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內閣閣老幹坐着,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到什麼好主意。這件事情瞞着是肯定瞞不過去的,主要問題是該怎麼辦。戶部尚書張學顏都躲了,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可是張學顏能躲開,他們幾個沒法躲,內閣大學士,你能躲到哪裡去?
“閣老,還是先把條陳遞給皇上吧!”潘晟看了一眼申時行,苦笑着說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也不能壓着這個消息,不然會讓皇上誤會的。”
潘晟的話意思很明顯,咱們不說皇上就不知道了?別開玩笑了。
現在外面估計早就傳開了,皇上也早就該知道了。
申時行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這也是好事情,朝廷有了賦稅,那就是有了錢,咱們去給皇上報喜吧!”說着申時行就站起了身子,笑着說道。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申時行當然知道該怎麼做,其他兩個人也一樣。
朱翊鈞對於順天府賦稅的事情自然早就知道了,東廠和內廠都早就把消息送上來了。聽到三位閣老來報喜,朱翊鈞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對張鯨吩咐道:“讓他們進來吧!”
時間不長,申時行三個人就一起走了進來,申時行面帶喜色的說道:“陛下,大喜啊!”
朱翊鈞淡淡的看着申時行,冷哼一聲道:“朕都要氣死了,還喜,喜從何來啊?”
“陛下,這是戶部上的條陳,在實行了官紳一體納糧之後,順天府的稅役翻了八倍,今年稅務司徵稅四百八十四萬兩!”說到這裡,申時行激動的道:“這比去年全年的賦稅一半還要多。”
朱翊鈞猛地站起身子,臉上帶着不敢置信的說道:“真的?”沒等申時行回答,朱翊鈞已經從龍椅上坐了起來,大笑着說道:“好,好啊!”
這麼多年了,朱翊鈞這套演技早就練習的爐火純青了。
一番虛僞的拍馬屁和謙虛之後,朱翊鈞開口吩咐道:“這是沒有扣除養士銀的稅銀嗎?戶部那邊有說順天府需要多少養士銀嗎?”
事實上整件事情朱翊鈞是非常清楚地,他也知道順天府之所以能夠收這麼多的地稅,那是因爲他的皇莊都納稅了。整個順天府無論是勳貴勳戚還是士紳,全都納稅了。
“回陛下,戶部還在覈驗,還沒有奏報上來。”申時行連忙躬身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依舊笑着說道:“好,很好,讓稅務司儘快覈實,太祖皇帝給的士紳的優待,不能有一點馬虎,內閣盯緊一點,不要漏掉一個人。”
“陛下放心,臣等定當盡心竭力!”幾個人連忙躬身道。
出了乾清宮,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全都是苦笑。
雖然剛剛皇上的話說的很大氣,可是你不能大氣的聽。不能漏掉一個,那也就是說不能多報一個。養士銀既然是發銀子,那肯定會有人想上下其手。
虛報瞞報,估計會成爲新的貪污手段,不過地方衙門要和稅務司對接,相對要減少一些。
至於提到太祖皇帝,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太祖皇帝的政策誰不知道,的確是給士人免了稅,但是免得只是一部分。秀才免多少,舉人面多少,進士面多少,這都是有詳細規定的。
如果嚴格的按照這個納稅,那超挺的財政也不會這麼緊張。
雖然朝廷的人口比開國時增長了不少,士人規模也日益龐大,但是卻沒有龐大到吞掉國家賦稅的地步。朝廷收不上來稅,主要原因是士紳不納稅,不管有多少地,一點稅都不交。
文官集團通過一代代的努力,將部分免稅變成了全面免稅,這裡的區別就大了。
這就是隱匿土地的由來了,這一次稅務司明顯是朝着這裡下手了,不然也收不上來這麼多稅。張居正雖然也清理了一大部分,可是還是有沒清理出來的。
皇上這個時候提到太祖皇帝,擺明了就是告訴申時行他們,太祖皇帝給的優待,朕也會給。
可是你們想要超出太祖皇帝優待的部分,那是不可能的。
這一次順天府收了這麼多稅,一旦爆出去,士紳必然會震動。這都是他們的錢,他們能甘心?估計肯定會鬧騰,一個順天府就這麼多了,那其他的省份呢?
要知道順天府雖然富庶,那也要看跟什麼地方比,跟西北比,那是強多了。可是要跟江浙,要跟湖廣相比,那就差遠了。
雖然大明整體賦稅不能翻八倍,可是翻個五倍跟玩一樣。四千萬多兩的歲入,那些士紳還不得瘋。皇上這就是告訴申時行三個人,給我壓下去,辦法你們去想,朕只看結果。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三個人早就習慣了,尤其是申時行。
自從當上這個內閣首輔,背鍋的事情幹了不是一次了。你不想背這個鍋,除非你辭職不幹。可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作到內閣首輔這個位置,誰願意回家。
內閣首輔啊!
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爲過了。
當然了,三個人也有興奮的一面,一個順天府就這麼多的稅銀,那全國得有多少。真要是收上來幾千萬兩,這能做多少事情了,一代名臣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
在張居正手下做了這麼多年,要說申時行不想像張居正一樣死後極盡哀榮,那是不可能的。
文臣最看重的就是這個,申時行也不例外,這個時候放棄回家,想想都不可能。
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瞬間也明白了其餘兩個人是怎麼想的。於是三個人什麼都沒說,就這樣達成了默契,一起回了內閣值班房。
順天府稅銀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果然,京師震動,實在是這個錢太震撼人心了。
一時間就說什麼的都有了,與民爭利的話題也再一次被拋了出來,不過六部九卿的大佬穩如泰山,內閣幾位大學士也是不表態,其他人蹦躂也是白蹦躂。
除了大聲的罵幾句奸相,或者給扣上一個紙糊大學士的帽子,什麼辦法都沒有。
山東,濟南府。
皮幹手中拿着冊子,輕點着送來的罰銀,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這些天稅務司有記載的士紳隱匿土地,九成已經來繳納了罰銀,這一項算是完成了。
十六家足額繳納罰銀的士紳,已經有十四家繳納了罰銀了。
柴家雖然還沒繳納,可是這些天也在到處湊銀子,甚至連鋪子都出賣兩個,估計再有兩天也就能湊齊罰銀了。等到柴家也繳納了罰銀,濟南府就算是徹底完成了。
一旦濟南府完成了,那整個山東也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很好,入庫吧!”皮幹見清點之後沒問題,便笑着對稅役吩咐道。
這些天一直緊張的要命,現在終於能鬆一口氣了,皮幹準備晚上找個地方喝一杯。自從加入內廠之後,皮幹很少能見光,加入稅務司之後,皮幹很喜歡這種在陽光下的感覺。
尤其是休息的時候,找一家小店喝上幾杯小酒,是皮幹爲數不多的愛好。
出了稅務司衙門,皮乾笑着向街尾的一家小店走了過去:陳家老店。
小店的規模不是很大,七八張桌子,但是生意卻非常的好,因爲這裡的店主,也就是老陳頭的手藝很好,加上自己家釀造的酒非常的醇香,不少人都喜歡到這裡來。
皮幹來過幾次之後,已經喜歡上了這裡,走進店鋪,皮乾笑着說道:“老陳頭,老三樣!”
因爲是老顧客了,老陳頭也知道皮幹喜歡什麼,老三樣指的就是一盤醬肉,一盤小菜,外加一罈酒。這是皮乾的標配,四十多歲的老陳頭笑着答應了一聲:“好嘞!”
對於皮幹這樣的當官的,老陳頭還是很喜歡的,畢竟人家吃完飯給錢啊!
很快酒菜就端了上來,皮幹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一口就喝了下去。滿足的擦了擦嘴,皮幹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夾了一筷子醬肉,滿足的塞進嘴裡面。
“呦,老陳頭,這是牛肉啊!”皮幹擡頭看着老陳頭,開口說道。
要知道這個時代是不允許宰殺牛來吃肉的,這牛肉可是稀罕物。以前老陳頭的醬肉都是驢肉,這一口吃到了牛肉,皮幹怎麼能不驚喜。
“鄉下的小舅子家裡面的老牛了,摔斷了腿,我分了一條牛腿。”
“那傢伙一聽說死了牛,那跑去的人多了,幸虧是我小舅子,好說歹說的留下了一條牛腿。”老陳頭搖着頭說道,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皮乾點了點頭,又夾了一筷子放進了嘴裡面。
心情不錯,加上又有牛肉吃,皮幹自然就多喝了兩杯。等到他出了陳家老店,天已經擦黑了。濟南府不是京城,倒是沒有宵禁,不過皮幹也沒其他的愛好,喝的迷迷糊糊的正好回家睡覺。
轉過了彎,走進了一條衚衕,皮幹突然一陣心驚肉跳。
這是多久沒有的感覺了!
皮幹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手一伸就握向了自己的後腰。身子一閃就躲到了一個大柱子的後面,手一伸就拽出啦兩把匕首,反手握住,謹慎的盯着街道的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