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心不在焉地從舅舅家出來,舅母和顧冰兒說得對,在這亂世,只能聽天由命了。自己也不是神仙,家裡的老少尚且顧不過來,對舅舅舅家更是無能爲力了。
眼下只有能守住城,大家纔有希望。
滕琰想着這些,沒注意去看路,在冰上滑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路上有不少的冰面。
冰!滕琰腦子裡一下閃過一個想法,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向南城門跑去,她知道父親和大哥在南城門的城樓上,那裡可以算是昌平守軍的指揮部了。
到了南城門,上了城牆,這會兒廝殺聲停了下來,安靜得又讓人不安,滕琰向城牆看去,犬戎的這一波攻勢被打退了,但城牆上的人們也都脫力地坐在地上,參加戰鬥的不只有身着軍裝的士兵,還有不少百姓,全城的男子已經都上城牆了。
活着的人,受傷了的人,還有放在一旁自己人和敵人的屍體,錯雜地陳列在一起,也沒有人顧得上整理收拾。滕琰迅速地垂下眼瞼,壓抑住心裡的不適,太血腥了!她向直城樓走去,到了門口才有人攔住她,現在人手不夠用,就是鄧郡尉這裡沒有幾個守衛士兵。
“我是開國公府的,來找開國公世子。”滕琰大聲說。城樓並不是封閉的建築,隨着滕琰聲音裡面的幾個人都轉過來看向滕琰,其中就有父親和大哥。
父親和大哥並沒有穿甲冑,一身素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尤其是大哥,一定是參加了戰鬥,衣服上染了血,兩張臉上混着灰塵、汗水,完全沒有了昔日的優雅從容。
“琰……,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父親見了滕琰,急忙走出來問。
滕琰拉着父親向後面退了幾步,小聲在他耳邊說:“父親,我想到了守城的法子!讓全城的人運水,潑在城牆外面,結成冰,犬戎人就不容易攻上來了!”
父親想了想,眼睛一亮,拍着滕琰的頭說:“是個好辦法!我去和鄧郡尉說,讓你大哥送你回家。”
滕琰笑笑說:“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家裡一切都好,父親不用惦記。”說完就跑下城牆回家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敲着鑼在街上叫大家往城牆上送水。十來天的時間,全城人晝夜不停地把水運到城牆上,沿着城牆倒了出去,城牆外壁結了一層冰,就是城牆外的地上也是一層冰,犬戎人意識到這個舉動的目的後,立即瘋狂地加強了攻勢,昌平這邊,也知道只要打退了犬戎的這一波反撲,就能以逸待勞了,自然也是激發了最強的鬥志,這十來天的時間又成了攻守最激烈地時候。
不過,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昌平的優勢不斷地增加,結了冰的城牆滑不留手,加上城牆下的冰因爲是從上面流下來的水凍結的,自然形成了一個面向城外的斜面,有的地方還與護城河結的冰連在一起,犬戎靠近城牆都容易滑倒,更不用說架設雲梯了,就是架了起來,在城牆上,只要用□□一推,也非常輕易地推倒,犬戎人根本就爬不上來。
犬戎人也想了法子來破,於是架起了火堆,可是天時是在燕國這方面的,數九寒冬,水凝成冰容易,融化卻不容易,常常是犬戎人忙了好久,城牆上再潑下來些水,就把他們做的功全廢了。
這些天來,滕琰也忙碌着,她先是參加了運水的工作,很快就發現了弊端,每人或端或拎着水送上城牆,效率太低。設計出自動運水的機械她是不行,但組織勞動,提高工作效率還是她所擅長的。
她找來父親,把改進的思路說了,經過調整,每個井口都排成了兩行流水線,一條一路傳遞裝滿水的水桶過去,一條把空桶傳遞回來,城牆上也是如此,人員輪流換班休息。這樣,忙而不亂,不但速度加快了,還避免了擁擠和碰撞。
最後,所有的城牆都披上了冰的外衣,昌平府固若金湯。
沒幾天,下了一場大雪,犬戎人徹底停下了攻勢,事倍功半,甚至是用了十倍的力氣,取得不到一分的成果,他們自然也不傻。
現在除了燕軍,百姓都回了家,城牆上用不了那麼多的人,就是父親和大哥也回來休息。
有了時間,自然和滕琰關上門來聊上一聊。自從犬戎重新加強攻勢後,一直沒這樣聚在一起了,三個互相打量一下,都覺得對方變得陌生了。
父親一下子老了,原來儒雅的中年人成了憔悴的老頭,人也瘦得厲害,他一生順風順水,尊榮富貴,過了中年遇到這樣的坎坷,加上從小體弱,沒倒下來就是幸運了。這段時間,他這個開國公府的世子,爲了開國公府的名譽,一直在前線參贊軍務,身體着實是虧下來了。
反觀滕珙,卻又不同,個子象是又高了些,肩膀也寬了,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堅毅,與敵人短兵相接,貼身肉搏,經歷生死的人,氣質變化不是一星半點。
父子兩人再看滕琰,也有不少的變化,其實從逃出京城開始,變化就出現了,現在看起來更明顯了,滕琰現在就是在家裡也是一身男裝,用滕珙的衣服改小了穿的,經歷這幾個月的風風雨雨,眉眼依舊,但皮膚已經不再白嫩得吹彈可破,只是比尋常人白皙些,雙手也粗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是大方的性子,現在更是爽朗明快,舉手投足,沒有一絲一毫的女兒氣,個子也長了,人也長胖了些,看起來就是一個少年。
看出父親眼裡的傷感,滕琰做出開心的樣子:“父親和大哥這回好好歇上一歇,家裡還藏着些肉乾,我剛纔拿出來了,煮上一鍋湯,咱們好好吃上一頓。”
“琰兒,這次你的計謀不錯,立了大功。不過父親對外說是你大哥的主意,你心裡會不會怪我呢?”父親不接滕琰的話,先是問了這麼一句。
滕琰笑着說:“我知道父親和大哥是爲我好,這亂世,一個女孩子要是有了名氣還真不是好事,我還得謝謝父親和大哥爲我着想呢。”滕琰說的是心裡話,這種說法,外面的人紛紛傳頌,她早就聽說了,她現在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個時代,對女人並不寬容,女人有才,不說用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就能批駁了,就是有人惜才,也容易遇到各種麻煩,開國公府已經沒有什麼權勢了,還是不要惹麻煩的好。
“知道你是個通透的,這件事,知道內情的不過就是鄧郡尉,他一聽是我的大女兒的主意,立刻就要給他的兒子求娶,要不是他的兒子不在昌平,就是你已經訂親了也沒用。”父親笑着說。
“鄧郡尉的兒子?是叫鄧鋒嗎?”滕琰問道,一面偷偷看了一眼滕珙,見滕珙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鄧鋒?不錯,是御前五品待衛,跟着皇上去了平城,現在也不知如何了。要是那鄧鋒在昌平,我看那鄧郡尉就得上咱們家裡來搶人。”父親開着玩笑說。
滕琰臉皮還是很厚的,也笑着說:“父親,你就誇大其辭吧,那鄧郡尉和鄧待衛要是見了女兒,看不上眼,那時候你可就沒面子了。”
父親是最聽不得這樣的話的,趕緊說:“我女兒這麼好,當時在京裡,多少家的才俊來求娶,還輪到他看不上?倒是便宜陸伯甫這小子了。不過,我還真的費了不少的力氣才推了鄧郡尉的好意呢。”
滕琰笑着不語,她不忍心提醒父親,那時候到她家來求娶的都是因爲她有開國公府做後盾。
“鄧郡尉也是惦記他的兒子,平陽郡恐怕是真的破了,但皇上到底怎樣並不知道,犬戎的話不可全信。”滕珙也有他的看法,又說:“父親非把妹妹的功勞都記在我頭上,要我說,應該說是父親想出來的。”
“我已經老了,將來滕家還得先靠你扶持幼弟,你就不要計較這些事情了,好生磨練,支撐起門戶來。”不管怎麼樣,滕珙是長子,原來的太平世道,還得打壓庶長子,現在,父親早就轉變了態度,對他寄託着很大的希望。
“是,父親。”滕珙認真地答應。
“是啊,大哥,我們將來都靠你啦。”滕琰也笑着說。
“琰兒,你是怎麼想到用冰凍住城牆外面的主意的?”滕珙可能一直想問,纔有機會說出來。
“其實,”其實滕琰也忘了在哪裡曾經看過有這樣一場真的戰爭中使用了這個方法,她只好說:“那天我在冰上摔了一跤,就想到了。”
“我也在冰上摔過,多少人都在冰上摔過,誰也沒想到,還是我家的妹妹聰明。”滕珙笑了,這一笑讓他又有些象過去的滕家大公子了。
“大哥,你這個樣子一點也不象郡尉府上的校尉,你得嚴肅些。”滕琰上前去扯滕珙的臉。鄧郡尉在前幾天正式把滕珙提升爲標尉,不同於父親的參贊軍務,只是虛銜,滕珙現在就算是有正式職務了。這還是因爲現在無法請旨,要不會直接任命官職。