賢這時連忙跑了出來,見到這種情景,他也是很快地反應過來,把那個還在掙扎的士兵拖進樹林,然後就聽到洪雅問道:“你們兩個人是什麼人?”
“我們是傳令使,是朝廷官兵。”那兩個兵士連忙說道:“你們膽敢劫持我們,如果被別人知道,你們就死定了!”
洪雅直接把匕首拔了出來,在那個已經死掉的人身上擦了擦,然後才道:“我們既然已經殺了一個,就不在乎多殺一個,你們兩個快點說,到底是從哪裡來?到揚州所爲何事?”
那兩個兵士此時皆是一言不發,像是極有骨氣一般。
洪雅冷笑道:“你們不說是吧?不說的下場就像他一樣,身首異處!”
那兩個兵士對望一眼,隨即就有些驚恐地說道:“壯士,我們真的不能說啊,如果泄露軍紀,那是殺頭大罪啊!”
洪雅冷冷地說道:“如果不說的話,那你們即刻就會掉腦袋,而說了的話,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沒人知道。”
那兩個兵士還是頗爲猶豫,但最終誰也沒開口。
洪雅這時冷聲道:“本想放過你們兩個,卻沒想到如此不知好歹,你們二人現在只有一人可活,誰若先說,我可饒一命,不說者直接殺了!”
那兩個兵士聽到洪雅這般話語,皆是牙齒打顫,一臉恐懼,然而卻誰也沒有說話。
“撲通!”洪雅並沒有絲毫手軟,直接把右邊一人殺了,然後冷冷地說道:“我說到做到,你現在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不想和這兩個人一樣,那就趕緊說了。”
那個兵士見到自己的同伴瞬間倒在地上,不由地顫抖的更加厲害起來,全身都在發抖。
“現在他們兩個都已經死了,你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洪雅這時繼續勸了一下,然後又威脅道:“不然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
王賢看着這倒下的兩個兵士,只是微微嘆氣,卻也沒有說上什麼。
“我……我說。”那個兵士此時終於開口,讓洪雅不禁露出些許笑容,卻沒有想到那兵士突然大叫道:“去找閻王去說吧!”
他猛然之間從腰中抽取一把短劍,剛想刺去,卻只感到身體一麻,隨即就倒了下來。
而他身後站着的正是王賢,這時望着那個兵士背上的匕首,輕輕嘆道:“沒想到這些傳令官竟然如此的硬氣,大宋有這樣的兵,還有種師道那樣的將,爲何卻打仗一敗再敗呢?”
洪雅沒有想到這個兵士還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這時也是微微有些失落地說道:“或許我不該殺了他們,大宋有骨氣的官兵是越來越少了。”
王賢微微搖頭道:“現在我們和朝廷已經是對立了,況且這本來就沒有對錯之分,就是剛纔,他要是手快,傷到了你的話,那他也不會有絲毫憐惜的。”
洪雅這時嘆氣道:“只不過我們不知道這三個人到底是幹什麼的,要不然也可以假扮他們混進揚州城。”
王賢微微笑道:“他們既然自承爲傳令官,定然是負責傳送信件的,而他們身上自然會有什麼東西。”
他俯下身來,仔細地搜查這三具屍體,終於掏出一封紅色書簡。
“便是這個了。”王賢看了看手中的書簡,外面畫有一匹駿馬,這是軍用火急的書簡,而上面貼着封條,顯然是不讓人私自拆開的。
洪雅接過這書簡,然後看了看,不由有些疑惑地說道:“這外面一字未寫,卻不知是要交給誰的,不如拆開它吧?”
王賢想了一想道:“現在還不能拆開,這個封條只要一拆開就不能複合,等會我們拿着這個去揚州,就說是緊急軍情,待混進城中,再拆開也不遲。”
洪雅點了點頭,然後就道:“那我們趕緊換衣。”
王賢這時剝掉兩個兵士的衣服,然後遞給洪雅道:“你趕緊換好,我們一會就進城。”
兩人極快地換好衣服,洪雅穿着這身,還真像一個送信的兵士,她正要走出樹林,卻聽到王賢叫了一聲道:“慢着。”
他這時從那屍體邊抽出兩根紅絲帶,然後遞給了洪雅道:“這個是信使的標記,可千萬不能忘了。”
洪雅微微一愣,隨即接過來系在自己的袖口,然後又四處看了一下道:“還有什麼要戴的嗎?”
王賢一笑道:“沒有什麼了。”
他想了一想,又把這三具屍體搬到一塊地方,然後用地上的落葉蓋住他們,這才拍了拍手道:“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他們兩人這時收拾停當,便走出樹林,然後跨上馬兒,直向揚州奔去。
越靠近城門,王賢就越來越緊張,他知道一旦處理不好,身份泄漏,他自己和洪雅就會變成刺蝟一般,所以他努力地吸了一口氣,使得自己的心情平穩下來。
行至城門之下,便聽到層樓上面有人喝問道:“你們是誰?”
王賢擡起頭來,便只見到有數只弓箭在對着自己,那箭頭在陽光之下頗有些讓人眩暈,但他還是很快地平靜下來,然後以緊張地表情喊道:“快開城門,我們是宣撫使大人派來傳遞軍情的,不能有絲毫延誤!”
那城樓之人大聲地喊道:“快出示令牌!”
洪雅聞言立刻全身緊張起來,她方纔在樹林仔細地看了一遍,也沒有見着什麼令牌,而且王賢也沒有提到什麼令牌,此時聽聞這城樓上的人喊着令牌,不由有些吸了口冷氣,而眼睛卻盯着那在弦待發的弓箭,心中不停地盤算着什麼。
王賢這時卻什麼話也沒有說,直接從衣服之中掏出一個銅製的放心令牌,然後大聲說道:“快開城門!”
那城樓的人此時往下看了看,便立刻揮了揮手勢,隨即便聽到吱呀一聲,揚州城門打開了。
王賢立刻打馬而行,而洪雅也是極快地跟上,直到進入城內,便見到城門慢慢閉合,而前面正有數人看着他們。
王賢這時有些顫抖,但他立刻恢復鎮靜,然後翻身下馬,躬身道:“見過諸位將軍,宣撫使命我送信給揚州鎮守將軍。”
那當先一人這時看了看王賢,然後便道:“我就是劉仲武,童大人的信呢?”
王賢微微一怔,他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人便是鎮守揚州的劉仲武,但他也不慌張,直接將信拿了出來,然後遞給了劉仲武。
劉仲武接過書簡,看了一下,卻讓王賢一下子提上了心。
如果劉仲武拆開書簡,看了裡面內容,而那裡面提到了什麼東西,自己回答不上來就糟糕了,他正想着,卻聽到劉仲武說道:“你們爲何是兩人?傳信不是一直都是三人嗎?”
王賢連忙說道:“啓稟將軍,我們三人從江寧府趕過來的時候,突遇賊人,我的一個同伴爲了掩護我們,被賊人殺了。”
他說着聲音便是沙啞了一般,這時頗有些梗咽之聲,讓那個劉仲武微微一愣,隨即就道:“原來如此,章駿,你把這兩個信使安排一下。”
他旁邊一人連忙躬身道:“是。”
王賢這時跟着那個人一同走着,他後面的洪雅也是低着頭跟着,剛走了沒幾步,卻突然聽到劉仲武道:“慢着。”
洪雅和王賢立刻有些緊張起來,卻見到劉仲武走了過來,看着洪雅。
王賢心中暗叫糟糕,這個劉仲武難道是發現了洪雅不對?他見到洪雅右手已經入袖,便也暗做準備,一有不對,必要先劫持這個守城大將劉仲武,這樣纔有活命的機會。
“你的紅印反了。”劉仲武呵呵一笑地說道:“竟如此的慌張,看來童大人差你們過來是十萬火急啊。”
王賢暗鬆了口氣,原來這個劉仲武看到的是洪雅系的紅絲帶反了,他這時連忙說道:“是啊,宣撫使大人讓我們不能耽擱一刻,快馬加鞭的趕到揚州。”
劉仲武揮了揮手,然後就拿着手中的書簡,快步地走向不遠處的房中。
王賢和洪雅跟着那個領頭的兵士來到了一個院子之中,隨後便聽到那個領頭之人道:“這是揚州府衙住處,我已經着人給你們準備了房間,你們便在這休息,以等大人召見。”
王賢連忙應聲,然後就走進屋中。
他們兩人進了屋子之後,便都是大出了一口氣,王賢像是整個人都散架了一般,直接坐在一把椅子上,大口地喘氣。
洪雅也是輕輕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她方纔有幾次差點想動起手來,但最後都是化險爲夷,直到進了這屋子之中,她才如同大赦一般,這時方要說話,卻突然見到王賢單手靠嘴,“噓”的一聲,她連忙閉上嘴巴,看向外面。
王賢這時大聲說道:“這一路上太累了,連個休息的空都沒有,現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他隨即便低聲說道:“有什麼話等到晚上再說。”
洪雅這時也是有些明悟,連忙接過話來道:“是啊,我也是太困了。”
他們兩個人說了沒幾句,然後王賢就脫下鞋子,直接躺在牀上,卻見到洪雅一動不動,他立刻指了指旁邊,示意了一下。
洪雅皺了皺眉頭,但還是直接走了過去,隨後也是脫下鞋子,躺在王賢的旁邊。
這有些頗爲親暱了,王賢微微向裡面動了一動,隨即就低聲說道:“我們要想辦法從這裡出去,不然的話就有可能露餡,而且還有可能被那個劉仲武派出去回信。”
洪雅躺在這牀上,頗覺有些怪異,但還是低聲說道:“這裡好像人很多。”
王賢低聲迴應道:“這邊到處都是人,但大多不是官兵,只是普通差役,到了晚上應該就可以混出去了,現在不要聲張什麼。”
洪雅“嗯”了一聲,又聽到王賢說道:“現在睡吧,到了傍晚就會有人過來叫我們吃飯的,夜裡我們就沒有時間再睡了。”
他說完便不再說話,直接偏轉過頭來,呼呼地睡了起來。
洪雅這時皺了皺眉頭,然後也是把頭扭到另一邊,輕閉上眼睛,像是睡了起來。
他們都在等待着傍晚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